夏启带着扶苏迈步向前。
此时太阳初升,田地里已经满是劳作的农夫。
两人一路进入村子,在村口一个残破的民房前停下脚步。
“进去讨碗水喝。”
夏启说着,当先走了进去。
这座残破的小院,几乎颠覆了扶苏的认知。
院子外面,是一圈用枯木随意编织的栅栏。
院门都不能称之为门,和栅栏的材料一样,充其量能防止家中饲养的家禽跑出来。
走进院中,就看到几只瘦骨嶙峋的小母鸡在地上觅食。
夏启径直走到正门前,敲了敲门。
门开,出来一个脸上满是皱纹的老者。
老者拄着一根拐杖,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起码有七十多岁了。
“老人家,我们兄弟二人家中遭灾,流落至此,可否讨碗水喝?”
和人交流,是每一个商人必备的生存技能,对于夏启来说更是不成问题。
他未语先笑,对老者说道。
“等着!”
老者眼中的警惕之色渐消,他看着年纪大,但却有一副老秦人特有的大嗓门。
不一会儿,老者端着一个盛满清水的大碗出来,递给夏启。
在扶苏有些惊恐的目光中,夏启看都不看一眼,接过碗就大口喝了起来。
喝完,他又将剩下的半碗水递给扶苏。
扶苏看着残破了一角的碗,碗边还有一层浅浅的泥垢,让他有些反胃。
但想到夏启之前的话,扶苏还是咬了咬牙,也仰头一饮而尽。
“老人家,现在正是农忙时节,田里还缺人手吗?我兄弟二人可以搭把手,只要管一顿饭就成。”
老者也没有想到夏启居然如此蹬鼻子上脸。
要知道,如今大秦初立,刚结束了诸夏数百年的大混战。
作为与六国共同为敌的大秦,国内百姓也到了几乎山穷水尽的地步。
在这种时候,一口吃的对于普通的百姓之家,很多时候都等同于一条人命。
夏启的这个要求,确实有些过分。
“村东头的那两亩地,就是小老儿家的,你们二人自去犁地便可。”
老者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从屋里拿出两个黄中带黑的粉末状粘合物,递给夏启。
道谢后,夏启从院中拿起两把耒耜,招呼扶苏朝田里走去。
刚出门,扶苏就迫不及待问道:“大兄,此乃何物?可是耕种的种子?”
扶苏捧着刚刚老者给他的东西,如同一个好奇宝宝一样。
夏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
“这东西,叫糜子干饭,是将糜子蒸熟,混着高粱糠麸等物,晾干制作而成。如今正是农忙季节,百姓家中青黄不接,大多以此为食。”
夏启的这句话,对扶苏的世界观造成了难以言喻的冲击。
糠麸这种东西,在他的印象中,一向是牲口饲料。
给牲口吃的东西,人怎么能下得去嘴?
糜子扶苏倒是知道。
社稷之中的稷字,便是此物。
作为秦人主食之一,扶苏在皇宫中也偶尔实用。
不过他吃的,都是用石磨精磨之后的糜子面。
而手中的糜子干饭,里面混杂着糠麸以及粗糙的糜子壳,看起来就难以下咽。
“尝尝味道如何?”
夏启拍了拍扶苏的肩膀,怂恿道。
扶苏捧起手中的饭团,咬了一口。
干燥的糜子面入口即化,但其余东西却是化不开的,吃进嘴里如同塞了一嘴沙子。
而且这东西没有丝毫佐料,寡淡无味。
扶苏皱着眉头,强忍着异物划过喉咙的强烈不适,艰难咽下。
夏启在一旁摇了摇头,一脸遗憾说到:“你这么吃,却是浪费了!”
“你手中之物,便是一个壮年农人一日的口粮。干饭不是这么个吃法,须和着水吃,才能顶饱!”
扶苏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他手中这饭团,按照他刚才那口的分量,充其量不过三五口。
而且味道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至少扶苏不会想吃第二口。
但这居然是普通农人一日的口粮?
“走吧,去地里干活,吃了人家的饭,总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两个时辰后。
田地里,扶苏撑着耒耜,好不容易才站起身来。
不过是犁了一会儿地,他就感觉腰酸背痛,只感觉全身上下,哪儿都疼。
看着依旧在田地里忙碌的夏启,扶苏眼中流露出钦佩之色。
又过了一会儿,夏启终于将手里的活儿干完。
“大兄,农人的生活,竟如此艰难么?”扶苏忍不住开口问道。
夏启笑着摇了摇头,反问道:“这便是艰难?”
“你觉得讨来的吃食难以下咽,但在百姓家中,只有家中的青壮劳力,才有资格享用这一团干饭。家中其余人,一日只靠一顿清粥度日。”
夏启说着,抬手指了指四周。
“你我二人两个时辰才犁地二亩,便觉得浑身困乏。但这些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乎日日如此,年年如此。”
“百姓们的要求其实并不高,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他们便已经心满意足了。若是终日忙碌,却会饿死,那他们都会选择去做盗匪了,还谈何教化?”
夏启意味深长的说到。
“仓廪足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扶苏脱口而出。
“正是此理!”
夏启笑着点了点头。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扶苏一路沉思,夏启并未打扰他。
马车进入皇宫,扶苏下了马车,郑重对夏启行了一礼。
“今日大兄所授,足令扶苏受益终生!”
虽然政哥对皇子们的行动并不做过多限制,诸如胡亥之类贪玩的皇子,经常跑出宫去玩耍。
扶苏自然也不可能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但是,长这么大,今日还是他第一次深入真正的民间,了解书本上所说的民间疾苦是什么样子的。
“想要教化万民,须先了解你教化的对象,是什么处境。你连他们需要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跟着经典之意空喊口号,又怎么能够真正实现自己的目的呢?”
夏启语重心长地说道:“世人皆知君子六艺,无一不高雅。但这是君子的技艺,而非百姓的。百姓不需要六艺,而是过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