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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回:醉翁之意不在酒

    因着这妇人的尖声吵嚷,花厅里顿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皆落到凤染这边来。

    宁梧不想让凤染惹上麻烦,遂收敛住脾气,上前朝那妇人屈膝行礼,道了声歉。

    怎奈那妇人不依不饶,叉腰叱道:“你赔了不是就能抵过了?那明儿我杀了人也赔个不是,岂不是万事大吉?”

    此话一落,招得周遭众妇人俱姗笑不断。

    她们都不认得凤染,只瞧她粉面生春,秀目黛眉,确是个难掩姿色的标致娘子。怎奈她衣着朴素,着一袭茶白色素罗大袖衫儿,只在绾髻上插了支铁钗,妥妥地出自小门小户。

    而对面这位就比较有来头了,她是夏家九小姐。夏家乃是锦县上最大的土豪,他们家光田地就有近千亩,是锦县最富庶的人家。且夏员外的大儿子还是锦县县尉,捕盗、审案、征收赋税,每一样都在他的管辖范围内。

    凤染猜想着这蛮横妇人的身份,料她不是王家、房家就是夏家的人。在宁梧欲要再次上前作揖赔不是前,凤染抬臂将她拉回身后。

    宁梧低声道:“夫人,没甚么的。”

    “听话。”凤染向她眨了下眼睛,继而走到夏九小姐面前,不紧不慢地说:“你若杀了人,自有官家来治你的罪。你赔了不是就想逃之夭夭,敢问贵府父兄在朝担任何职?好让我等拜谒拜谒。”

    这时候吴夫人已推开人群走上前,扯住夏九小姐的衣袖,低声相劝:“夏九,你别……”

    “婢子是个不长眼的,原她主子也是个井底蛙。”夏九小姐甩开吴夫人,牛气冲天地道,“我大哥夏鸿乃是锦县县尉,一县衙役皆由我大哥调度。”

    她还真是夏家人!

    凤染敛眸笑了笑,点首说:“那么你就是夏九小姐了,鄙人早有耳闻。”

    “夏九,快别说了!”吴夫人刚要附在她耳边言语,夏九小姐又急吼吼地道:“你既知道我是谁,就该识相一点。”

    “哦?那你到底想怎样?要我们赔你银子?还是要我们去为你买一双一模一样的缎鞋回来?”凤染绕着她缓走两步,“夏九小姐尽管开口。”

    夏九小姐打量凤染那一身朴素装扮,嘲讽一笑:“算了,我大度些,让你赔,你能赔得起嘛?就让你那婢子跪下来给我磕个头,顺带替我抹一抹鞋面罢了。”

    宁梧已往前迈出半步,却被凤染一个凌厉的眼神吓了回去。

    “你做梦。”凤染走到一处茶几旁,自顾自地斟盏茶水呷了口,“找你兄长来抓我,我倒要看看,这锦县到底有没有王法。”

    “你……你叫什么?你给我等着!”夏九小姐被气得直跺脚,扯着脖子朝外喊话,“来人,快把她们这上不得台面的穷酸小户给我撵出去!”

    围在周遭的众妇人皆不敢言语,都知道夏九小姐是个不讲理的泼辣货。仗着自家权势,在锦县上为所欲为跋扈惯了。也不知道凤染主仆到底是何许人也,居然敢这么不给夏九小姐面子,真不怕夏家以后给他们使绊子么?

    “我看谁敢动!”王夫人姗姗来迟,原本富态的面容上多了几分怒气,“夏九,还不赶紧跪下赔罪!”

    “王夫人~”夏九耍起小孩子脾气,“是她们不对,凭什么要我跪下?我不!”

    “不知天高地厚,真给你们夏家丢人现眼!”王夫人呵斥道,“这位——”

    王夫人恭恭敬敬地指向凤染,躬身说:“她就是我们北黎建晟侯的夫人,击溃西祁鞑子的那位战神将军!”

    周围一片哗然,凤染倒是无比淡定。有谁还记得隋御为北黎做过的一切?她不抱有希望,她甚至觉得王夫人这么抬高自己没啥必要,毕竟侯府还欠着夏家、房家不少钱。就算这笔钱不应该记在隋御头上,可谁叫苗刃齐打着建造侯府的名义敛财呢?

    但王夫人如此震慑,还是把一众妇人唬住了。众人连忙向凤染道了万福,方认清她的庐山真面目。

    夏九小姐尴尬地站在原地,是耳闻过那位残废了的侯爷没啥用,然他头衔仍在,还有王夫人这么敬重,她不得不低头服软。

    “侯爷夫人请上座。”王夫人将凤染让到长桌几的首宾位,“今儿妾身来晚了,一会儿得自罚三杯。”

    吴夫人主动拉开玫瑰椅背,亲切地道:“侯爷夫人请。”

    凤染冁然笑笑,到底坐了下来。

    那厢夏九小姐扭捏上前,手里扯着手帕,低声道:“侯爷夫人……夏九有眼不识泰山,这就给您赔不是,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夏九小姐已然弯膝,就在她欲跪不跪之际,凤染蓦地开口:“跪就免了罢。”顿了顿又说,“我是谁没甚么要紧的,只奉劝夏九小姐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夏九小姐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一个劲儿地点头称好,这个插曲才算翻过去。

    在之后的宴席上,凤染在王夫人和吴夫人的陪同下,与锦县上这些有头有脸的妇人们一一相识一遭。整个宴席细水长流,菜品一道接着一道,分量不大,式样颇多,各色酒水更是不计其数。

    但凤染明白,吃喝赏花都不是目的,这场秋日宴的真正目的是要靠各家妇人的嘴巴,传递出有用信息。一场宴席之后,锦县三教九流在这一年里大致是个什么状态,苗刃齐那边便能做到心中有数。

    凤染跟着借光,了解不少内况。吃过席,品了茶,众妇人又去往庭院里赏花嬉戏,直到快黄昏时分才散去。

    王夫人和吴夫人共同将凤染送上马车,眺见侯府马车走远,终舒了口气。

    “你今儿是怎么回事?夏九那丫头不懂事,你怎地不知拦着点?”王夫人还未消气,低斥说,“夏九丢了人,她回去能不跟老子兄弟抱怨?”

    “那建晟侯还能怕了夏家不成?”吴夫人搀扶王夫人走上马车,“妹妹瞧着这位侯爷夫人顶有魄力的。”

    “你心里打得什么小九九以为我不知道?”王夫人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就是瞧不上夏九,正好借侯爷夫人之名打压她。我请侯爷夫人过来,纯粹是想让她多了解一下锦县。万一与谁家投缘,以后还能多条生计路。”

    “知道姐姐是菩萨心肠。”吴夫人哄劝地笑道,“我这小聪明没逃过姐姐的法眼,待明日我做东,请侯爷夫人和姐姐吃顿酒。”

    王夫人坐回马车内,又挑开车窗帘子,说:“这场席面办的不错,待我回去跟老爷细说,他定不会忘了房员外的好儿。”

    “哎呦,那妹妹先替公爹谢过姐姐了。”

    吴夫人再次深深福了福,俄顷,王夫人的马车也渐渐走远了。

    隋御早迫不及待地钻进拱厢里,一面狠搓自己的脸,一面急急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你可有受伤?挨欺负了是不是?”

    隋御他们在外早有所闻,凤染见隋御紧张兮兮的德性,笑说:“我们被一个黄毛丫头给欺负了,侯爷难道要去打人家啊?”

    “我从来没说过不打女人。”隋御瞪了眼宁梧,稍有埋怨地道:“你可有护好夫人?”

    “哎,你怎么这样!”凤染横到宁梧身前,气结说:“是我们宁梧受了欺负,我没教宁梧动手已算给足她面子。”

    隋御“哦”了一声,说:“那便好。”

    宁梧垂头不语,心里略感不适,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才多小的一点事,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刻,她竟觉得凤染比隋御可爱多了。

    “今儿收获颇多,待回府上跟你们好好说说。”凤染摸摸肚子,笑咧咧地道:“在房家我都没吃饱,端着侯爷夫人的款儿太累了。”

    建晟侯府,金甲坞中。

    郭林、范星舒古大志和臧定思四人把松针围在中央。松针只觉自己被他们盯得跟个犯人似的,后脊骨直发毛。

    “要不你们坐下来跟我聊一聊?都这么瞅我大半日了,你们不觉得累嘛?”

    古大志:“不像。”

    臧定思:“一点、都、不像。”

    范星舒用扇柄抵住下巴,啧啧地说:“不像。”

    “我早说了这厮儿是个骗子!”郭林将腰间长刀一转,“野夷骗子!”

    “骗什么骗?我和叔叔是相认过的,他还拜了我们松氏陵呢。”松针往他们几人身后寻了寻,“那个长得挺俊秀的常随呢?他可以为我作证啊。”

    “是说我呢么?”金甲坞的房门霍地被推开,水生笑微微地走进来,“才一进府门就听说有人来寻亲?”

    “可算看到亲人啦!”松针腾地一下站起来,大步跑到水生跟前,“还记得我不?”

    “不记得。”水生淡定地说,“您是?”

    松针提起来的一口气,特不情愿地咽了回去,“行,行,你们真可以,等我见到叔叔,定告你们的状!”

    水生微微欠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松少将请吧,我们侯爷在中堂里等你呢。”

    “叔叔他回来了?”松针灿然笑道,跟随水生一径跨出房门。

    松针褪下盔甲,好似肩上的担子都没那么重了。但他明白,此番来见建晟侯意味着什么。

    松针不在乎凌恬儿给自己的交代,对国主所托也是尽其所能就好。但松针记得郎雀那张愁眉不展的脸,他为了东野百姓的生计夜不能寐。松针还记得自己回往阜郡,所看到的贫瘠模样,那是他的家乡。他思索着隋御所说的第三种关系,他来求这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