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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2】

    吃饭不积极, 思想有问题。

    嘴欠也不耽误两面宿傩快乐干饭。

    但当有较强自我管理能力的他准备停下时,黑磨桑落却没有抽走食指,反而轻轻敲了敲诅咒师尖锐的虎牙。

    “没关系。你今天和别人打架了,应该用过几次大规模的反转术式进行肢体复生, 稍微多喝一点也可以。不然晚点会不舒服的。”

    身为堕落神明, 无需刻意推算,两面宿傩体内的咒力和附近的残秽, 就前仆后继地抢着跟她打小报告, 拦都拦不住。

    感觉咒力回到了标准线后,黑磨桑落才用指腹蹭了蹭诅咒师略微粗糙的舌面, 示意吃饱喝足的两面宿傩放开自己。

    湿湿黏黏的唾液被寒风一吹,就紧紧绷在皮肤上, 她看了看无辜的风铃, 当即又抬起了手, 摸摸罪魁祸首的头。

    “宿傩打架的时候也要注意安全啊, 别动不动就断手断脚的。打不过就记得跑快点,跑到我身边来。”

    “不过最好还是别离我太远啦……要是走了建御雷神,天再派个别的什么神明来, 我怕会赶不及。”

    全过程中, 两面宿傩面无表情的,并未挣扎,也可能是清楚跑也没用,索性放弃无谓的抵抗,选择跟现实和解。

    反正等出门他就立刻再去杀十个八个不长眼的泄愤。

    一面碎碎念地叮嘱,一面把最后一点湿漉漉的感觉抹在神使的头发上, 物归原主, 黑磨桑落大功告成, 带着些许恶作剧成功的窃喜。

    看着两面宿傩那脸看不惯她,又不得不敛起爪牙,被迫和她一起建设和平友善黑磨山的样子,堕落神明控制不住那点坏心思,不讲道理地笑了起来。

    “毕竟想杀掉我的话,可不能自己先随便死掉。到时候,宿傩还是我的神使,我埋都把你埋在黑磨山,然后让花御在你身上种漂亮的花。”

    “宿傩喜欢什么花?可以让你选哦。”

    是半开玩笑的那种轻快口吻,黑磨桑落被风铃雪一般的毛发所拥,穿着同样洁白的衣裙。

    她抬头看向两面宿傩时,便只有眸发是黑的,衣摆堆得层层叠叠,一瓣又一瓣,如同缀满枝头的荼蘼。

    至于半张的唇以及隐约露出舌尖的那点薄红,该算是花蕊吗?

    诅咒师的记忆中,那个音容模糊的女人曾经柔顺地坐在窗边,垂首摆弄花枝时,同还年幼的他这样说过——荼蘼,是开在春末、败于夏前的终焉之花。

    因为花期短暂,总是开在春华都已经凋零的时候,所以等到荼蘼开尽了,春天也就该结束了。

    在尚哀风行的平安京中,贵族们便也热衷于庭院里圈上几丛荼蘼,耐心等到它走至尽头时,再邀上好友开宴,以歌以诗以律,声势浩大地欣赏这一场静默的死亡。

    所谓“末路之美”。

    那只孱弱到飞不起来的囚鸟,是这样温言细语着解释的。

    抹去擅自出现的陈旧回忆,肩头微微耸动,两面宿傩低低哼笑一声,像是有酥酥麻麻的沙粒从后背滚过。

    他嘲弄般挑起单边的眉,姿态傲慢地给出答案。

    “真不巧,我对那种不堪一击的东西,不感兴趣……哦,飞溅的血花除外。那才真是叫人赏心悦目的好景致啊。”

    “神明大人,如何,要满足我的愿望吗?”

    行吧。

    反正人是杀不成了,你口嗨得开心就好。

    已经熟练掌握了“左耳进右耳出”的自动过滤技能,该包的饭也发了,黑磨桑落全当自己什么都没听到,礼貌地维护了神使仅剩不多的体面。

    她随手从风铃路上叼来的茶梅中捧出一朵,又小心让其落在两面宿傩的掌心里,真诚地敷衍过去。

    “虽然但是,茶梅也是很漂亮的红,就先拿它顶替一下吧。”

    眼见自己送给堕落神明的花被拿去哄人类,风铃不情不愿地直哼哼,就差原地打滚来耍赖抗议。

    这倒是让本来打算当场丢掉的两面宿傩临时改变主意,转而将茶梅虚虚拢在手心里,还故意垂下了那只手,在风铃眼前晃了又晃。

    于是风铃嘤嘤呜咽的声音更大了。

    然后两面宿傩爽了。

    诅咒师神使的脑回路很朴素:只要能让这头狐狸不快乐,就是他的快乐。

    被回忆的尘埃旧色所沾染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焕然一新,生理心理得到双重满足的两面宿傩,抬脚又想走人。

    就真的很有流浪猫猫那种“吃饱了当场翻脸”的作风。

    还在善后诅咒师之屑折腾出来的流泪风铃头,黑磨桑落一边哄着大狐狸吃肉干,注意到神使头也不回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那位忙碌中的祸津神。

    最开始那几次,夜斗扛着太刀下黑磨山的时候,也是这样。

    他们的背影,就像是一把插在天地间不屈的刀,脊背挺得笔直,即便身体不动,处于静止状态时,也时刻散发着刃该有的锋利和威慑。

    前行时绝无停顿和犹豫,一往无前。

    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她想起来了。

    ——是过去的黑磨大人。

    “因为,之前黑磨山里没有桑落会等我。”

    那位最是害怕寂寞的堕落神明提及此事时,会生疏地弯起眼睛、露出笑容,被黑暗眷恋的苍白面容上,也浮起了很淡的血色。

    “身后没有人,所以,不必回头看。”

    说起来,夜斗的确也是害怕寂寞的类型……不过宿傩的话,想象不出来。流浪猫猫不都是独来独往,被靠近还会呲牙低吼的吗?

    相比之下,五条先生倒是很黏人,更像风铃一点。

    可心里想归心里想,眼见两面宿傩要彻底离开目光所及之处,黑磨桑落又忍不住顺口多叮嘱了一句。

    “路上小心。下次再受这种不珍惜自己的伤的话,就没有病号加餐了哦?”

    但结局果不其然,两面宿傩连脚步都没停下哪怕一瞬,就这么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中,可能夜风都比这句叮嘱有存在感。

    他一走,威胁解除的风铃也不哼哼了,拿爪子扒拉扒拉,小气地将茶梅都圈在胸前的一块地,再驱动风,一朵一朵地往黑磨桑落的发间贴,绝不再便宜其他争宠的人类。

    黑磨桑落也由着大狐狸这样玩。

    被茶梅馥郁的香气所笼罩,她抬起右手,借着篝火的火光,打量化为蓝宝石手链的斩缘之剪,桀骜不驯的诅咒师的脸浮现在脑海。

    ……可是斩断了缘之后,放凶兽归于人间,又会有无辜的人惨遭横祸吧?

    堕落神明最终还是放下了手。

    算啦算啦。

    就当和阿彩姐姐一样,养了只光吃饭不干活,还凶巴巴不给撸的流浪猫猫好了。

    嗯?等等,越说越觉得好亏?

    警觉地发现了重点,黑磨桑落沉思熟虑一番后,确定了日后的“强撸回本”的宿傩饲养方针。

    这就是吃白饭的代价!

    而那位不但吃白饭,还大口吃白饭的诅咒师,在远离骷髅怪巢穴之后,便停了下来,目光斜着扫向林间稠密的阴影,颇觉有趣地笑出了声。

    “哦?现在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也敢来跑找我了。能不能别这么急着送死啊,我说,蚂蚁碾多了也很累的。”

    蛰伏在暗处、蠢蠢欲动的家伙们在漫天火光下显出原形。

    自从“诅咒师两面宿傩被堕落神明契约成神使”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以为对方会受神使身份束缚,灰色地带里的什么妖魔鬼怪都起了曾经不敢有的心思。

    天才诅咒师两面宿傩,不说那些多到山一般、海一般伺机报仇的复仇者,光是将其斩杀后能得到的赏金、威名、声望,都吸引了无数刀口舔血的危险分子。

    当利益足够大时,理智和求生本能就可能被蒙蔽。

    ——但他们不曾想到过,两面宿傩竟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噩梦般的存在。

    妖怪和咒灵直接一把火烧得连骨灰都不剩,可人类就不能这么简单地处理了,诅咒师百无聊赖地靠在树干上,低眼看向跪地求饶的聒噪的垃圾,不耐烦地皱起眉。

    但下一秒,巨大的冰棱拔地而起,瞬间将存活者统统穿刺!

    在空中绽开的,是他口中所喜的飞溅的血花。

    “又是你这个小矮子啊。”

    欣赏眼前人间炼狱的一幕,两面宿傩毫不意外,准确地看向了从树后走出的白发少年。

    对方留着规整的娃娃头,面容清秀,看起来最多十二三岁。明明是该张扬的年纪,神情却寡淡至极,一身简单的宽袍大衣更多了几分模糊性别的美丽。

    一路上,这已经是两面宿傩第三次看到他了,不参与围猎,也不阻挠,只是不远不近地站在那里,无声注视着一切发生。

    不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出手。

    诅咒师饶有兴趣地环臂打量对方。

    “你叫……里梅,对吧?术式用得不错,杀人的手法也挺漂亮。不是纯种的人类啊,应该是掺了咒灵的血吧。蛮少见的。”

    小少年温驯地向他行了个礼:“是的,宿傩大人。我叫里梅,是咒灵与人类所生的鬼之子。”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鬼之子?说得好听,不过就是杂种罢了。”

    闻言,里梅忽然也笑了。

    “那如今异化为两面四手、非人非咒灵的您,也是杂种吗?”

    这发言过于大胆,以至于两面宿傩都没想着把人烧了,而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后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不怕死啊。嗯嗯,那作为你死前的奖赏,姑且听听看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好了。”

    斩去一截冰棱,随手给自己弄了把椅子,他懒洋洋地盘坐其上,一只手撑着额角,目光落在里梅身上时,像在看表演杂耍的有趣尸体。

    “说吧。说完再死。别浪费我给你的机会啊,要是让我觉得无趣的话……哦,反正也是要死,可能会死得不那么痛快吧。”

    却不料里梅竟恭敬地向他跪下。

    他说:“我想追随您,宿傩大人。我想追随最强。”

    “追随我?”兴致缺缺的两面宿傩用脚尖勒令少年抬起脸,俯视他,“然后呢。”

    “——我想站在您身后,见证您颠覆这个世界。”

    里梅面上平静如止水,眼中有火光燃烧。

    “人类愚昧,神明傲慢,这个被拘泥于规则的世间都太无趣。我想看到新的、不一样的东西,而我在您身上看见了我想要的,宿傩大人。”

    嚯,还是个小疯子。

    ……鬼之子啊。

    没有辜负他多给的这些时间,两面宿傩单手摸着下巴,点点头。

    “你这个小矮子,个子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有点意思。不过——很遗憾,我两面宿傩一向诚实守信,从不说谎。”

    他露出不掩恶意、过于夸张的愉悦笑容,说话的同时,脚尖继续挑高里梅的脸,露出脆弱的喉咙,再瞬间足下用力,直接将其喉骨碾碎!

    “里梅对吧?我记住你了。要是这次没死的话,就再来找我吧。”

    跳下冰棱,视线触及手心里那朵忘记丢掉的茶梅,两面宿傩漫不经心地攥紧拳头,碾碎花瓣,任由鲜红的汁水自指缝见溢出,再流下滴落。

    神明大人没有说错,是很漂亮的红。

    因为,是滚烫鲜血的颜色。

    将残败的茶梅扔在里梅睁大的眼睛上,诅咒师散步般穿过冰棱与尸体交缠的丛林,走至崖前,俯瞰灯火闪烁的人类村庄时,却失去了曾经的兴趣。

    吃惯了最顶级的珍馐,谁还会为无味的寡淡小菜而心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堕落神明的确驯服了她的神使——很小、很少的一个角落。

    两面宿傩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样对他只有利没有害的细枝末节,又懒得挣扎。谁没事给自己找苦头吃呢?

    所以这个念头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下下,便被抛之脑后。

    “……吃也吃了,杀也杀了。啊,去喝酒好了!”

    刹那间,那坛与黑磨桑落在雪景窗前的灵酒滋味,最先由舌尖蔓上回忆,又带动了喉头的干渴。

    想要就去拿到手,两面宿傩咂了咂舌,脑袋里录入的相关信息立刻动了起来。

    当夜,大神神社的酒窖遭了难。

    但大神神社并不是唯一一个被法外狂徒擅自拜访的倒霉鬼。

    另一个,是黑磨神社。

    法外狂徒二号,叫五条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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