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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好笑, 王夫人不知如何想的,这日在姑娘们给她请安后特地留下了云安说话。

    “你们先去罢,我留下你们安姐姐说会话儿。”王夫人如此说道时, 连探春惜春两个小的眼里都露出疑惑来。

    宝钗先起身笑道:“前儿我哥哥在外寻到两条好火腿, 今儿煨了汤一会子给大家送去。”

    众姊妹出去, 黛玉因悄悄向迎春道:“可是王家舅妈那里有什么事?”

    迎春摇摇头, 也纳闷呢。这些女孩子个个冰雪聪明, 其实谁看不出来呢,太太素来喜欢的是宝姐姐这样端庄简素的女孩儿, 对云安、黛玉这种长得好又性格鲜明的就淡淡的。尤其是杜云安,还是个不当不正的小姐,太太就不大喜欢,因那王舅母家真把她当女儿来疼的,是以太太才从这二个月来渐渐将人看眼里了, 但也只是偶然间言语上命凤姐别薄待了云云,这样留下娘儿们亲热说句私房话还真真是开天辟地的头一遭儿。

    云安本也料的可能是李太太那里的事情, 谁知叙了几句后, 王夫人就拉着她的手慈爱的关怀:“我病了这些时日, 偏你凤姐姐胡闹,把那些杂琐事情都分给你们各自管去了,她只管一气儿推出去清静了, 却不知道你们小孩儿家家作难呢。别的不提,只说东西份例不够使了可怎么办呢?好孩子, 你和她们姊妹还不同, 我只怕有那等人因此欺负糊弄你,你姑娘儿面皮薄,可不是受屈吗!”

    说着就长叹一声:“只是老太太已答应了, 再没有个老太太昨儿点头,今日就改的理儿,少不得耐烦这一年半载的。你如今养在我家里,我心里和我的女儿也不差什么了,因此你这孩子不可一味的老实懂事,倘若少了缺了的银钱物事,或是有底下的丫头老婆不好了,只管告诉我来,我必不让你委屈。”

    这话说出来,平日里又不多亲近的人还握着手,直叫云安好不自在,衣服下的胳臂上汗毛扎起,心里飞快思量王夫人忽喇巴的说道这些又示好为的是什么。

    只是面上仍赶忙笑道:“我若再昧心道委屈,那成什么人了,岂不是人家说的那种‘有了一福想二福,有了肉吃嫌豆腐’的小人了。”说到此处,已站起身,正色回道:“好叫太太知道,我很好,凤姐姐和妹妹们都好,底下人也好。多谢太太慈心,请太太保养身体为重。”

    王夫人摆摆手,叹道:“不用替她们描补,哪家的小姐还要管自己院子里奴才吃喝穿用什么,还要计算银钱买办的事情,忒没个体统了!你们这些孩子只是从未经过一时新鲜而已,等日子久了就知道烦恼头疼了。只不过你凤姐姐钻了牛角儿,执意如此,也怪我病了这些时日,将事情一气儿都压她身上了,因此我也不好太说她,只是想着这里头最委屈的是你——别人还有个求助要贴补的地方儿,你这孩子却宁可自己忍着的。”

    云安张张口,只觉这话既不通又可笑,姑娘们此时不学管家理事,什么时候学呢?况且她有亲哥哥有自己家,为什么要求别人补贴呢。

    王夫人却不叫云安反驳,又道:“我已知道了,冬里你那屋子碳不够使的事情,好孩子,真是难为你了。如今这又时兴了新规矩,只怕你这里更难过了,因而留下你嘱咐一句……”

    嘘寒问暖了许多话,王夫人又笑道:“如今天暖了,你母亲身体好些儿了,你很该常家去探望。你这孩子就是多心了,素来不肯给人添一点儿烦劳,其实这有什么,一家子骨肉,要回家要出去只管告诉我,便是我亲自带你出门都是应当应分的。”

    话说到此处,云安就有些明悟,因此笑道:“我记下了。不瞒太太,这几日正要家去看望母亲。只是不敢劳动太太,只邀姊妹们一道儿罢了。”

    王夫人点头,又摩挲着喜欢一阵儿。

    好容易脱身出来,回到平明楼里,方进了厅里就见平儿正边吃茶边看迎春黛玉两个翻看本院的账簿。

    “留你说什么?”见她回来,平儿笑问。

    云安挑眉:“你们倒是耳朵灵光,才留我一会子,你就来了。”

    平儿嘻嘻笑,借着这次机会,奶奶可是罢免了好些个‘外心’‘歪心’人的差事,如今这家里,奶奶说话可比从前好使十倍,百倍了。

    这凤姐与王夫人日渐离心的征状儿,在座的三个人就没一个看不出的,不仅如此,连她们耳朵里也听说了些个“太太中饱私囊,将官中的钱花净了才不肯管家”“琏二.奶奶因钱和太太翻脸了”这样的风言风语。

    “太太怕我们管不好院子里的账,说要短了东西去告诉她去。”云安笑道:“太太挂念哥嫂,命我过几日家去看看。”

    只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平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遂也眉欢眼笑的附和:“我们奶奶也是这话呢,姑娘们谁缺了物事或者有心想头,只管打发人说一声儿……奶奶这两月又给舅太太做了两件春衫,一会子我包来你给捎带去。”

    迎春和黛玉也不理论,总归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罢了。

    平儿去了不一时,林之孝家的就登门送布匹来了:“春夏两季的布料,妆缎、羽缎、宫绸、羽纱各三匹,洋缎、洋绉、潞绸、松江绫各二匹……”

    将单子念过一边,林之孝家的满面堆笑:“二.奶奶说了,许是她挑的花色姑娘们嫌俗气,请姑娘们担待罢。”

    “姑娘若有喜欢的花样颜色,这里一时没有的,请姑娘们打发人告诉我们一声儿,我立时就给姑娘换过,并不麻烦的。”林之孝家的分外周到细致。

    司棋等大丫头将她送出去回来都笑:“二奶奶可是狠狠地整肃了下她们,往常这些管家奶奶们何曾这样好好说话的。”

    云安三个翻着账簿,却摇头道:“看看这几日分配到咱们这里的份例,也太奢费了。这一大家子算起来,一年光是府里的花销,就得几万银子,可统共算起来咱们才多少人呢?”这分到各院里的才知道,若按这份例,每个小姐往常吃穿用度的讲究程度翻个翻也用不清的,也早能攒下一笔可观的私房了。

    只是三个人实际上都不是这里的人,也不好多说,只命绣桔、雪鹭两个按上下份例裁剪布料分与众人,下剩的登记入库。

    ————

    刚变了规矩的时候,众人难免不习惯,只是这院子里的三个人都能写会算,大丫头也能干,况且她们统共的人也不上四十人,很快就梳理顺了。这关上院门就能过自家小日子的舒畅,真真是哪个人都不愿叫改回原本的规矩。

    从前空着的五六间屋子也收拾了出来,有改做公库的,有给新进来的两个针线上人住的。杜云安命花婆子请了几个粗使嬷嬷,利利索索的将后角门旁的一间屋子改成了茶水点心房。平明院的小厨房设在挨着这院子不远的四五间小房舍里,原是凤姐虑着姑娘们恐怕不喜闻那种油烟味儿,于是又作了一番好人,将两处空置的地方儿划出来分给两拨姑娘做厨房。

    凤姐的这番做派,也是因姑娘们的院子都不是三进的齐整房子,比不得荣禧堂、荣庆堂和她夫妇二人住的丹桂苑。这样一来,赵姨娘可倒了霉,王夫人指了她临近的屋子设厨房。这赵姨娘因为年轻受宠,还育子女有功,当日是将荣禧堂大院子西侧的一个小跨院分给她住的,这小跨院虽正屋只得一间,是个一明两暗的格局,却是赵姨娘自己做主的地盘儿,况且也算清净雅致,贾政歇在此处的时候倒更多些。如今前头的一间屋子作厨房使,还不算吵闹烦扰的坏处,只说那春风一吹,油烟味儿就灌进赵姨娘的屋子来,任是赵姨娘如何熏屋子都没用,贾政歇在这里时,还未睡半个时辰就道床帐里都一股子油腻烟气,穿衣拿脚就走人了。气的赵姨娘背后连连咒骂凤姐,还找去探春的致远斋,生生搅和了三姑娘“曲水流觞春日赏景”的兴致。

    这是别话,暂且搅扰不到云安三个的好日子。

    她们三人此时也全顾不得别个,一门心思弄蔻丹呢。

    “这个颜色正!”黛玉拍手笑道。

    围着的几个丫头都伸着自己的手:“用我的手来试!”

    连最稳重的梅月和雪鹭都伸长了手,杜云安取出一杆最小号的毛笔将笔尖儿剪齐了,然后蘸着小瓷盘里的朱红色粘稠液体轻轻给几个大丫头指甲盖上薄薄涂一层。

    梅月几个翘着那根手指,不肯用嘴吹,怕风大吹皱了,只用另一只手轻轻扇一扇。

    约莫盏茶功夫,云安上手摁摁那红指甲,果然已经干了:“好了,去洗洗手试试。”

    几个姐儿就争先恐后的去洗手,梅月心细,还特地搓搓那红指甲,扬声笑道:“不掉色儿。”

    其他人越发感兴趣了,忙央求云安给她们也涂上。

    迎春笑道:“别急。”说着就拈过一个小碟子,里面放了些金箔纸剪出来碎末、花瓣。

    趁着那瓷盘里的松脂未干,杜云安给几个人都涂上了,然后迎春和黛玉两个,或轻轻洒一点金末儿到指甲盖上,或用针戳起花瓣形状的金箔贴在上面……几个女孩子指甲盖有正红色的,有闪着碎金的,还有两个朱红上飘着金箔花瓣的。

    等干透之后,那金箔果然也粘成一体了。

    “梅月过来。”云安笑道,剪下一块只比指甲盖大一点儿的厚棉布浸到烧酒中,然后将这块酒布贴到她方染了的指甲上,“等试好了,重新给你涂好的来。”

    梅月就笑:“今儿的这颜色我喜欢,那种淡淡的粉我也爱的紧,好姑娘,都赏我罢。”

    两个人说着话,云安就擦干净了她指甲上的朱红颜料。

    其余人等都抚掌庆贺:“成了!”

    杜云安心下也松一口气:不容易啊,来到这里多少年了,终于苏出了一样新东西——指甲油!

    却原来三个女孩儿为摆弄什么铺子犯愁的时候,雪鹭带着人在花园里开出一小块地方儿,说是要播种凤仙花。

    “过两个月给姑娘们染指甲用。”雪鹭当时笑说。其余人才想起来这院子原本空着的,并不能像老太太上院的花地上有上年凤仙花落下的种子,可以自己长出许多凤仙花来。

    大家都赞雪鹭细心,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讨来了更多颜色的种子,都洒了下去。

    绣鞋都脏了,小姑娘们还兴致勃勃的七嘴八舌,这个说:“我要染三次,要大红色的。”那个道:“三次还是太浅了,我要弄六回,上年我就是这样做的,通红通红,可好看了!几个月都不掉的!”

    连迎春也说从前染指甲的趣事。

    这倒叫杜云安脑子里灵光一闪,她想起从前看过的一条讯息,说的是个小伙子用树脂和商陆果给女友自制指甲油……这种指甲油可比凤仙花汁子加明矾染指甲的几番步骤要简单的多,而且还更晶亮鲜艳些,花样儿也多。不必像凤仙花染指甲那样留存好几个月,想要换颜色随时都可以,也不必只限于凤仙花的花期才能染指甲了……

    杜云安用松脂油和赭石弄出来的头一次蔻丹就叫众人爱上了,几经实验,不仅弄出来的颜色越多,连黛玉和迎春两个还无师自通了“美甲”的技能,两个千金小姐弄出了金箔装饰,还商量要用别的颜色的松油在指甲上作画。

    “这才新鲜!”迎春笑说:“我先前还说咱们也弄胭脂膏粉、绢花荷包的东西,虽也好,但总缺了些新鲜物事,怎么才能叫人知道咱们的东西好呢?如今有了这个,再不用担心立不起招牌了!”

    许是立院子当家做主的,让迎春也生了上进的心思,她如今但凡立意做一件事,必然要尽全力做好了才舒心。云安和黛玉也是一样的心,所以这有钱有人的三个姑娘才久久没定下铺子里做些什么。

    “我曾听人说过,前朝的后宫里有用金凤花、金合.欢胶的秘方制成的漆给娘娘们将指甲染成红色或黑色的,只可惜后来这方法失传了。”黛玉抿着嘴儿笑:“如今叫咱们弄出来这个,我心里觉着比先人们的还好呢。”

    说着就吟出一句诗来:“‘夜捣守宫金凤蕊,十尖尽换红鸦嘴’,”这小促狭鬼儿就笑:“不止红鸦嘴,绿鸦嘴黄鸦嘴也得了。”

    “若不然咱们这个就叫做‘红鸦嘴’罢?”云安忽然笑问:“我觉的这名儿好!”

    堂下所有姑娘都不肯,迎春还说:“金凤蕊都强得多,你怎么只听着了红鸦嘴?”

    黛玉捂着胸口直笑的停不住:“都是我招的,是我的罪过了。”

    那人家米其林还是轮胎不是冰淇淋呢,名字新奇顺口才好呢。云安心想,益发的觉着“红鸦嘴”这名儿好,古人因用凤仙花别名蔻丹花而将染过的指甲唤做“蔻丹”,此时给指甲油起名红鸦嘴,兴许百十年后,人们就把美人儿朱红一点的纤纤细指称作“红鸦嘴”了呢!

    梅月荷月等经历过“杜家药酒”的事,又都见过她们姑娘家那条叫“虎子”的威风大黑犬,此时如老僧入定般冷静,别说这还是从诗句里摘出来的“红鸦嘴”,已经因此添了一些文气儿了。

    不管如何说,五日后,都中东西庙街上开了一家专营女子物件的小铺子,这铺子招牌上书着“金凤蕊”三个大字。没过多久,京中就传出来东西庙街上有家铺子给女子染指甲,是从前大内的法子,染出的指甲颜色正,花样多,还能在指甲上作画来的!

    又一月,连闺中的女孩儿都知道有一种极好看的指甲叫做“红鸦嘴”了,于是每逢庙会,这条街上仕女云集,竟比从前还要热闹出一倍来。

    ……

    杜云安三个,真真心有沟壑,只待这见识一开,便一通百通了。

    为何这样说,却是因为在哪儿开办铺子引起来的。正如黛玉从前说,京城大,街市旺铺数不胜数,因此要挑选个价钱、人流、位置样样都合适的殊为不易。

    她们弄的是女客人们光顾的铺子,为长久计,更要慎重。

    幸好这数月的邸报没白看了,三个闺秀没游遍京城,却也叫她们在字里行间找到处好地方。正是这东西庙街上。所谓东西庙街,顾名思义,就是东庙隆福寺和西庙护国寺中间的这条街市。因两处寺庙都以花厂闻名,春有桃杏,夏飘茉香,秋品桂菊,冬寻水仙,因此每月庙会,皆客从四方来,还大抵是些寻访美景的雅客。更叫诸姊妹惊喜的是,下人禀告说这条街市两侧的铺子种类琳琅,不仅花鸟虫鱼是其特色,还有有字画古玩、绫罗珠玉等寻常百货。

    当机立断,这三个就凑钱买下来一所店铺,此时那诨名“红鸦嘴”的蔻丹还没影呢。

    花了六百五十两银钱的铺子足空了半个月,四邻只看到每每有伙计打扮的人运送货物进去,整日也都打扫规置,只左等右等不见这铺子开门做生意。因又见那些货物是些通草绢花、绣线荷包一类的妇女零用之物,无甚新奇的,都背后嘀咕说这东家恐怕是个新手,想来挤不过这街上另两家同类店铺云云。

    可谁知道这铺子竟像是买通了财神爷似的,一下子就起来了呢。连后面的院子都用上了,不拘小家碧玉还是大家闺秀,个个屈尊降贵的来光临。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

    “你们家里母亲嫂子有针黹好的,或者会扎花儿的,或者络子打的好的,都能将东西放到‘金凤蕊’去卖,铺子抽二成杂费,八成归个人。”云安三个将平明院里的人召到一起说。

    “姑娘们体恤,我们可得感恩!”梅月等大丫头看下面众人:“原是姑娘们心善,想着咱们各有一大家子的人,或许家里只有咱们一人当差拿月例的,老子娘兄嫂姊妹都寻不着饭吃,一家子人只指着一份月钱过活不容易……”

    这话说出来,底下粗使的小丫头子和些婆子就连连点头抹眼泪,她们虽是下人里老实厚道的那一拨儿,也因此在府里改制的时候没被黜回家里,可家里面也受了很多影响,最要紧的一条就是府里用不了那么些人,不管忠的奸的,总归一大半都家去没了生计,可不是艰难起来了么。

    “这铺子有女掌柜女活计,和太太奶奶们名下的产业并无不同。姑娘们除了看看账本儿,其余一概不理——你们作的东西铺子收不收,定价多少等等一概同姑娘们不相干,只管攒些儿自家跟汤掌柜的商议,万不许为这个来求到姑娘门上的。若有这样的,不止再不收你家的东西,更甚者,把姑娘烦恼了,关了铺子,你们家可就犯了众怒了,个人做事情前先要想一想……”绣桔又上前□□脸。

    荷月又安慰一番:“咱们姑娘们任命的汤掌柜最是个心正的,只要活计细致能入眼,必定一样对待。到时收你们多少东西,卖多少,价钱如何,都有人一笔笔记下算清楚,拿钱押手印都一应俱全的,大家放心就是。”

    “就是家里没有拿的出手手艺的,也不打紧。你会什么东西,比如做个拨浪鼓,捏个大福娃娃的,也都能攒一处趁庙会的时候在铺子前头摆摊儿,这难道不是个进项吗……”

    一通话出来,所有人心头都火热,更有问编筐子、养花养兔子的能不能也在庙会上卖。雪鹭就笑:“那铺子前的地方不小,你们一家子才有多少东西呢,只同类的聚在一处,摆五六个摊子是尽够的。”

    “都着紧上心些,如有亲戚家的东西果然好的拿去卖我们也不管,只你们大家商量着来。倘若因此耍心眼使手段,闹出事来,姑娘什么也不说,只一并削了这件事情,将门前地方租给别人就是。”

    这事才宣布了,隔日花婆子就进来禀报说:“今儿有好些人到铺子前面,不仅将那块地方打扫极干净,更连不平的地方都铺平了,连铺子的台矶都擦的亮晶晶。他们也真心诚,男人们都不靠近了,在老远的墙根下给铺子守卫呢,那几个女人就帮忙打扫。问她们话,她们只说谢菩萨姐儿们。”

    司棋就悄悄告诉姐仨:“这是最难的几家,女人们都不拿行的,因此从前也没选上来,只养些兔子,房钱房后种些个青菜过活,姑娘们许他们摆摊儿,可算有奔头了。我听说有一家的女人最利索,她家的兔子雪白雪白的,原只能皮子卖两个钱儿,如今有了这恩典,昨儿叫她男人连夜编了十来个小圆笼子,要在庙会上将白兔儿卖给逛会的姑娘们呢——据我知道的,这个很好卖的。”

    黛玉忽而感叹:“原本不是他们不能,只是从前没有机会罢了。”

    迎春和云安也都点头,这才一晚上一白日的功夫,这院里的人都想出多少行当来了,听说还有嬷嬷家的小子们合伙做花毽子、陀螺的,今儿嬷嬷们还拿进来几个十分好看的,说是孝敬姑娘们。

    “不止呢。”绣桔接话道:“那些个小子心眼最活了,老妈妈们说他们还打算买鱼养水缸里,春天的庙会卖金鱼;夏天就到京郊的泥潭子里挖那种小小的睡莲,放在小缸里卖;还商量着捉蛐蛐,卖蛐蛐笼子……就没有他们想不到的。”

    云安就笑:“叫注意些安全,那些泥洼子不是闹着玩的。”

    正说着,就见司棋红着脸问:“我们能不能也将做的东西给铺子卖呢?”

    房里其他大丫头都看过来,迎春看这情景,就道:“你们也想吗?”

    这些姐儿就没有不灵巧的,几乎个个的针线都过的去,听见了忙点头:“我们没事的时候做活,攒下了不少东西,白放着可惜了。”又都忙着表心意:“绝不耽误差事。”

    杜云安三人原本没把这些本处当差的人算上,尤其没允许房里的丫头也作这个,一则是因她们是贴身的人,针线流出去生怕不好;二则也因她们担着差事,若也能做活赚钱,可能就不如从前尽心了。

    可现在瞧着,根本禁不住,这几个人忠心才来问,那其他的人将自己做的活计悄悄给家里人混在一起送铺子的肯定有。

    “我们在书上看到,还有许多大内的宫人卖针线度日呢,这原也没什么,只是不做荷包帕子这等物事就成,或弄些小屏,或作桌套袱子。难道咱们铺子里卖的东西不是女子所作吗?”没成想,最开明的反而是黛玉:“年节是咱们在老太太屋里看到那幅‘慧纹’,就是活生生例子。”

    云安和迎春思索一番,也应了:“你们的东西先在咱们屋里做一遍记录,然后交给花嬷嬷带去,你们要的绣线布料也告诉花嬷嬷,她记下来给你们。”总之进出都要查检都要有记录。

    “院里的其他人也依照此例,你们两两轮值管这个,若有事情我们只找你们就是。”

    这时仍是司棋,咬着嘴唇不好意思道:“好姑娘!既然我们的是我们的,不与家里一处,那银钱也给我们自己收着呗!”

    云安三个就笑起来,云安脑子里闪过一个“潘又安”的名字,认真看两眼司棋,就见这姑娘眼睛亮晶晶的,却有几分坚定。

    “行!你这话有理!准了!”

    丫头们皆感恩带笑,侍奉起来越发起劲,不当差的时候就三三两两、大丫头带着小丫头坐到光亮处做活,反而竟少了许多拌嘴、打闹、霍霍花草鸟雀的小事故,倒是意外之喜了。

    平明院里愈发有“平明”之意,叫人看到天光,活的越有希望了。

    但这两三个月里,还有一位太太夫人日渐消沉,怨天尤人,恨没个盼头呢。

    说的是谁,正是王夫人。

    王夫人那日留杜云安说话,后儿又示好,为的就是要把状委婉的告到王子腾耳朵里。正因这个,才三番五次的教杜云安回王府探望她嫂子,云安也照做了,每次都将所有愿同去的姐妹们都带上,只当是春游散淡了。

    王夫人殷殷叫压车的两三个心腹如周瑞家的也一并带上了。

    只是这几个人去了几回,王夫人皆没等到李夫人乃至王子腾的动静儿,到底忍不住,亲去了一回。

    可惜王夫人被先前王子腾在贾母贾政面前给她撑腰的举动迷了眼,没料到王子腾夫妇是真恼了她胆大妄为。无人处,李夫人将话问到了她的脸上:“我们一心为外甥女打算,为她求人铺路的时候,你在背后拆台捅娄子,当时你可曾想过你哥哥才求过人,可曾想过我这做嫂子的巴巴到谢家去暗示人家呢?等到出事了时候你脖子一缩,病了晕了,你哥哥却在外头奔波了多少时日,受过人家多少排揎,更不提这几家子所有的女孩儿都差点得作姑子去!你倒好,才消停了多久你就又有事情了,凤哥儿是你亲侄女,你作的事情把阖家的银钱都赔进去了,她想点法子俭省度日,你都容不下!我只问你,是不是跟家里有仇,见不得大伙儿过几天太平舒心的日子!”

    骂的王夫人抬不起头,李夫人恨得扔下最后一句:“你哥哥亲口说的,他劝大姑奶奶消停度日,日后再不管你家的事了!若你日后不作夭,人前,贾家还有我王家两个姑奶奶。若是你还不悔改,我们就只有凤哥儿一个贾家姑奶奶了!”

    “送客!”李夫人冷笑,如今凤哥儿掌了荣府的管家权,她那唯一一个怕王若毓为难安安的担忧也没了,如今还给她脸么。再给她留颜面,只怕她又胆大包天的纵性施为,一次次的大家的日子也都别过了。

    王夫人家去又病了,但到底是知道怕了,于是命周瑞家的:“悄悄将放在外面的账收一收,等这次的钱回来,暂且停了这桩时。”

    周瑞家的答应了,忙告诉她男人去做。

    如今周瑞身上原有的掌管春秋两地租子的肥差也卸了,现是在正院听用,如今只照管宝玉出门的事,早急着谋个新差使了,听到王夫人吩咐,可不就要尽快办成了,好好表现一番么。

    谁知他太急切了,逼得一户人家要卖儿卖女,那家的老祖母险些在他家门口吊死了。动静闹得大了些,惊动了王子腾留下照看都中局势的人,那人不敢怠慢,暗查了一番,才将事情禀告上去。

    因此这年端阳节前,王子腾好容易归家一日就气的胸口疼,李夫人冷笑:“你还要管她?”

    王子腾将纸条引火烧了,阴沉着脸道:“我王子腾承诺的话,什么时候不算过!说不管就不管了,只是你寻机嘱咐你侄女一声,别叫她学她姑姑的蠢!”

    “这闹出来,可是带累一家的事?”李夫人犹不信,看着他问。

    王子腾往后一靠,伸手将夫人揽到怀里,漫不经心地道:“那又如何,带累的不是我家。贾存周自己受着罢。”

    “原是我管的太多了,纵的她不知天高地厚,若我还肯管——夫人信不信,今儿她敢放贷盘剥,明日就能稀里糊涂掺和到争位夺嫡的事情里!”王子腾摸摸鬓角:“为元儿的事,已白了泰半的头发,若再如此下去,夫人岂不嫌弃我这老头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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