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仙楼是禄合盛孙家的产业。
实际上就是承天皇太后的产业,孙家,只不过是皇太后的一个管家而已。
当初南京道上那个被人欺侮险些灭门的孙家,十余年间,因为一个女人,成为了大辽最为炙手可热的家族。
政治、军事、经济,孙家算是三路并进,放眼天下,这样的组合,凤毛鳞角,屈指可数。
孙家家主孙聚财,皇太后的小金库,所有生意的掌控者。背靠着这株大树,孙家如今说一声家财万贯,那是小瞧了人家。
大儿子孙淳,高中进士,后来成为太后身边最为得力的谋士,别看现在还只是一个五品承奉郎,但据一些消息灵通之士所说,这一次的政改,孙淳绝对会在六部之中占据一个重要的角色。
次子孙朴,自小好武,加入属珊军,十余年的时间,南征北战,现在已经是都指挥使,在属珊军中最为重要的几名将领之一。
耶律敏因为在陈桥驿虐杀崔氏一族,凌迟崔昂,让天下惊恐,士人侧目,太后震怒,听说一见面便被太后砸破了脑袋,其后更是余怒不消,直接将耶律敏放逐到了北方苦寒之地。
耶律敏既去,留下来统带属珊军,护卫太后安全的,便成了孙朴。
太后驻扎中京大定府,两万属珊军卫护太后与皇帝安全,而孙术,据说正是统带这两万人的大将军。
你说这样的家族,是不是足够让人侧目?
所以像登仙楼这样的酒楼,从他建成那天起,就不是一般人来得了的。
他不是为普通人准备的,
他甚至不是为有权人准备的。
能来这里的,只有一种人,那就是权贵。
可即便如此,登仙楼还是一席难求,需得提前很久预定。
当然,有些人是不需要预定,也懒得预定的。
就像耶律敏。
“大统领,今日个顶楼有人了,您......”掌柜的便像一个小幺儿一般躬着身子小跑着才能跟上耶律敏的上步伐。
“有人了?是哪个?”耶律敏停下了脚步。
登仙楼顶楼只有一间房,但那间房是不对外的,因为那间房在登仙楼开业的时候,当年的皇后现在的承天皇太后来过,所以这间房,便算是为萧绰专门留的,只有跟萧绰亲近的人,才有可能进入到这个房间里。
但并不是所有萧绰的亲信,都让耶律敏喜欢,有亲近的,自然也就有厌恶的。
今日要是在那屋里的是萧思温或者卢本安那样的家伙,耶律敏多半掉头便会走。
“是罗相公!”掌柜的低声道。
耶律敏一楞,罗相公?罗颂!
思忖了片刻,他继续向前:“老几样,送到屋里去,我与罗相公很久未见面了,正好可以痛饮几杯。”
顶楼,青衣小厮和八名护卫站在门口两侧,看到耶律敏上来,齐齐弯腰。
护卫是萧绰专门从宫派出来的保护罗颂的,现在的中京城,想要罗颂命的,并不见得比想要耶律敏的命的人少。
跨进房门,耶律敏直接走到了罗颂的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伸手取过桌上的酒壶便往嘴里灌。
“大将军洗过手了吗?”罗颂歪着头看了他一眼。
耶律敏呵呵一笑:“相公不必口蜜腹剑,某家洗不洗手,这血腥味都不会淡了去,可是相公虽然没亲手杀过人,但这身上溅上的血沫子,只怕比某家只多不少。”
罗颂没有生气,竟然是颇为认同地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所以咱们两个,算是疤子别说麻子了!”
“还是很有区别的!”耶律敏道:“萧二制作的奸人榜上,某家名列第一,你罗相公可是榜上无名。哈哈,这便是朝中有人的好处了,如果没有罗三,我想罗相公你也肯定是要上榜的。其实萧二的这个榜,排名第一的,该是皇太后才对,哈哈,哈哈哈!”
门口的小厮与一帮子护卫,听到这话,一个个的都是脸上变色,不约而同齐唰唰地向两边退得更远了一些。
有些话,耶律敏敢说,他们这些人却是不敢听的。
因为说得人肯定不会有事,他们这些听的人,保不准啥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
“我与你,还是不同的。”罗颂叹息道:“我的罪,在于身居高位,却不能为国谋,终使国破,不能为民谋,使得他们家破人亡。”
“身居高位,不能举贤任能,不能察举奸臣,任由心怀叵测之人横行,任由忠良贤臣被杀,所以罗相公,那些恨我的宋人,其实更应该恨你们这些人才是。大宋,并非亡于我手,而是亡于你们这些人之手。”耶律敏冷冷地道:“如果不是你们这些人把大宋弄得从内里烂到了表皮,我们又怎么能在大半年的时间里,便一路打到了东京?”
“所以,陈规死了,夏诫死了,李光死了,便连章廓,我一直都瞧不起的一个无能之辈,也在东京城外死了。”罗颂缓缓地饮着酒,道。
“可你为什么还活着呢?”耶律敏道:“你还想做点什么对不对?太后想要政改,想要取消如今大辽的两面官制度,想要淘裁冗兵冗吏冗官,你便从中看到了机会。你知道这会让大辽内部的争斗变得极其激烈,反对太后的人,会越来越多,这样,便可以为南边那个新立的朝廷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成长。所以,你一反常态,积极地向太后献言献策,甚至于不惜让人唾骂,主动来牵头进行这一次政改,对不对?”
罗颂脸上微微变色,举着酒杯看着耶律敏。
“你知道,我当然想不出这些弯弯拐拐的事情,是太后跟我说。”耶律敏冷笑:“你以为你聪明,可是太后比你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既然如此,太后为何还如此热衷此事?”罗颂问道。
“很简单,因为大辽现在的确需要政改了。我虽然不太懂财政,但每年的收入与支出我还是听得清楚明白的。大辽赚钱的本事,远远比不上宋国,但开支,却是一点儿也逊色,这样下去,肯定是要出问题的。”耶律敏道:“现在,我们灭掉了宋国,有了大量的缴获,财力之上可以支撑两年,而且太后的威望正处在最高点,现在不做这件事,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罗相公,你斗不过太后的,乖乖地为太后贡献你的才华吧,等到大辽改制成功,说不定你们罗氏一族,在宋辽两边都能身居高位呢!”
罗颂的脸上飘过一丝绯红,卡的一声,酒杯竟然在他的手中被捏碎了。
耶律敏扁扁嘴:“你们读书人就是这副德性,都认为自己比别人高明一些,嘿嘿,罗相公,太后给了你与她再斗一次的机会,你可别不要啊!要不然,你这一个月被刺杀三次的代价,未免就付出的太不值得了。”
“我怎么听说你一个月被谋刺不下五六次,而且总是有时候命悬一线?”
“这段时间在中京,的确有几次差点死了,不过这差一点,说来很小,其实啊,谬以千里。这主要是我在身边放了一个本事很不错的家伙,这家伙抓机会的本领,可不是外头的那些刺客能比的。”耶律敏哈哈一笑。
“你是说郑裕的儿子郑勇,我以为你会杀了他的?”
“不杀,这个人能让我一直保持头脑冷静!”耶律敏道:“而且,我马上要到北边去了,这一走,从此便又是长处军中,外头那些刺客再也没有了机会,郑勇能让我永不懈怠,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
罗颂转头,看着窗外。
登仙楼建在山顶。
其实这里原本是一展平原,压根儿就没有山。
这座山,是后来被人力垒起来的。
修建中京皇宫的时候,挖掘出来的土方石头,都被堆集在这里,数年时间,便形成了一座山头,后来便修了登仙楼,这里,只是比皇宫的位置略矮一些,倒如同东京城内的樊楼,樊楼登顶,甚至可以俯视皇宫。
登仙楼虽然不能俯视皇宫,但却可以俯视整个中京城。
围绕着中京皇城,坊市街道一圈一圈地往外扩出去,每一条街道的最终指向,都是皇宫。
最靠近皇宫的,当然是那些勋臣权贵们的府第,任何时候都是这样,越是靠近皇宫的人家,自然也就是地位最高,最受皇家信任的那些人。
而在这些人的外围,便是军户。
准确地说,是属珊军的家属所居住的。
五万近六万房属珊军军属,将最内里的这片区域合都包裹到了起来。
军户的外围,便是由无数匠户构成的区域。
萧绰这些年一直便在搜刮着辽国的那些匠人将他们迁移到中京来,在破了东京城之后,更是将所有有一丢之长的宋国匠人尽数一把掳到了中京,这些人,全都被安置在这些坊市当中。
再外头一些,才是由普通百姓,商户们构成的普通坊市。
中京大定府,并不是自然而然发展起来的一个城市,他是由萧绰硬生生地无中生有鼓捣出来的。
到今天为止,整个大定府已经有了在藉户数近十万户,超过了四十万人口,在规模和繁华程度之上,已经一跃超过了临潢府,析津府,成为了辽国第一大城市。
而且在不久的将来,他必然也会成为最富庶的城市。
因为这里将成为辽国的工业中心,商心中心,政治中心。
就像过去的东京城一样。
“萧绰是我见过的君主当中最厉害的那一个。”罗颂语气有些低沉,“厉害得甚至让我感到害怕,以辽国现在的体量和能力,如果让她一直这样顺风顺水下去,只怕新宋在南边的压力会越来越沉重。”
“所以你便想在政改之中弄出点乱子来,嘿嘿,你这点小心思,瞒得过太后?”
“既然太后划下了场子,那我自然要好生利用一番。”罗颂道:“万一我赢了呢?要是我赢了,辽国蓬勃发展的势头便会戛然而止,太后的威望会受到巨大的打击,而改革失败的反作用,会波及到一大批官员,而这些人,无疑都是太后信任的左右手,这些人的下台,上来的肯定都是反对派。”
“文人的心思,果然都是如此的诡谲!”耶律敏大笑:“行,你便作吧,可惜啊,罗相公,你再厉害,也被绑住了手脚,不管你想耍什么花招,都要过得了太后这一关才行。嗯,太后是这样说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耶律敏上身前倾,嘎嘎笑着道:“除非你尽搞些糟粕,可是这样的话,你对太后不有什么用呢?你就更不可能有机会搞乱大辽了?用精华包裹糟粕,让太后为你所骗,以为是一些济国济民的好政策,一旦真施实了,后悔都来不及,嗯,这样的计策的确有些歹毒。不过啊我的罗相公,你的计划,会不会是春秋时候的郑国渠的翻版呢,哈哈哈!”
罗颂点头道:“是有这种可能,如果她真正地在辽国完成了她想象中的政治改革,完成了民族的大融合,使得辽国在工业、商业之上的短板得到了有效的补充,那这个天下,只怕还真是她的,而我,就真成了那个助纣为虐的人了。不过这是我的选择,既然走了,就不再后悔。”
“上得赌桌,便愿赌服输!”耶律敏摇头道:“要是我,就绝不会把你们这样的人留在身边还委以重任,你们这些人,做坏事,有时候做得无影无形,实在让人防不胜防,也只有太后这样的人,才能对付你们这种人吧!”
“踩在刀尖之上过火焰山,萧绰大概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这样,每当成功,她的成就感都是无法比拟的。”罗颂道:“其实她跟我说过,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战胜她的两个哥哥,特别是她的二哥,至于辽国最终下场如何,我看她并不在乎。辽国,只是她手里的一个工具罢了。”
“辽国是不是工具,关我鸟事!”耶律敏提起酒坛子,如鲸吸百川一般痛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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