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门没有锁上, 郁宁听见声音下意识停下动作偏头看过去，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快掐进肉里发着抖，看见陆倦推门进来, 郁宁像被死死钉在原地，浑身又冷又烫。
没有比被人看见自尊被踩在脚底下的感觉更难受。
“这是在干？”陆倦身后跟了个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穿着身笔挺西装笑容满面，眼底光芒却锐利。
郁宁在刚入校的时候见过这人，学校的校长之。
办公室里原本还在讨论的其他老师马上静了声。
“刘老师, 说说你们这是在干？”这校长笑眯眯的, 视线在王宇和郁宁他们身上来回打量着：“这是打架了？”
“怎么在学校里打架的？这可不好。”
隔壁班班主任收了刚刚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温柔地笑了笑：“校长, 没什大事, 就是学生之间打闹。”
老师们都知道学校最近在搞项目, 正是关键时期, 真把事情闹大了，还真的不知道怎么收场，说不定校长一生气连带老师责任。
校长笑了笑看向郁宁, 郁宁也没有避讳地和他对视。
明明就是瘦弱的少年, 眼神里却没有半点避讳。
郁宁班主任叹了声气：“校长，是这样的, 我们班同学不小心和四班的……”
“我这边有份录音。”校长抬手打断了班主任的话，拿出手机，看了眼办公室里其他人的表情，尤其是王宇那两人的，笑眯眯的却看得人脊背发凉。
都是才十四五岁的孩子，平日私底下再怎么乱说话，到了老师面前总会收敛, 更何况是平时都见不到几面的校长，这校长还是出了名的笑面虎。
王宇的表情下子慌乱起来，根本不知道掩饰，他朋友也变了脸色，比他镇定些。
陆倦进来也不说话，就低着头在那儿玩手机仿佛事不关己。
“几位老师也听一下吧。”
“他妈能别恶心我吗？死同性恋传染病，被他喜欢估计我得去拜拜香。”
“……”
“啊，该不会是那种……万人骑？……”
录音内容虽然断断续续，离得也有点远，还夹着凌乱的脚步声，具体说的内容却还是能听清楚。
校长脸上已然没了笑意，办公室的老师们也都严肃起来，看着刚刚还在那儿要接受别人道歉的两个男生。
之因为宋兆的事情闹得挺大，大家都知道宋兆性取向不同，也知道学生们或多或少对他俩产生了偏见，这个年纪的孩子乃至这个时代的大人对于同性恋根本没有认知，只会人云亦云，别人说什他们做，别人抵制他们也抵制，老师们做不到和大家反驳，学校之也摆明了不会多管这种事情。
这种话从两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着实让人震惊和觉得丢人。
王宇班班主任脸色瞬变，看向王宇两人。
郁宁班的班主任浑身发抖，虽然平时她只是个班主任，其他都做不到，也不曾真的去帮郁宁宋兆说过，听到这种言论还是难以置信。
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里，这两个孩子到底经历着？
到底是无知还是恶意？
宋兆紧紧抓着郁宁的衣服流眼泪，郁宁还是像刚刚样站着，听完录音，大家都没有说话，他反而率先开口，抿唇笑了笑：“有证据了，我们不用道歉了。”
他抬着眉眼看向校长，“这份录音可以证明，我和宋兆是正当防卫，而不是故意挑衅滋事。”
“谢谢校长，我知道我们不该动手，我们只是想保护自己，我们也从来不觉得自己病了。”
即便他表情再过于镇定，也很容易听出来他说话发着抖，攥着的手越来越紧，几乎要把指甲掐进肉里。
他说完，看向站在一旁的陆倦。
陆倦半靠在墙边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抓着衣摆深深地看着他的方向。
郁宁咬了下唇肉，朝他小幅度点头。
陆倦没笑，还是盯着他那边，也不知道在想些。
“你们没病。”作为成年人、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校长欣赏的永远是挺直了脊背眼底坦荡的学生，之学校疏于对这事儿的管理确实是怕家长们闹事，却不可能真的纵容这种恶意滋长，“我不知道为什会从一个孩子口中说出这恶毒的话。”
学校领导的态度至少在表面上会保持中立，校长这会儿的言语明显针对王宇和他朋友，“言不教，师之过，学校的教学氛围该整顿了，我不希望在我的学校里，出现这种校园欺凌的事情，如果我今天没有来，受害者是不是还道歉？”
“你们让我很失望，我直以为我们学校的师资是很强的。”他这话对着全部老师说的。
话也没有说尽。
办公室里气氛已经全变了。
校长最后也只是深深看了王宇眼，“我会回去和其他校长商量一下这件事到底该怎么处理，现在各自回去上课。”
这态度摆明了是要有后续的，在场的老师们一个个思绪复杂，他们其实心里清楚这俩孩子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却没想到是因为这样的内容，这种话就算是成年人都无法接受，更别说是心智还尚未完全成熟的孩子，校长现在这态度……
明明之还是放任。
郁宁的班主任深深看了眼陆倦，内心叹气，“先回去上课吧。”
说完和隔壁班班主任视线交汇，比起她，隔壁班班主任脸色差多了，尤其是王宇和他朋友的脸色。
“谢谢。”出办公室，郁宁跟在陆倦身后，虽然不知道录音是从哪里来的，敢肯定校长是陆倦喊过来的，也不知道陆倦到底说了些。
郁宁还没天真到校长是真心实意想替他和宋兆主持公道。
成年人的世界里利益为上。
宋兆也跟着郁宁说了句谢谢。
陆倦停下脚步：“不用谢。”
郁宁诧异地看了他眼，没料到他还会说这种话，语气也不像之缠着自己送吃的那样生硬。
这种事情般在学生之间传得很快，到下午的时候郁宁就听见班上很多人都在讨论，见他路过就闭了嘴，显然是有听说了。
郁宁之就不在意他们的态度，现在更加不会在意，不过没一会儿就有女生小心翼翼凑到了他的面前，手里还拿着小包的糖，“对不起……我们之误会了你们。”
女生看起来眼睛红红的，宋兆扯了两下郁宁的衣服。
郁宁抿唇轻笑：“没事。”
女生眼睛亮了亮，郁宁重新把糖还回了她手里：“马上上课了。”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女生失落地离开了。
宋兆看了她一会儿，“你怎么不接受啊？”
也不知道到底传成了样，宋兆都听见有人说校长要开始处分孤立别人的人了，校长闲的吗？
郁宁没那么心软。
“别人道歉你就要接受吗？”说实话他也从来没有希望收到过道歉，对于别人来说可能只是孤立他们俩，背后张张嘴说几句话，对于他和宋兆来说那是伴随着辈子的记忆，“我为什接受？”
宋兆似懂非懂点点头。
他也不想接受。
吃完晚饭，郁宁让宋兆先回教室，自己回了次宿舍，后背的伤还没好，偶尔还是会刺痛得厉害，昨天陆倦给的药膏其实还挺好用，就是自己涂药麻烦了点，他也不想再让宋兆看见。
宋兆这人虽然嘴上没有多说，心底肯定很自责。
郁宁没料到陆倦这个时间居然也在宿舍，捧着个手机坐在下铺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来飞去手速很快，不知道是在打游戏还是在发消息。
听见开门声，陆倦敲手机键盘的动作顿，抬起头来看他。
郁宁关上宿舍门，敛去一闪而过的诧异，“你平时不上晚自习就待在宿舍吗？”
那怎么他和宋兆回来的时候这人不在？
陆倦看了他眼就继续低头，郁宁看清楚了他是在和别人聊天，脸上带着点痞笑。
“不在。”陆倦回复他，“今天有事。”
郁宁哦了声，他是个很难主动接近人的人，就算是和宋兆相处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宋兆主动，话被陆倦这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爬上床把药膏拿出来想脱衣服的时候想起陆倦还在，他到底喜欢男生，没法像普通男生样在同性面前毫无顾忌地脱衣服，纠结了会儿还是爬下床，“那你今天还去上晚自习吗？”
“不去上。”陆倦回答干脆，“去了不也是睡觉？有那个时间我不能在宿舍睡会儿？”
“你之也没在宿舍睡觉。”郁宁下意识接了句。
陆倦意外地看了他眼，点头：“是啊，我平时在大马路上睡觉。”
看得出他是真的很不想上晚自习。
郁宁看了眼闹钟，离晚自习开始还有十来分钟，“你不是要和我当朋友吗？”
陆倦嗯了声：“所以这和我上不上晚自习有关系？”
说到这个郁宁倒还真有点理直气壮了，“宋兆在和我当朋友之成绩在三十多名。”
“对你我就一个条件，不逃课，成吗？”
陆倦：“？”
陆倦停下打字的手。
他还第一次见除了自己爸妈以外的人敢要求自己。
少年盯着他的时候眼神坚定，让陆倦想起在办公室里那会儿他挺直了脊背的模样，明明瘦削身上却不知道扛着。
这样一看又和他之捡的那只可怜兮兮的小猫不样了。
陆倦莫名阵心软，就几秒又硬了起来，晚自习这种东西真的不如睡在宿舍。
更何况今晚他还有事。
郁宁的求最后还是没得到回应，陆倦就似是而非唔了声，然后拿着手机和套走了。
看着对方消失在视野里，郁宁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又突然想起，撕了张纸下来，在纸上写写画画一会儿，又把纸放到了陆倦床上。
做完这些他才自己开始涂药。
陆倦果然没来晚自习。
不知道这人什时候回的教室，郁宁带着身药味回去的时候桌上又摆了吃的，今天的是一份小蛋糕，从包装看得出来是自己家做的。
宋兆见他就忍不住说起来，“陆倦带过来的。”
不是陆倦看郁宁的眼神真的太直，这种行为真的很难不瞎想。
郁宁应了声，“他时候过来的？”
宋兆咬着笔帽：“也就你回来前两分钟吧，好像有事情，跑得挺快。”
郁宁怀疑他是不想被自己抓着上晚自习，没有证据。
小蛋糕还挺好吃的。
郁宁没像往常一样给宋兆分。
等晚上回宿舍的时候，陆倦人还是不在，郁宁特意看了眼，床上的小纸条不见了。
这个晚上陆倦都没回来，早上床铺都是整洁的。
第二天打架的事情就出了后续，先是上午的课全都变成了自习课，所有老师都去开会了，到下午就有沸沸扬扬的处理结果传了出来，关于王宇和他朋友的。
有人说是要吃处分还是不能消掉的那种，般情况下初中的处分不管是什原因导致的只要不是什太过分的事情到毕业之都会给消掉。
也没个真的结果。
因为王宇那两人没来上课。
又有知情人士说这两人被校外的人给揍了，不知道是谁揍的，反正进了医院，伤得还挺严重。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陆倦也已经连续两天没来上课。
班主任在黑板上写下“校园暴力”四个字，“今天的班会主题是校园暴力和爱情。”
几天的开会内容讲的也是这个，因为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处于情窦初开的年纪，对于感情的事情可能还是懵懵懂懂，老师们还是一致决定做期专门的主题班会。
郁宁写字的动作顿，盯着黑板，而后又垂下头。
没人骚扰他上课还挺不习惯的。
宋兆很明显对这个主题很敏感，趴在桌上开始睡觉。
郁宁也没去打扰他。
这节班会结束又陆陆续续有人跑来给郁宁和宋兆送吃的。
郁宁和宋兆拒绝了。
他不缺什道歉，宋兆也不缺，之造成的伤害又不是道歉能弥补的。
再者，就算现在道歉了，他们背地里说什，谁也管不到，毕竟很多人真的只是跟风，别人孤立他们也孤立，别人道歉他们也道歉，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
转眼又过了两天时间。
宋兆叹着气，“好几天没有吃上投喂食物了，别说，我还挺想念陆倦的。”
陆倦的床已经几天时间没人睡，东西还在，也没人动过。
郁宁下意识回头看了自己身后空着的座位眼，越过桌子，把他桌上的卷子整理好，整整齐齐放在一边。
虽然人不在，桌面比其他人要干净很多。
收完之后，郁宁才在宋兆看不见的地方点点头。
不是因为这几天大家对于他俩的态度转变了不少，郁宁都要怀疑陆倦的出现是不是自己做的场梦。
直到晚上晚自习，教室后门突然被人推开。
冷风灌进来，郁宁下意识往后面看去，就看见陆倦背着个书包手里提着袋子零食。
男生头发染回了黑色，穿了件灰色卫衣，和教室的厚棉衣有点格格不入。
不少人视线都落在他身上。
“妈呀黑发好像更帅。”
“我还以为他不来了。”
“这……给郁宁的啊？算了算了我不敢说了……”
陆倦把那袋子零食扔到郁宁桌上，跟补偿这段时间缺掉的吃的样，兀自拉开自己的椅子瞥了眼桌上马得整整齐齐的卷子和书。
郁宁把零食放到桌底下。
还以为他不来了。
陆倦来不来好像也没什区别，还是和之样趴在那儿睡觉。
郁宁却难得没法集中注意力学校。
在他第不知道几次拿着笔发呆之后，还是忍不住给陆倦写了张小纸条。
-“这几天你怎么没来上课？”
朋友之间，大概是从互相关心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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