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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疆的十月比内地的腊月都还要冷上几分,一件秋衣加外套已经不足以抵御早上的寒气,可总有一些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男孩薄薄的外套里面只有一件t恤衫,躲在某个背人的角落叼根烟聚众侃大山。

    杨曦早早地就起了床,一身拾花装备早已备齐,和爸妈一起吃过简单的早饭,杨父从口袋里摸出五块钱,道“给,自己买些东西作午饭吧。”

    杨曦二话没说,接了过来,推出自行车就往外走,临行前,母亲拖着老长的听不出丝毫关心味道的声音道“路上小心点。”

    尽管杨曦怎么听怎么都觉得别扭,但还是回了一句“嗯,晓得了。”

    五块钱可以买到什么呢,一袋馒头,两袋方便面,一根火腿肠,一个面包,两包麻辣,很丰盛的午餐了。

    杨曦拎着一包吃的走出了商店,破旧办公室后面的土墙下几个痞子少年不知道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杨曦是一直鄙视着他们明明很冷却还要耍骚的。

    办公室门前有几根白色柱子,由于年深日久,柱面已经斑斑不堪了,配合着办公室的古典门面,仿若一幅相得益彰的中外搭配奇观。只是地面坑坑洼洼,墙皮剥落,怎么看都有一种凋萎的景象,足以显得本单位领导勤俭节约的作风,大煞风景的是前任领导竟然大贪特贪,一点儿不给这表面工作面子。

    杨曦扶着车站在白柱子下,静静地等待着带队老师来,也在盼望另一个身影进入视野,但又不愿意她进入视野,心突突地跳个不停。

    原来,总有那么一个人,无论你与她有多么熟悉,你都无法抹灭她给你带来的淡淡紧张感,你一遍一遍地朝她的来路望去,想象着她走过来见到你时的表情和向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以及你要怎样去回应她,但是同时你又想着她的高不可攀,她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高贵存在,而你只是万千生民里的一个普通成员,你多么希望你和她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平面却永远没有交点的平行线,你就这样忽悲忽喜地想着,竟让你忘记了无边的冷意,忘记了周围喧阗的吵闹……

    好久,王中卫骑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姗姗来迟,后面还跟了几个女生,许瑶就是其中的一个,杨曦心里的欣喜和紧张这两个战士正在殊死搏斗,战意酣然。

    “喂,在想什么呢?”许瑶轻轻送来了这句话,宛若夏天吹起一撮灰尘的微风,又柔又淡。”

    杨曦的怔怔出神像突然被剪断了的风筝线,只能任由刚刚有一点思绪的问题随风远去,留下的是实实在在的着地感,不会有放风筝时心头的起伏不定。杨曦莞尔一笑,道“我在想《老子》上那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其实有些不对,我觉得应该是‘天地大仁,而万物自相刍狗’才对。”

    以前有一段时间,你觉得你和某一个人是生活在不同平面的两条异面直线,你不敢和她主动攀话,和她见面都会觉得紧张。然而当她某一刻主动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所有的不适感觉都像突然好了的感冒,咳嗽、发烧都统统消失,世界再次风平浪静,你可以享受温暖的阳光。

    “函数般的问题,难懂。”许瑶抬起带着绒线手套的手蹭了蹭鼻子道。

    “是吗。”

    一语甫定,王中卫便吹起了口哨,嚷道“到我这儿捡花的人赶快过来集合。”

    这时候,散落在各个旮旯儿的学生都聚拢来,奇怪今天怎么有这么多穿校服的同学,平时上课学校强迫穿都不愿意穿,看来许多学生痛恨上学,想要蹂躏校服以泄恨。

    王中卫拿起花名册点名,第一天果然大家都兴致勃勃,跟去吃别人的喜酒一样,一个缺席的都没有。

    鹄立良久的地老板早等得不耐烦,恨不得大家以光的速度跑到他的地里,见众人都在,便道“跟我走吧。”

    杂七杂八的人骑着自行车缓缓离开了办公室,沿着柏油路行去,人头攒动,哈着一团团白气嬉笑着远去。

    “走吧。”许瑶轻声细气地道。

    然后,两人同时蹬起自行车,夹杂在人群中慢慢前行,虽然晨气清冷,但还是无法冻结两人面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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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疆的农田规划得像城市小区里的住宅楼,整齐划一,格局松紧适当,和内地的山间田地风格迥异。

    这已经是第三道花了,前两道好花都被地老板雇下的人捡光了,学生只有吃剩饭的份儿了。

    霜降不知道已过去几天了,早上的棉花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霜,一沾上手,直冻得人的手红得像两根胡萝卜。

    许瑶站在地里挑菜一样拈花瓣,一朵棉花要四五次才能拈完,像他这样的并不止他一个,这年头,学生就是嫩,一点儿经不起风吹霜冻。

    杨曦也觉得很冷,但是他不是那种因为一点点困难就放弃的人,就像小时候遇到再难的数学题他都会冥思苦想,直到把它作出来为止。也许,这就是杨曦平常想的“学习的意义何在”的答案,学到的不仅仅是那些会忘记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学习所培养出来的性格。

    杨曦快快地拈上一大把,放进花包里,在手上哈哈气,搓搓手,再继续捡下去。高二高三有几个拾花能手,有些人还在地头不远处时,那几个就已经一马当先在老前面去了。杨曦不甘落后,忍着冻得发疼的双手加劲儿捡,憋着劲儿把一行不甚多的花捡完,不多不少,恰恰够满满一大花包。

    杨曦跟着几个人去倒花,学生都贼得很,都把倒下来的花盖得严严的,生怕蒸发掉一点儿水分。

    杨曦看了看带队的老师,王中卫坐在一边捧着金庸的小说读得目不窥园,杨曦便向许瑶招了一下手,示意她过来,许瑶赶紧跑过来,道“什么事?”

    “这个,给你。”杨曦把取下的花包放到了许瑶身边,把里面的花一咕噜倒在了许瑶的花单上。

    许瑶朝杨曦会心地一笑,正准备说谢谢,杨曦已经抢在前面道“不用谢了。”

    “生物书上说得没错,阳光对于生命有重要意义。”许瑶近似戏谑地道。

    杨曦道“再忍一会儿吧,太阳很快就会出来的。”

    许瑶重回了未捡完的那一行,杨曦却去地中间另起一行。

    大家都认为自己正身处水深火热,而救世主就是太阳,只是东边那一团厚厚的云层像一张病榻,这个救世主也自身难保,好久,太阳才从病榻上爬起来普照世间,让本就雪白的棉花白得像要流油。

    寒冷并不会随着太阳的出现而骤然消失,相反,寒冷经阳光一照竟然像发了酵一样,更加张牙舞爪地肆虐着,并且演变出各种各样难以忍受的奇痒,顺着手掌上的每一条纹路向四面八方蔓延,你都不知道是需要骤冷还是骤热来驱除或者缓解这样的痛苦,意志差一点的就算是不发疯恐怕也要大发雷霆。

    王中卫看书看得脖子酸疼的时候便站起来向棉花地望望,随口吼两句“不要讲话啊”,看着下面无事便又继续看他的书。

    很久,那种无法言说的痛痒才消褪,然后才能卖劲儿捡棉花,每当这个时候,同学们变会加快动作捡一阵这水分尚存的棉花。通常一包花过后,棉花便被晒干了,学生的热情也被耗光了,有的人不想捡干脆就躲到棉杆从里睡觉,棉杆有一人来高,在里面半天不出来都没人知道。

    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了,地老板给带队老师送来午饭,肉香飘出了老远,闻到的同学急怨世道不公。许瑶另起的一行还没捡完王中卫就叫大家吃饭,果然是一呼百应,很有陈胜吴广起义的派势。杨曦看许瑶那行所剩不多了,赶紧去把那行突击完了才上来吃饭。

    许瑶和杨曦的花单挨得很近,两人坐在一起吃饭,许瑶的保温饭盒里美味佳肴还留有余温,不用品尝就知道很可口。而杨曦却侧着身子带着自卑大口吃着面包。

    “对不起啊,今天我忘记给你带吃的了,明天我一定会给你带的。”许瑶很小心地道。

    这看似很善意的一句话无形中增加了杨曦的自卑感,或许真正的善意并不是你要施舍给别人多少,而是愿意与之一起同甘共苦,可惜这个道理年少的许瑶并不明白。这话像一根毒刺刺入杨曦心底,要知道接受一个女孩子的布施是一件多么可耻的事,这一点杨曦比谁都清楚。

    但杨曦并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也知道许瑶并无恶意,便淡淡微微地道“不用了,真的。”

    “别客气。”许瑶和善地道。

    饭罢,重新下地干活,杨曦又把结结实实的一包倒在了许瑶的花单上,却没有告诉许瑶。或许当你真正关心一个人的时候,你总是希望对方好,你的帮助被不被知道都是次要的,而这种情感只有付出过真心的人才会明白。

    下午的时光过得比早晨快,更确切地说是下午捡棉花的时间比上午要短。地老板六点钟就把拖拉机开过来了,学生们都出了地,收拾一天的成果。杨曦绑好了自己的花单,又绑好了许瑶的花单,把许瑶的花单装上了车。

    之后,两人骑着车带着一点点欣喜朝花场奔去,待拉花的车来了,杨曦把许瑶的花单抱下来和自己的放在一起,过称的时候先称许瑶的,称花的阿姨在许瑶的名字后写了个25,许瑶朝杨曦粲然一笑,两颊生靥,道“超了两公斤。”

    杨曦回之一笑就赶紧把自己的花也抱上了台秤,上面显示了三十公斤,许瑶向他竖起了大拇指,杨曦的笑显得更加会心更加欣喜。

    倒完花后,大多数学生都出了花场,许瑶和杨曦夹杂在人群中走出来,许瑶跨上自行车,道“今天谢谢你,我要走了啊。”

    “路上小心点儿。”杨曦的关心显得轻描淡写。

    “别搞得太悲凉,我不喜欢这样的。”许瑶说出了曾经记在日记里的话。

    “嗯,那你加把劲儿,快点儿骑到家。”

    “遵命。”许瑶说完向杨曦看了一眼,却发现他的脸微微红了一片,显然被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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