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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国破而家灭

    陈桥驿兵败,东京城东面防守土崩瓦解,但辽军也只是兵临城下,对于高大险固的东京城,并没有发起进攻。

    掳掠来的大量的京畿周边百姓被驱赶到城墙之上日夜哭泣,让城上守军军心瓦解,士气低落,但好歹大家也还是守在城上,哪怕是渧泪滂沱也还在努力地坚守着岗位。

    但汴河水师的投降,成为了压垮所有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汴河是穿东京城而过的四大河滚之首,它沟通了黄河与长江,使得全国各地的物资能够通过此河运抵东京,是实实在在的大宋王朝的交通大通脉之一。汴河之于赵宋,完全便是建国这本,与其它水利完全不同。

    辽军虽然围城,但因为辽军此来,并没有水师,所以哪怕很微薄,但汴河之上,还是有一些粮船历经千难万险从外面驶进来,将一包包的粮食卸下。

    哪怕十船过来只有两三条船能够成功进城,但也给了人以无穷的希望。

    至少,与外沟通还没有完全断绝。

    至少,外头的各种抚臣们,都还在想办法援助东京,兴许再坚持一段时间,援军就来了呢?

    可是汴河水师居然就投降了。

    虽然汴河水师在很多内行的人看来就是一个笑话。

    他们更多的时候,是行走在汴河之上收税,但凡是个在在汴河之上划行的,那怕你就是站在一个大浴盆里,那也是须得交税的。

    因为汴河的重要性以及他的繁华程度,就注定了汴河水师从上到下,一个个基本上吃得油光嘴滑了。便是一个小小的船丁,每年的分润,也绝对比其它地方的一个小官要强上不少。

    不是说当兵的发财了就一定会变得贪生怕死,像安明那样的纨绔子弟出身的将军,在国之危难之时,明知不敌仍然奋不顾身匹马冲阵,但大体之上,人一旦安逸了,必然会缺乏向上的冲劲和拼搏的勇气。

    而且,汴河水师收税是一把好手,但行军打仗嘛,就差了些。他们军事实力,基本上就局限于每年官家要检阅军队的时候,把般开到金明池中进行一番操演。而为了这个操演,他们一般会提前一到两个月时间来准备。

    装潢华丽的船只,衣甲鲜明的士卒,再加上观赏性极强的表演,会让整个东京的人,都觉得起个大早来到金明池挤位子实在是太值了。

    可是无论汴河水师有多差劲,他仍然是东京城周边唯一的一支水师。

    在陈规的计划之中,他们本来是有大用的,现在,他们居然投降了。

    汴河水师的投降,使得辽军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南边的上善门,北边通津门,并且将整个东京城一切为二。

    所有的计划,不得不改变,利用水师送官家赵敬出去的计划,彻底破产。

    现在只能走陆路了,一条更然危机四伏而不知前程的突围道路。

    但还能怎么样呢?

    必须抓紧时间做最后一搏了。

    随着整个汴河失去控制,东京城完全破城,已经迫在眉睫了。

    一支精锐的,不过只有五百人组成的骑兵队伍,护卫着官家赵敬以及赵敬的长子赵律准备自南边突围,剩下的包括皇后在内的所有人,都将被留在城内。

    一名长相与赵敬有些相似的太监穿上了官家的服饰来冒名顶替。

    北城,坚闭的封丘门大开。

    封丘门,本来是赵宋官家北效祭地的正门。

    现在,却成为了投降的大道。

    距离封丘门数里之地,无数辽军精锐云集,皇帝皇后的车驾仪仗绵延里许,兵戈肃然,杀气之中却还是掩不住狂喜之气。

    城外的所有人都很兴奋。

    普通的士兵们兴奋,是因为他们不用在拼着性命地攻打城池了。

    从外面看,东京城无疑是会让所有的进攻者望而生畏的,即便是对方已经穷途末路了,但困兽犹斗之下再加上东京都城那几乎完美的防御设计,绝对会让这里形成一个血肉磨盘。

    他们投降了,不用再拿性命去堆集胜利,而这些性命,毫无疑问是要以普通士兵普通百姓来填充的。

    谁也不要死在胜利的前夜。

    所以,他们高兴。

    而且,东京的富庶,是天下皆天的事情,不说别的,单看这城市的规模,便足以让北地来的这些士兵们瞠目结舌,他们

    领兵的将军们高兴。

    他们的战功薄上,将会添上一笔灭国之功,一名将军,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有这样一笔功劳,而但凡有了这样一笔功劳,只要子孙不谋逆,基本上是可以安享富贵几代人的。

    叛臣们高兴。

    像崔昂,曲珍,陈豫他们这些人,兴许比辽国人更加高兴一些。

    作为叛臣,如果不能彻底将他们过去的主子打倒在地,再踩上几脚,彻底弄臭,那将来发臭的,就绝对会是他们了。

    虽然说不能五鼎食便当五鼎烹,但那毕竟是一个口号,

    如果有可能,谁也不想遗臭万年!

    所以,将他们曾经效力的王朝彻底干番,让新主子成为天下之主,那么,史册的修定,必然就会将他们的行为美化一番,春秋之笔之下,所有的丑恶都将被抹去,狰狞的面目将会被修饰得慈眉善目。

    都城破,皇帝降,一个国家,也就没有了。

    他们怎么能不喜呢?

    大辽皇帝耶律俊喜。

    登上大辽皇帝位不过七八载,但他却做到了他的祖辈们一辈子也没有完成的事情。

    宋辽对峙多年,虽然一直以来辽强宋弱,但辽国却拿着这个邻居无可奈何,甚至于在富裕程度之上与其根本就无法比拟,宋国就像是一个长得粉妆玉琢怀抱珍宝的娃娃,你看着似乎可以一伸手便可以擒来,但每每动手之时,却又发现这看似软弱的家伙,浑身上下又长满了尖刺,当他一缩脖子往地上那么一蹲的时候,你还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纵然眼红,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边境上的抢掠,每年的岁币,根本改变了双方穷富之间的差距,因为好不容易从宋国弄来的钱,一个转眼之间,就又被宋人利用各色商品给赚了回去,甚至还要倒找给他们。

    这种状况,直到他登基之后才有所好转。

    确切地说,是皇后萧绰正式出场之后,才有所好转。

    这位来自汴梁的世家女文武双全,洞悉富国强兵之策,她的许多见识和手段,便是自诩才智高绝识穷天下的耶律俊也不得不自叹不如。

    毕竟,知识是知识,手段是手段。

    你知道一件事情的弊病在哪里,并不见得你就能找得到对症治疗的法子。

    有时候,甚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其败坏下去直至病如膏肓。

    耶律俊放手让萧绰而为。

    不过六七载的时间,辽国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权力始一步步地向着中枢集中,辽国以前兵强而国不富的局面,开始一点一点的改观。

    然后,在赵宋这个愚蠢的敌人一再犯错的情况之下,耶律俊终于在有生之年,盼到了这一天。

    灭掉了赵宋,带着这个功绩,到了九泉之下,即便是开国的皇帝,也要对自己竖上大拇指,说一句真吾子孙也,而其它的祖父辈们,都得靠后站。

    所以,人生再无遗憾。

    耶律俊脸色潮红,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今天,他穿上了全套的皇帝礼服,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堪重负,沉重的冠冕让他觉得几乎无法正常抬头,而脆弱的身体,已经让他到了崩溃的边缘,但无论如何,今天他也会坚持到底的。

    微微转头看着坐在身边同样一身正式礼物的萧绰,对方两眼直视着前方,表情肃穆,看不出任何的表情。

    辽国的强大,同样也是伴随着皇后势力的强大,如今在国同,皇后萧绰的声望、实力,应当说不在他耶律俊之下。

    这个女子,的确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奇才。

    不过,一切尚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上天赐予这个女子予自己,便是让她来帮助自己完成一统天下的夙愿的,如果没有她,耶律俊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对宋辽之间的对峙完成实质性的改变。

    而以他对辽国内部败坏的了解,一个不好,指不定辽国还会在宋国的前头败落下去。

    上天待自己何其好也!

    数天之内,一座夯土而建起的高大礼台,便拔地而去,其高度甚至已经超越了东京城的高度,坐在上面,俯视着那条从封丘门一直笔直延伸到礼台脚下的御道,耶律俊便心潮澎湃。

    用不了多久,赵宋的太上皇便会沿着这条御道出现在自己的脚下,当然,那个本来应当第一个出现在这里的赵宋官家,却在准备在南门出逃。

    如果不加防备,他们是有可能有成功的。

    必竟,最初之时,耶律俊也完全没有想到,赵宋居然会以他们的太上皇、满朝文武甚至于皇亲国戚宗室子弟作为诱饵来掩护他们官家的出逃。

    可是,他们中却有人提前将这个消息泄露了出来,这便是一个即将亡国的国家的悲哀了。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纵然还是不乏无数的仁人志士想要行最后一搏,为这个国家留下反击的种子,奈何更有人想以此为晋身之阶来换取己身荣华富贵的延续。

    耶律俊很瞧不起这种人。

    但萧绰却对他说,以后大辽想要统治赵宋这个泱泱大国,那么,这些投效过来人的,便是最好的工具。

    而且,还是可以随时更换的工具。

    不好的事情,可以让他这些人去做,大辽压根儿就不必出面,等到这些人弄得天怒人怨了,一刀宰了去平息民愤,不但能让朝廷得到一个圣明的赞誉,又可以重新提拔一批人起来效忠大辽。

    所以,看不惯可以,不喜欢也可以,但该用就得用,该赏就得赏。

    看向左右,一边辽臣,一边汉臣。

    站在汉臣头里的,就是崔昂,刘豫这些人,甚至连河东的柳全义,在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也是不辞辛苦地赶到了这里。

    而像林平卢本安这些人,反而站在他们的后头。

    当然,林平卢本安一点儿也不在意这样的排位,因为究其实力,这两位可以随意弄死站在他们上头的随便一个王还不会负什么责任的。

    至于让他们站在头里,又有什么关系呢?

    全套的大辽天子仪仗,让整个封丘门外都显得肃静无比,像这样的仪仗,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难得见上一次。

    即便是礼台周边的辽国文臣武将们,也都一个个面容端庄。

    普通的士兵们,看到仪仗完全展开之后,更是连大气儿也不敢喘上一口了。

    六象分左右,南北两院六引为先导,六军仪仗依次排开,钟鼓声声,号角余音袅袅不绝。

    “来了!”礼台之上,有人失声道。

    封丘门内,人群迤逦而出

    为首数人,着素衣白服,背后缚荆条,蹒跚而来。

    “为首之人,当是赵宋赵太上皇,他身侧之人,当是扮演赵敬之人,而在他们身后的,当是陈规夏诫等赵国掌权之辈。”

    有眼力极好之宦官向着端坐的皇帝皇后轻声讲解着。

    赵琐不想来,他是被陈规夏诫逼着来的。

    夏诫病得只剩一把骨头了,似乎一阵风吹会倒下去,今天却也穿上了他的朝服,好生打扮了一番之后,这才出行。

    正是因为有了这一文一武两位辅臣的逼迫,赵琐才不得不垂泪而来。

    “你何不死在床榻之上?”陈规看着夏诫,倒。

    “国破而家灭!”夏诫叹道:“我为亡为首辅,你为亡国枢密,你人二人,当为此负责,你既赴死,我岂不来?”

    陈规点了点头:“同朝为臣这么久,今天是我看你最顺眼的一天。”

    “彼此,彼此!”夏诫回头看向城内,高大的城墙阻挡了他的视线,让他什么也看不见。

    “出城之时,家里我便已经安排好了。”陈规淡淡地道:“当我等发动之时,家里,大概也没有活人了。”

    “我也一样,宁可一路共赴黄泉,也不能让他们受辽贼之辱!”

    出城的队伍越拉越长,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