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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9回:麦芒不怕对针尖

    锦县官驿陈旧,瞧着已有多年没修葺过。门窗像被蝼蚁啃噬得要散了架,大堂里那一排排长条座椅早看不出曾经本色;平常在这儿打尖小住的驿使、小吏,今日已一个影儿都逮不到。

    大家表面上说什么年关将近,赶着回乡过年,心里头都明镜儿,住进来的这帮东野人定不是省油的灯,万一惹上一身骚太不值当,还是先走为上。

    凤染款款走进驿馆中,却见空间挺宽裕的大堂霎时变得拥挤了些,除去东野使团本身带来的一众扈从,还有苗刃齐从县衙调过来的一众衙役,另有跟随康镇进来的一列边军军士。

    在凤染还没下马车之前,苗刃齐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首迎接康镇,见到康镇如见了亲娘般,一径抓住他的手腕,忍泪絮语。这漫长的一夜于苗刃齐而言更是一种煎熬。

    康镇抬脚往门槛儿里面挪了挪,皱眉推开苗刃齐的手。二人在锦县上并肩共识有几年了,他这是头一次见到苗刃齐如此失态。不过也怪不得他,东野使团在北黎境内被劫,至少十几年闻所未闻。

    之前,苗刃齐紧张兮兮地请他去县衙里叮嘱此事,他还觉得苗刃齐是担忧过度,更是对他守卫边境的一种不信任之表。而如今……康镇向后瞟了眼凤染,对苗刃齐道:“苗大人,咱们还是借一步言语吧。”

    苗刃齐已瞥见凤染,身子一顿,脑仁嗡嗡响起来,这事儿果真和建晟侯府有关系。隋御就是他的灾星、克星、瘟神!他没等和凤染打个照面儿客套两言,就被康镇一臂拖了下去。

    凤染唇边带笑,甫一进门,便问向守在门首的衙役:“今儿封城没有?”

    衙役不苟言笑,肃穆叉手说:“回侯爷夫人的话,自打昨晚东野使团折回县城里,城门便一直紧闭着。”

    凤染略略点首,又问道:“东野小郡主下榻在哪间房里?”

    “在那间。”衙役指向二层正中央的一间房舍,语气颇感无奈,“侯爷夫人还是……”

    “哟~合着小郡主是闹过了?”

    “可不是么。”衙役附和道。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你们怎么还让她给拿捏住了?”

    这衙役许是班头,起初面无表情的脸上,因应了凤染这两句话,反而松弛下来。他自己倍感意外,建晟侯夫人没半点儿架子,平易近人地就跟他家隔壁小娘子似的。

    “事儿出在咱北黎这边,他们占理,昨儿闹了苗大人好半天。”

    “那怎么没见苗大人派人到我们那边去催促?”

    “说来奇怪。”衙役把身子躬得更低些,声音也小了许多,“那帮东野人起初闹得厉害,忽然听说这事可能跟建晟侯有关,他们反倒不咄咄逼人了。”

    “是谁把这风声透露给东野人的?”凤染敛眸,语调骤然一冷,问道。

    衙役被吓了一跳,立马毕恭毕敬地回:“是苗大人追问康将军行踪时,不慎被东野那帮人听了去。后来见他们不再闹腾,便没有派人过大兴山那边,恐耽误康将军拿人破案。”

    苗刃齐哪是怕耽误康镇办案,他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沾染上身。他在官场上沉浮这么多年,早明白干得越多,错得越多的道理。参与的越少,自个儿越好开脱。

    康镇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抓住真凶,追回赃物,赶紧让东野使团启程,千万别因为这件事,让两国之间发生矛盾冲突。

    苗刃齐满脑子想的却是,上面要是怪罪下来,他该如何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如何把罪责推到其他人身上。在这难熬的半宿里,他甚至想到自己偷偷置办的那些庄子、房产要怎么变卖出去才好。

    听过衙役的话,凤染对眼前事态更心中有数。她轻摇罗袖,露出白皙素手,指向凌恬儿所居住的房舍,“有劳班头,带我上去吧。”

    “这……”衙役犹豫不决,他没接到苗刃齐的示下,再说那东野小郡主瞧着就是不好惹的主儿。建晟侯夫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闹不好得吃亏出事情,驿馆可不能再乱下去。

    “我早和康将军打好招呼。”凤染自顾抬步往楼梯上走去,“她是郡主,我是侯爷夫人,权当我给她请个安吧。”

    “侯爷夫人,咱还是再思量思量,容小人去通禀一声……”衙役脚步紧随,试图拦下凤染。

    水生倏地出手拦下他,强硬却不失礼貌地道:“你还是过前面敲门去吧。”

    衙役愣怔一下,霍地发现跟在凤染后面的两个随从,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子阴森冷气。

    衙役没有动弹,眼神飘到前方站岗的东野扈从身上。扈从们个个都是一副和北黎不共戴天的凶恶神情,见凤染等人往楼上走来,五指都落到侧腰挎着的弯刀刀柄上。

    “北黎建晟侯夫人要见东野小郡主。”水生把衙役扒拉到一旁去,一面引着凤染往上走,一面声音洪亮地说道。

    东野扈从们不敢轻举妄动,都向凤染这边投来警惕目光。突然间,凤染在扈从中见到几个眼熟的身影。那几人不是一直跟在罗布身后吗?几次三番去往建晟侯府,都有那几人参与其中。只是见到了他们,怎么没瞧见罗布的人影儿?

    凤染和水生互相对视,心下纳罕的工夫,已来至凌恬儿门前。说曹操曹操就到,凤染还合计这东野扈从好生有谱儿,她已到了门前还不进去通禀一声?房门霎时自里面打开,罗布绷着脸已出现在他们面前。

    呵,老相识了!

    水生不忿地瞪着他,前不久在赤虎邑大街上被罗布追赶的那一幕,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建晟侯夫人里面请。”罗布强作出恭敬模样,稍稍欠身道。

    凤染懒得与他计较,携宁梧和水生共同走进房中。里面除去凌恬儿,另有使团使节翁徒和鄂伦、松针两个少将。

    凌澈为了历练小女儿,派给她的左膀右臂都不是一般人。那看一眼就知道是个人精儿的翁徒暂先不说,单说鄂伦和松针两个高大威猛的将领杵在一旁,就让人不寒而栗。

    但凤染不怕,因为她身边有宁梧。迄今为止,宁梧连一下手都没出过,凤染却莫名地信任她,觉得她定能吊打眼前那一票人。

    “建晟侯夫人。”翁徒率先上前,叉手道,“我们……”

    凤染眼皮儿微抬,扬手打断道:“你们且先出去,有些话我得跟你们郡主单独谈谈。”

    凤染话音未了,松针等人已作出警惕状,纷纷护在凌恬儿身前,生怕凤染要对她不利。

    凤染咂摸半刻确定下来,除去罗布和那几个常去建晟侯府暗查的扈从,眼前这些人还不清楚凌恬儿和建晟侯府的渊源。一向雷厉风行的凌恬儿,看起来心事重重,神情说不出是担忧还是惊恐。

    “怎么,你们担心我伤害小郡主?”凤染慢步走进了些,“谁打谁还不一定吧?”

    凌恬儿轻蔑地笑了笑,说:“你们都退下吧,我和建晟侯夫人慢慢谈。”

    “今儿虽是我与小郡主第一次见面,但总觉得跟你特别有眼缘。”

    “我瞧着夫人也特别想亲近,这感觉简直太奇妙了。”

    凤染和凌恬儿阴阳怪气地拌了几句,在侧的翁徒实在听不下去,俯在凌恬儿耳边,轻声道:“郡主,贡物之事迫在眉睫,咱们真的没时间了!昨儿不是传出有可能是那建晟侯从中动了手脚,今儿他夫人便来此求见郡主,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翁徒话音很小,凤染把耳朵竖得老长都没有听清楚。却见宁梧蓦地走上来半步,鹰一样的眼睛死死盯着翁徒,须臾,低眉对凤染唇语复述一遍。

    凤染讶然,心中又惊又喜,宁梧居然还有这本领,连水生都忍不住佩服起她来。侯爷没有白救她一命,到动真格时,果见真章。

    “那这样吧,我和建晟侯夫人去里面屋中言语,你们就在外面候着。”宁梧暂时没法子对身边人道出实情,遂折了中,“我不会有事,翁大人请放心。”

    “我们在大兴山里追缴到不少皮子,跟我们一道送过来,郡主不要派人去外面清点一下数量?与其这么多人囚在这里,还不如跟我们北黎这边通力合作,尽早启程上路才是你们最该做的。”

    凌恬儿睨了眼凤染,觉得她这话虽是难听,讲的倒是实情,转首吩咐翁徒:“翁大人,还是你亲自去料理吧。”

    翁徒暗忖半晌,又向两个少将叮嘱几言,方将信将疑地退出去。

    余下众人均留在敞厅里,只有凤染和凌恬儿走进里间屋中。

    房门还没等关严,凌恬儿便一把揪住凤染的衣襟儿,怒目圆睁地低斥道:“这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打劫这事儿跟建晟侯府有没有关系?是不是郭林他们动的手?隋御他怎么样?有没有被牵连到?赶紧跟我说实话,我好想法子保你们!”

    凤染就势贴到她上身上,丝毫没有畏惧,一手自旁边挪上来,轻拍她的脸颊,嘲讽地说:“你已火烧眉毛,还想保我们呢?你们东野人干的好事,屎盆子还要往隋御脑袋上扣?要坦白的是你,过关时是不是动了手脚,要给北黎朝廷纳贡的东西预备足了么?贼喊捉贼,好玩儿嘛?”

    “你可真会狡辩!”凌恬儿把凤染衣襟儿抓得更紧,指头发出“嘎嘣、嘎嘣”的声响,“我瞧你一点儿都不顺眼!”

    “你私底下闹一闹便罢了,可这事儿打在隋御脸上,就过分了!”凤染边说,边又在她的脸颊上拍了拍,“你听我的话,这事儿兴许还有转机;要是听那个翁徒的,这事儿必闹到你父亲和北黎皇帝耳朵里。怎么选择,主动权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