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星舒始终都在担心凤染和她肚中的孩子,这一路见她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怎么又突然流血了呢?他忙地跪倒在地,眼眸顺着她的裙底向上循去,只见一道血迹自上方流淌下来。
“你等、等着……”范星舒语无伦次地说,一面踉跄起身,一面大喊宁梧的名字。
原本就快要歇息下来的众人,被范星舒几嗓子给嚎醒,常澎和季牧急忙去客栈外找寻大夫,宁梧也跑回主子跟前贴身伺候。
“夫人你疼不疼?我,我该怎么做?”宁梧没了主意,她六神无主地蹲在凤染身侧,连该伸哪只手都不知道了。
范星舒急的团团转,在一旁来回踱步,目光沉浮不定,眼尾一片焦红。
“不太疼。”凤染强笑,又向椅背上靠了靠,“范星舒,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头晕。”
“你滚!”宁梧正有一股邪火不知该往哪泄,趁机朝他狠狠啐道。
范星舒二话不说,几步便跨到外间去,他趴在木门上嘶哑地说:“我滚,我滚,只要夫人和孩子没事,我他娘的滚回锦县都成!”
凤染被他给逗笑了,抬臂用手背抹去额头上的细汗,道:“隋御的孩子哪能那么娇弱,他肯定平安无事。”
她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担心至极。倘或腹中孩子有半点闪失,她必悔恨一生。
宁梧木讷地点首,含泪说:“夫人,我扶你回榻上躺下吧?”
“可我有点不敢动。”眼泪从她的眼眸里流淌出来,但她仍竭力微笑,“早知道今儿那医馆大夫要给我抓药,我依了他便是。”
“那大夫就是个江湖骗子,纯粹是在那里扒瞎。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明白。夫人别自责,金生水生已重新去请大夫,你一定会没事的。”
“对,夫人一定会没事的。”范星舒趴在木门上,扯着脖子朝里端喊话。
良久,在客栈店家的介绍下,常澎和季牧终于请来一位比较靠谱的花甲大夫。当然,在这个时辰将人请过来是花了大价钱的。这样兴师动众,万一引起城中官兵的注意,他们很容易暴露身份。可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大夫给凤染仔细诊断过后,马上开下保胎的方子。由于长时间奔走,过度紧张和劳累导致胎像不稳,大夫要凤染务必卧床静养数十日,否则再出现一次这种情况,滑胎无疑。
事情变得严峻了,他们后有追兵前有关卡,不算抵达锦县,就是距离盛州还得有一两个月的脚程。要是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县城里再耽搁一个月的时间,回到锦县只怕就要过年了。
按照现下的月份推算,凤染的生产期就在年底或正月里。真要她把孩子产在半路上么?可这种事情不由他们任何人决定,他们需听大夫的话,以腹中孩子的安全为准则。
凤染喝过汤药躺在床榻上发呆,宁梧一会儿出去一趟,一会儿进来一趟,始终没有得闲儿。
范星舒搬来一把小杌坐到凤染床前,说:“你安心住下来,等身子好一点再赶路。”
“住在这里安全么?”凤染抚了抚额头,“不然去县上找处空房舍吧,大不了咱们多加些钱,赁上一二月,总比在这里目标太大了强。”
“明儿一早我就去办,这事儿听你的。”
凤染“切”了一声,道:“哪有男主子亲自做事情的?你能不能演的逼真点?在建晟侯府待了这么久,基本功底还没有练成?”
范星舒泛起一阵心酸,忍泪笑说:“我演戏还成吧?先前喊得太逼真,把店家感动的够呛,在背后直夸我疼惜娘子呢。”
锦县秋收后接连下了几场大雨,之后刮起飓风、气温骤降。
隋御扶着腰侧长刀站在窗口,思绪已飘到九霄云外去。
他知道凤染被范星舒一行人给救出雒都,但近千里路要她一个身怀六甲的女子该如何走呢?他每日都活在自责当中,恨透了这场该死的战争。越是想速战速决,越不能如常所愿。
臧定思被副将石嵩领了进来,二人欠身抱拳道:“将军。”
隋御这才从思绪里抽回来,他眉间冷然,说:“坐下说吧。”
石嵩识趣地退下,臧定思坐定后,汇报道:“盛州以及下设三县,捐赠的粮食已全部到位。按侯爷的意思,将粮食分别屯于几个仓廪之中。府中这一年的收入大致汇总出来,可能不及季牧他们整理的细致,但属下已核对过三遍。”
臧定思将汇总账册交到隋御手中,隋御翻开快速阅览一遍。
“单单贩盐一项就有这么多收入?”
“没错,的确是暴利。只能说夫人当初深谋远虑,为咱们打下这么好的家底儿。”臧定思认真地说,“抛出后方的一切开销,依靠咱们现在手中的真金白银,维持这支队伍的开销暂且不是问题。”
“可维持多久呢?”隋御顺着账簿找到最后的总金额,“拖上一年半载,我们也该垮了。我让武东跟南鹿在赤虎关前小打了几次,他们不敢应战,大有死守赤虎关的意思。可在背后却沿着赤虎邑一路往东打去,几个小郡城都被南鹿烧杀抢夺一番。”
“人多粮少,今年还提前降温,南鹿的好日子到头了。其实尘爷一声令下,咱们出兵两面夹击,南鹿必成阶下囚。”臧定思瞟了两眼墙壁上的地形图,“只是东野内部太乱,这两日又听闻狄真已和栾君赫勾搭在一起了。”
“需给尘哥一点时间。”隋御抬指揉了揉鼻梁,忽又说道:“给尘哥去个消息,两日后我亲自到阜郡一趟。”
臧定思不解,疑惑地问:“侯爷这是想干什么?”
“给尘哥装装门面,再则得敦促他们快些联络各个郡城,早点对南鹿发起反攻,以免夜长梦多!”
“属下这就去办。”臧定思起身准备离开。
隋御倏地叫住他,明知不可能却还是问出口:“有夫人的消息么?”
臧定思沉默片时,犯起结巴道:“还,还没有。”
晚夕,隋御无法入睡,脑海里皆是凤染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她所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刻在他的心里,久久挥之不去。他索性起床,阖衣走到校场上。
月色朦胧,北风呼啸,让他想起曾经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他被困在轮椅上、困在霸下洲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行动受限没有自由。然后凤染用她的温情,渐渐地、慢慢地治愈了他。
他想到她腹中的孩子,眼眶再度湿润了。得给他们的孩子一个太平盛世,不能让他们的孩子再活在无止境的危险之中。要为了他们而战,而且一定要获得胜利!
两日后,隋御着便服独自来到阜郡境内。这里俨然已成为东野的一个临时小朝廷,大家以侯卿尘为首,商议种种要事。
隋御的身份已在东野境内传开,再加上阜郡族首松术的佐证,这让众人深信不疑。侯卿尘亲自来迎接隋御,兄弟二人怎么都没想到,一别半年有余,他们居然会以这种方式相见。
侯卿尘正动容着,后赶来的松针嘻嘻哈哈地跑上前,道:“叔叔,叔叔你可来啦,我都想死你了!”
隋御睃了眼更加黝黑的松针,反手便拔出腰侧佩剑。松针先是一怔,之后立马接招,同隋御在帐前打到空地上。松针一连接住隋御五十余招,之后才被隋御抓住失误,指中要害。
“进步了。”隋御收回剑,“说说你跟栾君赫的几次交手?”
众人随他们一并回到帐中,松针遗憾地摇头,道:“我还没等来和那个魔头交战的机会,只和他的几员大将交了手。看得出他们不是真心想打,在有意保存实力。”
“他们作战有何特点?”隋御抬眸扫视一圈帐中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到达吉身上。
他们也算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了,达吉是唯一一个与栾君赫交过手的将士。达吉解开铠甲,将自己受伤部位展示给隋御看,道:“恕我直言,我没见过比他更凶猛的人。我觉得他……嗜血成命。”
上一次听到这种形容,还是在说西祁大汗秦穆的时候。能让达吉讲出这种话,显然是给了他巨大的震慑。
隋御突然明白东野这边为何筹战速度较慢,除去那些分崩离析的客观原因,主观上还是打心眼儿里惧怕南鹿人。
待众人全部退下去,帐内只剩下隋御和侯卿尘二人。侯卿尘立即关切道:“阿御还好么?”
“你儿子特可爱,长得像你,我替你抱过了。”隋御走到侯卿尘面前,“阜郡缺什么,需要什么支援就跟我说,侯府就是你的娘家。帮阜郡、帮东野就是在帮我自己。凤染已从雒都逃离出来,我和雒都的关系也算决裂。”
“几万军士要养,你的处境不比我好到哪里去,阜郡收上来不少粮食,兵器也在源源不断地铸着。迟迟不与南鹿决战,是在等一个时机。”侯卿尘胸有成竹道,又随手从案几上抽出几张结盟书。
隋御拿过来大致瞧了瞧,道:“狄氏一族多行不义必自毙。”
“只有激发够了东野上下的仇恨,才能一呼百应。反击只能打一次,一次就要让栾君赫死无葬身之地。”
“原不是惧怕南鹿。”隋御洒笑道,“是我狭隘了。”
“大家的确有些怕,毕竟东野这些年老是处于败势。以前被北黎打,这回又被南鹿打。那些之前嚷嚷着跟北黎撕破脸的主战派,反而最没有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