谯县的县城看起来很清爽,至少现在萧诚看到的是这样。
最让萧诚意外的是,一路行来,他已经至少看到了二个公共厕所,门楣之上东司二字笔力颇为不错,一问之下,果然是县令鲁宛亲笔。
“鲁县令,你怎么想起建这个来了?”站在茅厕之前,萧诚饶有兴趣地问道。
一群人衣冠楚楚地站在这里,自然是一件让别人看起来很奇怪的事情,街道拐角处有几个人探头探脑,似乎是想来茅厕,但一瞟之下,便又缩了回去,夹着双腿,似乎有些难耐了。
“首辅,下官初来此地之上,城里当真是挺脏的,便溺遍地啊!那味,真得很冲!”鲁宛道:“不是所有人家里都建得起厕所的,所以乱倒米田共,便成为了常态,一来,这很脏,下官实在受不了,二来,如此肮脏自然也便容易传染疾病。所以下官便在城里修了四座东司,要求家中没有茅厕的人必须将秽物倒到这风景点来,要是再随意乱倒,抓住一个,便罚款或者服劳役。”
萧诚哈哈大笑:“难怪你这里如此干净,比起罚钱和去服苦役,还是来这里出恭更简单。你是有人专门管理吗?要不然也不会这般干净,谢督,我们站在这门口,味也不是很大呢!”
谢鸿一笑:“首辅不说,我倒还没有在意呢,仔细闻闻,还是有的。”
“有人专门管理。”鲁宛道:“让一些衣食无着困苦,又没有什么劳作能力的人来打扫,这些人倒也勤快。而且这些米田共还可以卖了赚些银钱,除了支付管理者的薪饷外,竟也有些盈余。”
“用来堆肥?”萧诚问道。
“是!田力不时时维护,不免会日渐贫瘠。”
萧诚冲着鲁宛竖起了大拇指。
“谢督,回头你得抓紧,先让你两江的官员,到这里来看一看,学一学,回头我回江宁之后,再正式行文,要求各地都派人到这里来学一学。不管是难民营的管理,还是这公共茅厕,都是善政,可以推而广之。”
“下官一定抓紧时间办理!”谢鸿高兴地道。
“光这两年事,便值得为鲁县令升爵两级!”萧诚笑着迈步而行,“鲁县令,回头便有公文下来,你现在的爵位是文林郎吧,连升两级便是承德郎了,我在这里先恭喜了!”
“多谢首辅,都是首辅栽培!”鲁宛大喜,文林郎是正七品,承德郎却是正六品,虽然还是县令,但却意味着自己向上的通道已经打开,离五品京官,也就只有一步之遥了。
“是你先把事情做得很好。”萧诚摇头道。“愿做事,能做事,做得好事情的官员,我们便要让他承担起更大的责任来,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更多的人愿意负责,想要苟且的家伙,迟早在我们的体系之中,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这话里透露出来的杀气腾腾的整顿吏治的意思,却是一篇大文章了。史上但凡有当权者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会引起轩然大波。
因为整顿吏治,打击的是既得利益者,砍掉的是当权者的羽翼,不引起反弹才怪?
所有有人成功了,有人失败了。
至少在谢鸿看来,现在江宁府的朝廷以及南方的许多地区,*****比比皆是。萧首辅上台之后,第一把刀砍得是中央政府的两套班子模式,直接削去了其中的一套光拿钱不干事的体系,要求在其位,谋其政,坐着这个位子,就必须要负这个责。
这事儿并不难。因为以前朝廷拿钱养着的那一班闲人,现在大体上都在辽国放羊牧马去了。
但接下来想要动基层,裁撤冗官冗吏,麻烦就大多了,一个搞不好,就会引起地方动荡的。
所以,到目前为止,首辅萧诚压根儿就没有动弹的意思。
在谢鸿看来,萧诚这是引而不发,想要整顿吏治,只怕最先要完成的就是军队的整顿。
一旦军队的改编完成之后,刀把子在手,再来做这儿事,便容易多了。
萧诚做事,有条不紊,先后顺序极其清楚。
正如温水煮青蛙,等某些人发现疼的时候,却是已经晚了。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从萧诚以往的经历来看,他绝对是那种先落字布局,待得大势已成之时,这才骤下杀手,让人根本就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跟着这样的人,方才有前途。
如果不是认真地研究了萧诚这个人,看到了他这些年来的一举一动,谢鸿怎么会如此孤独一掷地冒险而行呢?
要知道,当时拿下徐州之后,要是南方的援军不能及时赶来,依靠他与刘俊的力量,终是守不住徐州的,一旦败亡,丢的可不仅仅是徐州,而是连他的老窝都要被刘豫给收拾了,当真要成为丧家之犬了。
而萧诚的表现也没有让他失望。
高迎祥带领的西南联军,用最快的速度让他转危为安。
屋子里并不是很暖和。
鲁宛办事的公厅,并没有火龙,只是烧起了炭盆,一时之间,自然也是找不到上好的银炭的,所以公厅里总是有一层氤氲飘来飘去,烟火气倒是挺浓的。
谢鸿眨巴着眼睛,他有些难受,可看到坐在对面的萧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拿着火钳在那里将柴炭搬来挪去,也只能强忍着。
他自然不知道,萧诚早年之间出河北,赴横山,后来又奔赴黔州,什么样的苦日子没有过过?这点烟火气对于萧诚来说,早就习已为常。
“这次到你这里来,一呢,是要去看看徐州的东部行辕的军备如何,二来呢,也是想看看你们这里的难民安置情况。”萧诚道。
谢鸿正襟危坐,仔细倾听。
“鲁宛的做法,倒是暂时缓解了逃难而来的百姓与本地人的矛盾,但重要的,还是在后头的安置工作,毕竟这些人是要吃饭的,也不可能一直由官府养着。官府只能让他们不至于饿死,但想要把日子过好,过安稳,还是要有一个长久之计的。”萧诚接着道。
“首辅,总督府里已经有了一些想法,准备把这些逃难而来的人编成厢军,一来可以维持地方基本治安,二来也可以用不屯田。”谢鸿道。
萧诚淡淡一笑:“过去的老路子!一旦有了难民,就编成厢军,拿朝廷的钱养着。过去朝廷有这个闲钱,现在我们有吗?即便有,我也想拿来装备我们的禁军,而不是养他们。至于屯田,谢督,你就是本地人,你觉得本地还有多少可以让官府屯田的地方?”
谢鸿不由默然。
宿州也好,亳州也罢,都是较为富庶的地方,上好的田地,都是有主的,即便是一些贫田、山林,河滩,只怕也不是无主之物。
屯田,去那些根本无法生产的地方搞吗?
那些地方长不出庄稼,即便长,只怕收成还没有撒下去的种子多,只不过有一桩好处,让这些难民不至于没事情干去作乱生事。
“首辅,您准备藉田吗?”谢鸿震惊不已。
萧诚缓缓摇头,虽然他心里着实想这么干。
江南很多地方,土地兼并已经相当严重了,因为各种各样失地的农民要么沦为了流民,要么便变得赤贫,不管是因为那一种,都是不稳定因素。
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便是江南丝织业发达,很多耕地被毁,用来种桑养蚕,好织就丝绸向外贩卖,特别是走海贸的,更是利润极高。
这也让很多豪绅想法设法地从百姓手中夺田,这些田地即便被查出来又能怎么样呢?砍了桑树来种粮吗?
这会导致新的社会问题。
不说别处,光是江宁府一地,从事与纺织相关的人数便高达二十万人,从种树养蚕到缫丝织绸最后贩卖出去,涉及到的面之光,让下令调查此事的萧诚为之震惊。
一旦丝织行业萎靡,照样有大批的人生计受到威胁。
所以不但不能禁,还得想办法帮着扩大生产,提高效益,让同样的人,能够产出更多的收益来,如此,朝廷才能收到更多的税赋。
“其一,便从你两江开始,查实被撂荒的田亩!”萧诚道:“拥有土地却不耕作,这是浪费,一旦查实,可以予以没败,而没收得来的田亩,便可用其让逃难者屯田之用。其二,不少人与北方勾勾搭搭,一脚踏两船,这样的人,也不必姑息了,大力查证,一旦查实,人,抓,财产,没收!其三,还是要开荒,鼓励这些难民去开荒,官府提供牲畜、工具等,不管能开多少田,反正蚊子腿再小也是肉不是?”
说到这里,萧诚不禁怀念起在西南的日子。
那边的土地还真是肥沃呢!一把火下去,烧光了那些树木,野草,下面的土被梨铧翻起来,都是黑黝黝的肥地,一把种子洒下去,不需要怎么经管,便是好收成,要是再细细地管理一番,那亩产量,足以让北方经验丰富的老农都瞠目结舌。
最大的成本,不过是开荒而已。
而越往北走,开发的程度便越高,能够利用起来的地方便越少。
其实像贵州路上,现在人丁还是不多的,但是你想动员这些难民去那些地方,他们也必然是不肯的。因为在这里,总也能感觉离家乡更近一些,与这里的风土人情也更贴合一些,一旦去遥远的西南,在北方人眼中,就是蛮荒烟瘴之地啊!
真逼他们去哪里,只怕也会引起一些乱子。
叹息了一阵子,还是要回到眼前的困局上来。
“官办的工坊,要尽可能地多雇佣这些人吧!当然,也要创造条件,让他们能自主创业!”说到这里,萧诚不由想起了那个做鱼酱的农妇:“像那个做鱼酱的农人,便可以扶助扶助嘛,他开一家鱼酱店,便能自食其力,要是做大了,便需要雇佣人手去帮他捞鱼,去帮他采摘所需要的野菜等等。”
“这个简单!”谢鸿笑道:“回头在城里寻一处店面与他,然后把他的鱼酱做为地方驻军的一种常备菜肴,马上就能让他做大做强了。”
“瞧,这不就是办法了吗?”萧诚笑道:“既解决了就业问题,难民问题,又让军队的菜肴之中多了些荤菜和美味,三全其美嘛!”
“还是首辅胸有沟睿,能轻易地想出办法来,我就不行了,这些日子接到下头的呈报,不知揪断了多少根胡子!”
萧诚大笑起来:“问题是很多的,可是呢,我一直认为,办法总是比困难多一些的。只要我们肯想,敢干。其实很多事情,归根到底,也就是一个钱的问题。最近联合钱庄准备再发一批北伐债卷,希望能筹集到一些款项吧。”
“不如摊派吧!”谢鸿道:“北伐恢复故土,人人有责。中人之家以上的,都须购买一定数量的债卷,越富的便需买的越多。”
萧诚摇头:“事要一件一件的做,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完成军改,其它的事情,都得往后排,摊派,只会激发矛盾。你这法子,可是将中农和富人,一块都得罪了。南人本来就对北伐兴致缺缺,如此一来,岂不更加痛恨朝廷?”
“是下官思虑不周了。”谢鸿面有惭色。“首辅,军改之事,两江必然身先士卒,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这件事,以为天下范,也是谢某报答首辅的知遇、重用之恩情!”
“谢督有心了,江南诸地军改、吏改一旦全面完成,我便有信心在三年之内,打造一支虎贲之师,五年之内,击败诸如刘豫、柳全义以及曲珍这些叛贼,十年之内,能与辽人逐鹿天下。到得那时,你,便是这堂皇新宋的中兴之臣,声扬天下,名垂史册,必能创造出超越你先祖的功名。”
谢鸿起身,深深一揖到地:“下官愿附首辅之翼尾,不管这一路有多少坎坷艰难,必奋勇向前,绝不后视,已成就这丰功伟业,既是为国,亦是为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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