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庆府对于胸怀大志的人来说,是一个绝好的地方。
西北有贺兰山之坚险,黄河又从其东南绕过,而西平府交通便利,高山长河,使其不但能防御西边的吐蕃、回鹘的侵略,又能防止宋朝的来犯,安全上是极有保障的。
所以在定难军李续掌控了兴庆府之后,一颗想要自立的心便蓬勃的跳动了起来再也无法遏制。而随着李续夺取了瓜州、沙州、肃州等地,完全控制了河西地区之后,自立的步伐就更一步加快了。
只可惜,他功亏一篑。
李续终究是没有搞定横山党项。
没有横山天险的阻隔,以现在李续的力量,对抗宋朝仍然是痴人说梦。
而失去了横山天险的恶果,现在李续便已经品尝到了。
宋军出横山,拿下盐州之后,由萧定率领的广锐军和定边军便长驱直入,直接杀向兴庆府。而镇戎军则猛攻韦州,牵制着定难军的兵力。
陕西路安抚使马兴的这一招,大大地出乎了李续的意料之外。
原本以为李度夺下嗣武寨,在绥德地区烧杀抢掠,马兴一定会不遗余力地调集兵力去围剿李度,而李续给李度的命令本来也不是想要将绥德地区占为己有,夺得嗣武寨是其最主要的目标,兼带着抢掠更多的财物、人丁也就可以了。
但马兴居然对绥德的丢失无动于衷,只是组织了新的防线,将李度拦在了绥德,这一头,反而让萧定直接奔向了自己的根本之地。
马兴是想釜底抽薪,直接挖了自己的根基啊!
这种搞法,与李续以前认识或者说了解的大宋的那些高级官员们的思路,完全不一样,这一招,李续是压根就没有想到的。
因为以他对宋朝地方官员的了解,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些人一定是想尽办法的去灭火,去把入侵的敌人给赶出去,好方便跟汴梁的皇帝交待。
事实上,最初的时候,马兴也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不过一个路过这里的青年的一番话,改变了马兴的主意。
是啊,绥德已经丢了,百姓已经遭殃了,即便现在把李度赶出去了,造成的灾难就能挽回了吗?
不可能的。
想要曲笔春秋,蒙骗皇帝,这样的事情难度太大。不提陕西路上马兴的政敌数不胜数,单是皇城司的探子便不知有多少。
能搞定一个刘凤奎,谁知道还有没有暗地里没有露面的呢?
绥德之失,肯定会让马兴在皇帝面前失分,但如果搞定了李续,那绥德之失,便可以说成是声东击西,是为了吸引定难军主力,为了彻底消灭李续而作出的战略欺骗行为。
相信只要拿下了兴庆府,绥德的这点子损失,对于汴梁的皇帝以及两府相公来说,都是完全可以接受的。
正因为没有想到,所以李续现在兵力之上便有些捉襟见肘了。
主力都偷偷摸摸的弄到了李度哪里打绥德去了,现在手头之上兵力不足啊!
说起来李续现在能控制住的各类武装力量还有数万之多,但他要守的地儿也多啊!不可能全都驻扎在兴庆府。
像瓜州、沙州、肃州这些地方,你要不驻军,分分钟那里的人便会起来造反的!而西边你要是不驻军,吐蕃、回鹘能让那些地方了无人烟。
兵力再多,一分摊下去,可也就薄了。
现在萧定气势汹汹而来,兴庆府顿时便风声鹤唳。
“总管,峡口被宋军破了!”左丘明急匆匆地冲进了李续的公厅,大声道。
听着这话,屋子里一帮子官员顿时都转头看向了他,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惊讶之色。
“峡口如此险峻,又有三千大军守护,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攻破?”一名官员失声问道。“萧定是人又不是神仙。”
“根据逃回来的士兵的描述,不过又是攻下盐州的故技而已。”左丘明倒是很坦然地说着自己的黑历史。
“广锐军的火药武器,究竟是怎么制作的,如何威力如此之大?”正位之上,李续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刚好五旬的李续,一张国字脸上,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本来颇具威严的面相,却因为一双狭长的双眼,便显得有些阴沉了。手长脚长,身高超过了八尺,放在桌上的一双手格外大一些,显得极是有力。
火药武器对于大宋来说,并不稀奇,对于李续这样的高级将领来说,更中的司空见惯。像什么一窝蜂、霹雳火之类的,在大宋军队之中多有装备,不过这些玩意儿对于大宋军队来说,更像是鸡肋。
在战场之上,多半只能起到一点点骚扰作用,杀伤性可以忽略不计,而且保管起来还很麻烦,造价也不便宜,所以到现在,定难军中几乎已经找不到这东西了。
他们现在可从财大气粗的朝廷手里再也弄不到一文钱了,有闲钱弄这些花里忽哨的东西,还不如多弄点刀盾,多搞点箭矢。
可是萧定手里的这种火药武器,很明显地超出了他们的认知,先是盐州被这种武器一击而破,接着又是峡口。
峡口可是比盐州更加易守难攻的地方。
“广锐军的火药武器一定经过了某种改良!”左丘明道“他们在作战之时,以投石机或者八牛弩将其射到城墙之上,声爆如巨雷,其爆炸数丈方圆之内,耳朵几乎什么也听不见,而且杀伤力极大。”
“看来汴梁的那个匠作营又出新东西了。”李续道“不过这东西我们的人完全没有打探出来,只能说明这玩意儿极难制造,数量不多。萧定之所以有,必然是因为其老子的关系。”
左丘明点头“应当是。要是能大量装备,归义城的赵正也应当会有,如果他们也有这个东西,只怕辽人就拿不下归义城了。”
“既然数量不多,也就不必太过于担心这个了。”李续道“峡口丢失,宋军距离我们兴庆府,也就只有一百八十里了。也就是说,数天之内,萧定便会兵临兴庆府。”
“总管,最多两天,不会超过三天!”左丘明补充道“萧定所部,就算是步卒,也有牲口代步,他的步卒,也全都会骑马。”
“三天时间,我们能聚集起多少兵力?”李续问道。
“总管,现在兴庆府以及周边能聚集的兵力约为一万人,而萧定出盐州之后,我们便已经给西线的周永、兰永成下达了回师的命令,按照路程,一天之后应当低达,这两支军队合计五千人。沙州等地因为局势比较混乱,各部都分散在下方镇压,虽然也下达了回师令,但恐怕是赶不上这一趟战事了。”
“一万五千人,够了!”李续眯起了眼睛,本来狭长的双眼,此时更是只剩下了一条缝,缝中闪烁着的却是自信以及凶狠的光芒。
“萧定本部计有广锐军、定边军合计五千人,蕃兵铁鹞子二千人,步跋子三千人。总兵力一万出头。就人数上来说,与我们倒是势均力敌。”左丘明道“不过我们还有禹藏花麻的吐蕃兵,禹藏花麻要是全力出击的话,能出动的兵马,会超过万人。在兵力之上,现在我们是占了绝对上风的。”
“老左,你再带上厚礼去见禹藏花麻,告诉他,他的要求,我全都答应了,但是他这一次也要多出一点儿力,如果敷衍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李续道。
“总管,您还真要把韦州给他啊!”左丘明愕然道“韦州这样的好地方给了这些吐蕃人,岂不是太亏了。”
“我们已经与宋朝彻底撕破了脸,以后韦州也不会那么太平了,秦凤路上的宋军会无休止的与我们纠缠的,让禹藏花麻去为我们御边吧。有时候看着好的东西,也不见得就真好。”
“灵州之地,可是我们的腹心要害,让禹藏花麻呆在韦州,我就觉得好像有把刀子顶在我们后背之上。”左丘明摇头道。
“只要自己足够强大,便能镇压下任何的不轨之念。”李续站了起来,看着满屋子的人,道“这一战,对于我们而言,算得上是生死存亡之战。打垮了萧定小儿,我们便可以大举发起反攻,与绥德的李度将军配合,彻底让陕西路糜乱,到时候,我倒想看看,马兴如何向汴梁的那位交待,哈哈哈!”
李续的自信,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看起来他很危险,但他手里却自觉握有着底牌。更重要的是,现在宋国是裤档的黄泥巴啊!
刚刚收到的消息,大辽南京道的耶律俊在拒马河大败宋军,收复归义城,十数万大军已经踏过了拒马河,以复仇的名义向大宋河北路发起了大规模的进攻。
这在李续看来,自然是因为自己送的厚礼起到了作用,耶律俊这是在为自己作呼应呢!
当然,自己送上去的厚礼,可不单单是金银珠宝这些东西,这样的东西,辽人并不缺,但一纸称臣的文书,却可以打动辽国皇帝啊!
横山以北可有万里之地啊!
如果自己从宋国那里独立出来,以后便可以与辽人对宋国形成夹击之势,从战略上来讲,对于辽国,自然是大大有利。
他们与宋国对峙了这么多年,一直无法打破双方的攻守平衡,一旦自己在兴灵崛起,便成为了撬动大宋根基的一个大棒子,辽人当然要全力地成全自己的这番谋算。
当然,如果自己当真站稳了足跟,与辽人如何相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辽国皇帝封自己为大夏王的诏书,现在就躺在自己的书房之中呢!等到大军出击的时候,便在诸军之前当众公布,以激励士气。
打垮了萧定,然后再顺势出击,收复横山,打进陕西路,然后逼迫宋人和谈,逼迫宋人承认自己独立的地位。
这一次,只要做到这一点,便可以说是完美了。
宋人既要应付自己的反攻,又要应对辽人的报复,进退失据。以自己对汴梁城中万岁宫中那位官家的了解,他肯定是惊慌失措之下便会妥协了。
当然,要做到这些,首先要做到的,便是彻底击败萧定。要是这一仗打输了,那什么皇图霸业,只不过是黄粱一梦罢了。
“萧定小儿,老夫打过的仗,只怕比你吃过的饭还要多呢,想跟我斗?”李续冷笑。
萧定当然也是战绩赫赫,不过这些战斗在李续看来,不过是些小儿的游戏,上林苑中一十当百的壮举,在大军团作战之中更是用处不大。
小队作战,靠勇气。
大军团作战,靠智慧。
二十啷当岁的萧定,能与自己这样积年的老狐狸相比?
定难军可不是萧定以前碰到的那些垃圾!这支军队在西进的过程当中,可不是靠一张嘴来说服这些地方原本的土著的。
不管是吐蕃人还是回鹘人抑或是其它的部族,豪强,在定难军西进的过程之中,只要敢拦在他们面前的,都成为了他们刀下的亡魂。
强悍的军队,就是打出来的。
“程朝奉,拓拔兄弟,前面就是我家族长的休息之地了。”一名吐蕃将领挥舞着马鞭,笑道。
“有劳将军领路!”程圭客气地冲着对方拱手道。
一路辛苦,程圭在拓拔奋武的护卫之下,一路抵达了端州禹藏花麻的驻地。
正是春暖花开时节,草木茂盛,目力所及之处,牛羊成群,一顶顶帐蓬散布在各处,这便是禹藏花麻的族人了,不过看起来他们的处境,的确不是太好,有些帐蓬,都是补丁摞补丁了。
要知道,这里已经是禹藏花麻部族的核心区域了,而在外围的那些族众,日子过得更加艰难一些,一路过来,程圭都能看到那些到处乱跑的小娃娃们,连条裤子没有。
禹藏花麻的日子过得可真是窘迫无比。
不过也正是如此,自己才能让这个家伙这一次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啊!程圭想着。
当然,李续肯定也会与自己一样的想法。
不过自己背后的靠山,可不是李续能比的。自己怀里现在揣着的东西,想来比李续的承诺更让禹藏花麻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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