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杨广离开大兴的那一刻,萧夜心的心就没有一日安生过。此等欺君大罪,她连萧玚都未曾透露过半个字,就怕万一东窗事发连累了家人。
为保安全以及掩人耳目,杨广提前向独孤求得了准许,让萧夜心陪伴;自己;去慈恩寺静养,顺便聆听佛音,安心修禅。
萧夜心因为担心杨广的安危,日日都在佛前祝愿祈祷,期盼杨广的江南之行可以顺利,免得节外生枝,招来祸事。
这一日萧夜心祈福完毕正要回禅房,却和弘宣相遇。惊讶之余,她发现弘宣似是特意来找自己,可一想到她们二人如今的立场,她便转头就要走。
;阿柔;弘宣道。
这曾是萧夜心最喜欢听的一句话,可如今字字扎心,她一点都不想再听了,便背对着弘宣没有立即回应。
那个过去总爱围在自己身边的灵动少女现在如此冷漠,弘宣心头一片惨淡,可又觉得安慰,道:;我奉独孤皇后令,前来看望晋王。;
萧夜心暗道不妙却是冷冷道:;晋王正在休息,此时应该还没醒,你回去禀告皇后,就说他一切安好。;
;皇后说已经多日未曾见到晋王,甚为想念,只是近来身体不适才没有出宫,所以让我亲自探一探晋王,才好回话。;弘宣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面前那道决然的背影上。
不论是独孤的意思,还是经由弘宣挑唆之后的结果,如果萧夜心强行拦阻必定招来怀疑,幸好杨广早有安排,萧夜心便带弘宣去了别院禅房,甚至将他引入房内,隔着帷幔让受命而来的弘宣见一见正在养病的;晋王;。
杨广找了一个和自己身形外貌极为相似之人来顶替自己,现今隔着数步之遥,再有帷幔遮掩,不仔细看并不能分辨出真假。可因为来人是弘宣,是如今杨勇的人,因此萧夜心始终惴惴不安,唯恐露出马脚。
弘宣简单问候过杨广之后,有杨广留在大兴的心腹忽然在外求见,萧夜心随即对弘宣道:;人已经看过了,就尽快回宫去向皇后禀明吧。;
不等弘宣作答,萧夜心便将弘宣推了出去。她走得急,脚下被绊住,一个踉跄便摔进了弘宣怀中,被那心腹看得一清二楚。
萧夜心想将弘宣推开,可一旦接触到弘宣那双曾经令她心驰神往的眼眸,她便好似被忽然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多时没有动作。
心腹清咳了几声才将萧夜心从失神中唤醒,见弘宣离去之后,他将从扬州送来的急报交给萧夜心。
急报上说杨勇在江南严格执行推行《五教》的举措,大肆镇压反抗的百姓,将本就紧张的局面又加剧了不少,如今割地的反隋势力业已情绪高涨,双方发生了比先前更加激烈的摩擦,江南大乱在即。
;除了这封行,晋王殿下交代了其他事么?;萧夜心焦急问道。
;殿下已经命人稳定局面,也让扬州的相关官员将情况传回大兴,但他不能立刻回来,还请萧小姐暂且按兵不动,以保万全。;心腹回道。
萧夜心原本要写回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去扬州,然而她方才提笔已经因为担心杨广而连写一句话的心思都无法安定。稍作犹豫之后,她决定这一次一听杨广的安排,亲自去扬州一趟。
心腹本想劝阻萧夜心,可见她去意已决只能先将消息传去扬州,再和她一起动身。
萧夜心未料到弘宣没有回宫,而是一直在慈恩寺外守株待兔。可她如今没有心情与弘宣纠缠,只想马上去扬州找杨广。
;江南现在乱的很,你就算真的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晋王。;弘宣一语道破萧夜心的心思,眉宇间的关切之意十分明显。
就如同她当初义无反顾地要去建康找弘宣一样,此时此刻的萧夜心只想去见杨广,不论是因为真的想念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还是因为生怕自己少了一个依靠,她都不想多耽搁下去,尤其还是面对弘宣的关心。
萧夜心正要上马,又听弘宣道:;你以为江南的‘乱民’只反朝廷么?;
萧夜心回头,满目猜疑地盯着弘宣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弘宣看了一眼萧夜心身边那个杨广心腹,显然不想在他面前透露什么。萧夜心会意,让他暂时退下,才道:;你说吧。;
;乱世之下,尸横遍野,谁杀了谁,谁又被谁所杀,没人能说得清。;
弘宣的眼波变幻,神情复杂得让萧夜心觉得格外陌生,仿佛她从来不曾看清过眼前这个一身俗务的僧人。然而细细品味之下,又联系到杨广送回的书信,她恍然大悟。来不及对弘宣多说一个字,萧夜心便踩镫上马。
弘宣立即上前,按下萧夜心要去拉缰绳,激动得略略扬声道:;江南真的太危险。;
;五十一万大军围攻建康我都不怕,现在还怕那些不成气候的乱民!;萧夜心怒目相对,狠声道,;你最好祈求我跟晋王都死在江南,否则我们回来了,一定不会放过太子!;
她想将他一并规划到太子一党,可;和你;二字终究没能说出口。她用力撇开弘宣拦着自己的手,朝不远处的心腹道:;走!;
两匹骏马绝尘而去,唯留下弘宣一人望尘低叹,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可你偏要去找他。阿柔,什么时候你才能为自己考虑。;
萧夜心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大兴,杨广欺君之事被揭发便只是迟早的事,可她本就心急,再经弘宣言语相激,她便再管不了那么多——孤勇无畏如她,总之她不能任由杨广一个人留在江南。
萧夜心一路疾驰,几乎昼夜不停地从大兴赶往扬州。越近江南地域,她便越能感受到当地局势的混乱。至她赶到扬州的那日,她已经遇上了好几次乱民袭城,可以算是死里逃生地到了杨广身边。
杨广虽然早萧夜心回来,可真当见到她一身风霜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仍旧惊喜万分,可下一刻,他又收敛了那份喜悦,轻斥道:;我都说过这里危险,你来干什么?;
;杨勇要借乱民的名义杀你!;
萧夜心的急切毫无掩饰,杨广看在眼里,甚感欣慰,一想到她是为他而来,便不忍心再说一句重话,道:;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免得我心中记挂却无法见到你,担心你在大兴的情况。;
;就算你要赶我走,我也不走。;萧夜心神情坚定道,;明知江南有太子设下的陷阱,只要你在,我也要来。;
杨广的一声叹息中有喜悦,也有无奈,他牵起萧夜心的手,忧心忡忡道:;不止是江南,他在大兴也设着圈套。;
萧夜心垂眼,道:;如今我们的计划一定被揭穿了,陛下和皇后必定等着我们回去呢。;
杨广的眼色颇为赞许,道:;知道你还来?;
一旦想起那些在大兴时提心吊胆的时光,萧夜心觉得如今能够站在杨广身边,她已安宁了许多,即便将要面对的是乱民暴动,她也宁可这样坦荡地跟杨广在一起,道:;我不想一个人担惊受怕,我想第一时间知道你的消息。;
杨广知道她没有一丝欺骗的意思,可不知为何,她的身体在此时发出了难以抑制的颤抖。他想,萧夜心或许当真是太担心自己了才会如此,便将她揽进怀里,温柔安慰。只是他眉间的愁色渐深,道:;这种事,太子应该办不出来,必定是高颎给他出的主意,想趁乱在江南杀我,再将你激来,如此大兴无人照料,我们的密谋必定败露,少不得要回去领罪,趁机让太子坐大。我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高颎那只老狐狸,将来需要更小心了。;
听杨广分析,萧夜心便肯定弘宣的出现不是意外,而她竟然这样轻易地就被教唆,入了杨勇一党人的圈套,她愧疚道:;是我太冲动,才让他们有机可趁。;
;无妨,吃一堑长一智,高颎老谋深算,如今咱们吃多了亏,反而有利于将来对付他。;杨广柔声对萧夜心道,;你先去梳洗休息吧。;
萧夜心刚要离去,便有侍者送来治疗外伤的药。
杨广的神情瞬间冷却,却不想令她担心,愣愣对那侍者道:;放一边吧。;
萧夜心此时却不肯走了,拉着杨广道:;你哪里受了伤?为什么不告诉我?;
;皮外伤,不碍事。;杨广正要继续劝说萧夜心,又有人不识时务地到来,他皱眉问道,;什么事?;
;城外忽然有大批乱民靠近,城内同时发生暴动,别院附近已经灯火具燃,乱民很快会靠近此处。以防万一,请殿下即刻撤离。;那人亟亟道。
杨广豁然扣住萧夜心的手,问道:;当真不怕?;
萧夜心点头道:;死都不怕,就怕殿下赶我走。;
杨广与那些骨肉至亲勾心斗角至今,又在这乱世中饱经战乱烽火之苦,现今得到萧夜心此言,便如同暗夜中那一点火光,即便微末也仿佛能够将他的世界全部照亮。
;跟我走。;杨广拉着萧夜心便要撤离,却没想萧夜心将桌上的金疮药和纱布收了起来。他深知这是萧夜心对自己的关心,不由露出笑容道:;跟进了。;
萧夜心一手拿着药,一手反握住杨广的手,道:;快走吧,否则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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