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不管陈昊天还是杨文昭，都知道这是彼此最后一次见面。
所有305空降团的弟兄都明白，他们不可能在这场战斗中活下来。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在敌人的重重包围中坚守了三天四夜！
陈昊天收回了思绪，弯着腰捡起了手机。
直到现在，他方才明白自己刚醒来时，慕容嫣看向自己的眸子为何如此复杂。
杨文昭，是她表哥啊！
她明知自己亲手把她的表哥送上了黄泉路，还拼尽全力救了自己一命。
随后康复的过程中，她也曾说起她的表哥，但她从来不说表哥的名字。
原来陈昊天不懂，现在他明白了。
当时慕容嫣之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让自己分神，陷入愧疚之中。
现在她又为了自己，在暗夜迷林搏命！
陈昊天啊陈昊天，你但凡有一点人心，也该知道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慕容嫣啊！
他拿着手机的手颤抖起来，正要重新拨打慕容嫣的电话，君君跑了过来。
“爸爸，你在干嘛？”
陈昊天想了想，把手机装回口袋蹲了下来。
他双手扶着君君的双肩，嗓音略有些沙哑。
“爸爸刚才跟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通电话呢，嗯，君君看完画展了？”
君君很是乖巧的点点头，轻轻摩挲着陈昊天满是沧桑的面庞。
“爸爸的眼睛那么红，刚才是不是哭了？”
陈昊天把君君抱了起来，摇了摇头。
“没有，只是风把沙子吹进了眼里，马上就好了。”
君君哦了一声，紧紧搂着陈昊天。
“妈妈说遇到了不开心的事，就要想想开心的事，人要学会远离负面情绪。”
“妈妈说得对，爸爸有了君君，没什么不开心的。”
陈昊天从安全通道出来的时候，宫婉如还坐在椅子上欣赏文白石的《苍天飞鹰图》。
“刚开始离得远看的不清，离近了一看，这只松雀鹰越来越有神韵，跟文老先前的画作全然不同。”
看到陈昊天抱着君君走了过来，她招招手让君君过来。
宫婉如指着松雀鹰的眼睛，开始给君君普及神作常识。
“你刚才说这幅画画得不好，现在你盯着松雀鹰的眼睛看，然后跟我谈谈你的感受。”
一望无际的天空下，这只体型不大的松雀鹰张开了利爪，勇敢而坚韧的眼神盯着大地。
它给人的感觉并不是捕获猎物，而是要俯冲直下，与死敌同归于尽。
陈昊天紧紧握住了拳头。
他没什么艺术细胞，体会不出文白石画作的精妙和神韵。
他只知道，画中的松雀鹰就是杨文昭，他张开了利爪，带着305团的弟兄们，义无反顾冲向敌人。
宫婉如见陈昊天有些反常，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了？”
陈昊天清咳两声，轻声说道：“妈，文老刚才的态度事出有因，你别怪他。”
宫婉如砸给陈昊天一个大大的白眼。
文老都把封笔神作相赠了，有什么理由怪人家？
再说搞艺术的人脾气向来古怪，不然也成不了顶尖的艺术家......
呃，等等，瞅陈昊天的意思，他认识文老啊！
于是宫婉如连忙起身问道：“你该不会是你得罪过文老吧？”
陈昊天轻轻点了点头。
“来的路上我说我不想做军官，是因为为了胜利，我常常让兄弟们做炮灰，文老的儿子就是其中之一！”
什么？！
宫婉如看看陈昊天，又看看《苍天飞鹰图》，陷入一阵沉默。
顿了几秒，她狠狠瞪了眼陈昊天。
“怪不得文老看你的眼神能杀人，换成是我啊，直接大耳刮子抽死你！”
陈昊天红着眼眶苦苦一笑。
“真抽了，我心里倒舒服点儿，问题是，他不但没抽，还......”
看了眼无比珍贵的《苍天飞鹰图》，下面的话陈昊不下去了。
陈昊天眸中的痛楚让宫婉如心里微微一颤。
她想了想，柔声问道：“如果你不让文老的儿子做炮灰，最终伤亡会怎样？”
陈昊天思忖片刻，老老实实回道：“敌我双方实力差距不大，不把他们装进一个个口袋各个击破，就会变成阵地战甚至是拉锯战，那时你来我往......”
宫婉如不懂军事，赶紧打断陈昊天。
“别扯太多专业术语，我听明白了，文老的儿子不牺牲，会死更多兄弟对不对？”
陈昊天轻轻嗯了一声。
宫婉如看着他的模样，幽幽叹了口气。
“你也不要太自责了，画由心生，你细细看这幅画，文老心中纵然对你有气，其实已经原谅你了，他都原谅你了，那些倒下的兄弟更不会怪你。”
“战争已经结束了，你而今也只是个大头兵，兄弟们也不会认为你是踩着他们的尸体上位，所以啊，不开心的事就不要想了。”
陈昊天微微一笑，回道：“妈的话我记下了，对了，还看画展吗？”
“都到饭点了，咱们找个地方喝完汤回钱家大院，说不定恋冰正等着我们呢。”
宫婉如深深看了眼陈昊天，也是到了这刻，她方才理解陈昊天的心情。
就像一个家庭如果有天大难临头，家人要么全死，要么必须死一个。
欣然赴死的人固然可悲，那个决定让谁去死的一家之主，心里更疼啊！
出了皖北博物馆，宫婉如冷不丁的道：“以前你不认识文老，现在认识了，逢年过节多去他那走动走动，就算帮你倒下的兄弟尽孝心了。”
“中秋节我就过去。”
陈昊天刚刚应下，身着便装的胡以为匆匆走了过来。
他很是宠溺的看了眼君君，凑到陈昊天耳畔悄声道：“蒋家的吴良刚才带人把文白石从后门挟持走了，是现在动手还是等一会儿。”
陈昊天眸中厉光一闪，冷声道：“蒋山川的老爹不是蒋家四长老吗？叫个兄弟请他过来给他儿子送终。”
胡以为立马明白了陈昊天的想法，重重点了点头。
陈昊天转身冲宫婉如不好意思的笑笑，把车钥匙递了过去。
“文老那边有点事找我，所以中午不能一起吃饭了......”
宫婉如未等陈昊完，赶紧挥了挥手，一个劲儿的催促。
“快点去！待会儿嘴巴甜一些，文老就是动手揍你，你都要给我咬着牙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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