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连找到千尘的时候,她正在傲然峰废弃的院落中,一颗粗大的阔叶树下昏睡。
他往里一瞥,见那一小团似乎是千尘,忙奔过去。
“阿霁?阿霁!”他轻轻地摇着。
千尘慢慢睁开眼睛,眼神十分迷蒙“师兄…”
如果不是颊上肿痛,她几乎以为方才那一场闹剧是大梦一场。
“阿霁…你的脸…谁打你了?”顾清连惊讶地望着她脸上高高肿起的四个指印,“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我们不见你回来,天都黑了…快跟我回去。”
顾清连把她拉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出了什么事,你要跟师哥说…”
“师哥…”千尘扁了扁嘴,“你能不能把我脸上的印给消了呀…”
“阿娘看到一定会问我…其实只是一点小事罢了…”
“再说啦,我好歹也是个姑娘,这样子可怎么见人…”
顾清连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可是阿霁,你这是…”顾清连深深吸了口气,“首先,把一个女孩子打得破相,是一件极其过分的事,别家门下我管不到,可我不能看着我师妹被打成这样,我无动于衷。”
“师兄…如果,是我自己做错了事呢?”千尘低下了头,声音渐渐喑哑了起来,“是我的错,师兄,求求你,这件事让它过了吧…我也不想再追究了。”
顾清连沉默了一会儿。
“事情要搞清楚。不管是不是你的错。哪怕是你的错,也该由师父,由我来惩罚!什么时候轮得到他跟你动手?”
见千尘不说话,他扳过她的肩膀“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师兄,是慕容飞雪打的。”千尘幽幽地说,“怎么跟她计较?能计较出个高低吗?”
“走,跟我去见师父师娘。”顾清连误以为,千尘是怕得罪慕容飞雪,更是坚定了要给她讨回公道的想法,“如何不能计较?难道她便能仗势欺人吗?”
千尘苦笑着摇摇头“师兄,求你别戳我的伤口了。过了就过了吧。她也没占到便宜就是了。”
“那好吧。”顾清连叹了口气,抚上了她的侧脸。
红肿渐渐消去,指印也化为乌有。
“师兄,我们回家吧。”千尘拽着顾清连的袖子。
不知道为什么,顾清连总觉得,千尘的气质好像更加清冷了。
千尘在路上,细细对顾清连讲了一回他们三人闹起矛盾的始终。最后垂下眸子“我恨他们拿我死去的双亲做文章,于是便歹毒了一回…看来我们是没有做朋友的缘分了。”
顾清连摸摸她的头发,安慰道“有缘无缘,何须强求。在我看来,阿霁即使说了歹毒的话,也是有原因的。阿霁的本质是善良的。我相信阿霁。”
虽说看模样,他能做千尘的哥哥,但实际上论年岁,他做千尘的太爷爷都有余。好容易来了个小女娃娃师妹,顾清连怎么会不疼惜呢?
况且她小小年纪,她的圆滑世故,玲珑八面,在他们这些老家伙看来,不过是些雕虫小技。不过阿霁聪明的地方在于,她从来不把别人当傻子看。
到了小院,千尘同宁悦一起收拾了家务,又随玄罗去学习功法——她的修炼进度超过了玄罗的想象。他知道她体质特殊,修炼起来会比较快,但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阿霁,这功法中,施放的术法极少,你要学会融会贯通,对灵力要收放自如,才能发挥出它最强的威力。”玄罗叮嘱道,“有形化无形,难知如阴,才能克敌制胜。”
千尘点点头,见他没有别的要传授,便问了些事。
“师父,我记得我以前很强,可以斩杀一城的修士…只是这力量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现在没有了。”
玄罗叹了口气“是我做的。”
“那些力量你现在若是使用,必定会损伤自身。待你修炼到一定高度,我自会将封印解除。”
千尘点点头“还有就是,御宗中有巫族弟子,徒儿怕被他们认出来…”
玄罗拿出一片薄薄的金面来,只遮了左眼以及左眼下的肌肤,一直延续到脸颊边缘,反倒能凸现出千尘眉心和右眼下那两点朱砂痣。
“今后你便戴着它吧。”
“徒儿谢过师父。”
“改日你要谢谢你师伯。是他想起来这事,才提醒为师准备的。戴上这面具,许多技法便不能伤你,你好好保存。”玄罗那张俊俏的脸难得得十分慈祥。
千尘拜过之后便回房了。
她这次准备了些补灵剂和洗髓丹,打算在木桶里提升些修为。顾清连和姬青都将她看做妹妹一般,他们练习后的下脚料,哪怕不及成品,也是许多修士求不来的灵药。
千尘将灵泉水倒进去,此水可洗去灵魄之杂质污垢,用来洗去身躯的杂质也是极好的。她又加入了许多药剂,于是一桶粼粼闪光的浴液便成了。
千尘慢慢解开了头发,蜕下了衣衫。
她生的瘦弱,锁骨十分突出,腰更是细得不盈一握,两条腿上倒有些软肉,下面却接了双瘦削的小脚。
论身材,自然比不得云若那样完美,不过胸前白兔虽然娇小却圆润如玉,勉强可称得上前凸后翘。
她迈入浴桶,清凉的水冷得她一激灵。
不要紧,很快就好了。
她开始冥想,一壁吸收灵气,一壁运行功法。
说也奇怪,自打她杀了宫沄之后,她的冥想再也不是恍若在雨后的森林中了。
每一次她冥想,都见到身后巨大的圆月,脚下是万丈深渊,她在悬崖之间飘浮着。
她睁开眼睛时,桶里的灵泉已经变成了普通清水,补灵剂只剩一点,洗髓丹似乎没有了,可是一点杂质都不见出来。
想来,巫族已经将她的身体炼制得万里挑一,自然也不会有杂质了。
东方渐白。
千尘擦干身体,穿好衣裳。
她今日没有任由半长不短的头发随风飘扬,而是扎了个没有任何饰品的灵蛇髻。戴上玄罗给的面具,千尘觉得自己有些像那些仙君手下的童子。
罢了罢了,等她换上外门弟子的白衣,就像个翩翩公子了。
楚天戈没什么了不起的,慕容飞雪也无须和她浪费时间。
一夜之间,千尘觉得自己好像“断情绝爱”了。
五月盟近来最大的喜事,莫过于云魇铮添了小儿子。
柳平萱嫁到五月盟近十年,今年才经过十月怀胎,产下了一个珠圆玉润的孩儿。
云魇铮自然十分欣喜,给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取名为云邪。
不过也许对云傲来说,这不是个好兆头。
风神殿。
云傲端坐在一个蒲团上,他的样貌比起少年时,倒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沧桑了些,成熟了些,身量长了些。
秦风雅从殿后走出,他还是以往那儒雅的模样。
“云傲,此去御宗,你须得小心。”他皱着眉头,“利害关系,我想你都明白。再不用我多说。不管盟主有什么行动,我和你连叔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去御宗,便安心去修行,这边我们会帮你盯着…”
“秦叔,”云傲冷静开口,“一切抉择都是我做的,我自然也明白,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秦风雅点点头“也罢,你好生歇息,我已经通知了御宗的故人,你不必去拜访他们,他们自会照顾你。我给你支些银钱法宝,需要时财宝便散了去,不够你写信来就是。只一样,莫再让别人拿了把柄。”
“云傲告退。”他站起来,抱拳后,便离去了。
秦风雅十分头痛。
他和连星澈无疑是五月盟中“太子党”的中流砥柱,起码有他们在,云傲的地位不会生变。可是云魇铮将柳平萱腹中孩子的安危绑在了他身上,他只得任她生下了孩子,还是个男孩!
云傲已经开始正式接触政务军事,就他的年龄而论,他做得已经很不错了;可对和叶倾雅的婚事,云傲可谓是宁死不从,这一点恐怕让云魇铮对云傲的印象大打折扣。
这不,云邪刚满月,便将云傲派去御宗修行。
老人总是喜爱最小的那个孩子,何况是对他百依百顺的柳平萱的孩子。他又将云傲打发出去,引得太子党人心惶惶。
所以,眼下秦风雅只有一个想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只要云傲不犯错,云魇铮总没有理由要换掉他。慢慢熬,熬到云魇铮飞升或者退休,云傲总会有机会的。
连星澈倒是觉得没什么意思,反倒十分坦然。
他对秦风雅说“盟主的心思咱们是猜不到的,还是别妄自猜测,给云傲添麻烦。”
但秦风雅做不到束手待毙,才在云傲临行前一晚,把他找来叮嘱一番。
云傲早已收拾好了行装。这次墨痕和江城都要留在五月盟,他竟要一个人去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地方。
那里的修士,对罪子…可能没什么好气。
这样想着,云傲还是去了飞花小筑,他会有很久都见不到娘亲了。
听完了云傲的话,陆芷姜表现得很平静。
“孩子,你只管去,家里的事情你放心。”她忍不住整了整云傲的衣领,“娘之前便是在御宗修行,那是个好地方,你能看到、学到很多东西,能认识很多了不起的修士…你要睁大眼睛,好好地看看别人是如何生活…五月盟有娘…娘不会让别人威胁到你的…娘苟活到现在就是为了你…”
云傲握住了她的手。
“娘,你好好的就行。至于五月盟——”他的目光转向别处,“儿子不在乎,我靠自己也能做得很好,五月盟是爹爹的,他给不给我,我不在意。”
陆芷姜一时语塞,眼中却泛出泪花“我儿子有出息了…娘信你,凭你的才干,你到哪里都是人中龙凤…”
云傲擦去她的眼泪,笃定地说“娘,等我回来吧。总有一天,我要救你出去的。”
“不要紧,娘不要紧…”陆芷姜摇着白发苍苍的脑袋,“只要你好好的…娘死了也高兴…”
“娘,别说傻话了。”云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在你要保重,我已经吩咐过墨痕让他常来看你了。”
陆芷姜好像想起了什么事,忙从布料堆里抽出一封信“孩子,你到了御宗,去找他们的掌事长老,有一位叫玄罗的,他的妻子唤作宁悦…她曾是娘的好友之一,你将这信交予她,她一定肯照顾你的…”
云傲拗不过她,还是将信收下了。
“儿子,快回去歇息吧…明日你要赶许多路程呢…”陆芷姜含着眼泪,目送云傲出了殿门。
儿啊,此去山高路远,娘再不能看着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