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灵看着门外她慌慌张张离开的模样,默默拿起了茶杯。
陆景天应该就是在奉天了。
不然小怜不会这么紧张。
如此想想,当初乔迁拍到的那张老宅照片里的女人,大约就是她的母亲,哺育过颜楼的窑姐儿了。
白清灵叹了口气。
她在茶馆坐了一下午,才坐车回去。
乔迁傍晚的时候回去,没回自己的宅子,倒是先去了她那。
一同用过晚餐了,他才开口,“也过了段时间了,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白清灵摇头,“我没事。”
“你现在吃的也不多,你看看你晚上才吃多少东西?”他见她无精打采的模样,就有些气了,“你能不能把过去翻个篇儿?咱们都到了奉天了,和过去一刀两断了,现在还这副模样,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振作一下清醒一点?”
“我今天看到小怜了。”她喝了一口水,放下水杯,“陆景天应该也是在奉天的。”
乔迁脸色变了变,随后嬉笑道,“不就是那个勾搭了陆景天害你被退婚的那个小保姆吗?她和陆景天到一块去了?”
“大约是吧,我与她在茶馆聊了几句,问陆景天在哪儿,她就跑了,似乎不想让我知道。”她说。
“她当然不想让你知道了,”乔迁耸耸肩,后背靠在餐椅上,懒洋洋的说,“据我所知,她可是追陆景天追到上天入地了都,别说她是不是颜楼的棋子了,就这份执着劲儿,也是动了真感情的,她要不说,你权当作不知道吧!”
“我想看看陆景天。”
“你看他干嘛!藕断丝连是不?不行,绝对不行!”乔迁坐直了,脸色认真。
白清灵看他一眼,“我和他早已断了姻缘线,是我欠他的,我总得还的。”
乔迁摇头,“你欠什么,你谁都不欠,你要是觉得小怜和他过得不如意,我就帮你拿钱过去,让他继续当少爷,但是你人,可不能再和他们牵扯了。”
她皱眉,“你怎么什么都管。”
乔迁小声嘟囔,“我能不管么,我不管你又和陆景天搞到一块,我怎么办?”
“你说什么?”
乔迁声音太小,白清灵没听清,挑眉问他。
他连忙解释,“我就说说,人家陆景天比你先来得奉天,混得好坏咱也不清楚,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就去查查,要混得不好,我就想办法把钱用正当手段给他,他一根筋也不会怀疑,你要是非要见他,就他那个脾气,还不得在奉天也闹得天翻地覆。那到时候颜楼还不知道,还不追过来?”
白清灵想了想,也确实这么回事。
于是应了下来。
对于颜楼,她愧疚,可她用命还过了,对于陆景天,她更是愧疚,可是她没办法还,她心不安。
乔迁说的在理。
陆景天着实一根筋,若是他知道她也在奉天,总要和小怜又是闹起来。
小怜别的不说,对他倒是真心实意了。
晚上,乔迁说要留宿在她这里,说是他家冷冷清清的,那么大还那么空,瘆人。
白清灵就让他在堂屋留宿了。
对于乔迁,她是十分放心的。
虽然比她小上好几岁,做事圆滑牢靠,最重要的,没有坏心眼子,也把她当作亲姐姐一般。
然而,她这边当作亲弟弟,那边却没有把她真心当作亲姐姐。
白清灵回了屋子,乔迁也回了屋子。
他的宅院和白清灵临近是临近,却是空空荡荡的,房间不少,各个都是空的,别说床铺柜子桌椅板凳这些常用物什,就连厨房的灶台都没有。
当初买了两处,也是怕白清灵多想,如今两人安然相处了一段时日,她对他也是全然的放心,也是全然的信任。
乔迁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论起来,白清灵还是他自九岁以后第一个亲近的人。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色,心里想得却是今天在外面偶遇的陆景天。
他傍晚出了侦探社,就看到了马路边和一群人正在等待上工的陆景天。
人还是那个人,模样还是那个模样,只是面色很不好,瘦弱很多,细看下,腿应是伤了。
和一群人一同上了车就离开了。
乔迁去工头那里问了。
“那叫陆景天前段日子来咱们这上工的,扛包时腿摔了,大约有个七八天吧,据说也没钱看病,就还天天过来上工,赚个药钱,可惜啊,我看他那条腿要废了。”
工头的话,让乔迁心里很难受。
可他更不敢告诉白清灵。
白清灵本来就觉着欠陆景天的,如此要是一见面,她那善良同情一股脑子的迸发出来,万一陆景天再要求和他做恩爱夫妻,她岂不是直接答应了?
这可不行!
乔迁对陆景天是敬佩的,他明明是可以拿着白清灵给他的钱财离开海城的,可他却是处处为了白清灵着想,一文没带就离开了海城。
如今这副模样,着实让人可怜可惜。
今天小怜和白清灵见面了,她又是那般忌惮白清灵去见陆景天,可见,陆景天对白清灵还是没有死心的,还是爱恋的。
乔迁即便是可怜他,敬佩他,也只会选择想办法默默帮他重新站起来,重新在奉天活下来,可是白清灵,是绝对不会让出去的。
从天之骄女就这么一下坠入泥潭,他好不容易才让她活了下来,让她好好活着,怎么可能再放心把她交出去。
不行,绝对不可以。
乔迁在这边内心深处自我出谋划策,那边白清灵却是很难安眠。
来到奉天的每一天,她都是难以入眠。
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梦到从国民饭店的三楼跳下来,梦到在火车上浑身发冷,梦到到了在宁城医院时满腿是血。
她闭上眼,就是那些往事。
心里疼得难受。
疼着疼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乔迁一直没睡,心里谋划着要怎么不动声色又能理所当然的让陆景天接受帮助,再得到他应有的钱财。
这对于他来说,就是滴血割肉了。
他不会把白清灵的钱去给陆景天,他要用自己的钱替她还债。
这样他才是男人,才是顶天立地的男人。
好在这么多年,他侦探社的生意很好,他也足够吝啬贪财,手里的积蓄也不比白清灵少,甚至多很多,但是他依旧是肉疼心疼。
正琢磨着,就忽然听到隔壁正房里,白清灵的尖叫声。
他倏地坐起来,起身就冲了过去。
白清灵又做噩梦了。
她在流产后的每一天,几乎都会做噩梦,梦到许多往事,梦到苏怀瑾来索命。
苏怀瑾,赫然已经成为她一个心结了。
可是她从来没有提过,甚至在她自己心中都不曾承认过。
乔迁推开门时,白清灵还在尖叫着,他冲过去将她按住,将她抱了起来,手安抚的顺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的,我在,没事的,”
他一直都知道她受了刺激就会做噩梦,可是从没想过会到了这么严重的状态。
白清灵在他怀里,发着抖,许久,才安静下来。
她闭着眼,眼泪顺着面颊无声的流着,滴在他的衣服上,哽咽着,“乔迁,你搬过来住吧。”
乔迁怔了一下,随后重重点头,“好,我明天就搬过来,我以后就在你床下打地铺,你做噩梦我就叫醒你,白清灵,你一定会挺过去的,我在,你一定会挺过去的!”
第二天,乔迁将隔壁的宅子挂了出去,很快卖了。
他将这笔钱财收好,又找到了工头,告诉他,“城西头有个好活,给主家看院子,我给你三块,你把这个消息用不经意的语气透露给陆景天。”
随随便便说句话就有三块钱,工头当然乐意。
当天晚上,陆景天就去了乔迁说的那家院子。
是个大宅子,在城西,与租界几乎是东西两个方向了。
乔迁让人装扮成主人的样子,他自己则是藏在屋子里头。
陆景天此时落魄得不成模样,腿也是一瘸一拐的模样,“听说你这里有看院子的活。”
主人家穿着长褂子,笑容满面的点了点头,“对,说是看院子吧,其实就是想找个长期住在这个院子的人,当自己家住更好。”
陆景天皱眉,“这什么意思?”
“哎呀,我就实话说了吧,我们一家啊要搬去宁城了,但是又舍不得这么好的院子就这么荒废掉,就想找个好人家住过来,以后这院子就归人家了。”
“是这样啊,”陆景天听到这点了点头,“那你觉得我行吗?”
“行啊,小兄弟你眉清目秀模样俊朗,一看就是富贵子弟有福之人,我一见你就觉得这院子就是你的了!以后住在这里,一定可以像我们一样飞黄腾达!”主人家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兄弟,我看你的模样不像是如此穷困潦倒的人家出生的,怕是家道中落熬成了这副模样,我夫人信佛,最是善良,我就当替我未出生的儿子积福积德了!”
陆景天被他说得热泪盈眶,热血沸腾,重重点着头,“大哥,我陆景天如今什么都没了,有你的照拂,我感激涕零,只得来世再报答大哥的恩德了!”
“也是不必,我把院子给你,自然也有一个不情之请。”主人家有说,“我之所以做得现在这般家产,能够顺利去宁城定居,也是因为在这奉天有生意可做,但是我现在要走了,以后这奉天的生意就没办法继续做了,你能不能接手继续做下去?”
陆景天一怔,连忙摇头,“我什么都不会,从来没做过生意,我怕给你搞砸了!”
“不会的,我那店铺里的伙计,掌堂都是做了十几年的,你接手后,只有按部就班的做下去就行。”
陆景天听他说完,又一思索,“你说的生意是什么?”
“连带讲书听戏的茶馆。”主人家说,“有些几十年的老主顾了,总不能我走了,就把茶馆放下,就拜托你了!”
一根筋的陆景天就这么被忽悠得了宅子,又得了茶馆,转眼就从扛包的成为茶馆老板。
等他出了宅子回去收拾行李,乔迁从门里走了出来。
扮主人家的男人笑着摇了摇头,“这般实在人我是再没见过了,不怕他不懂,就怕他太善良了。”
乔迁笑着道,“老王,这次你要查的事我一文不收,但是陆景天的事你得给我办好了。”
“行吧!”
这边办妥了,乔迁也算是放下了心。
只是白清灵晚上做噩梦的事,还是要想想办法的。
海城。
颜楼派出去的人,终于摇了电话回来。
颜楼在书房里接了电话。
电话里,奉天那边的人仔细说了白清灵和乔迁一路从海城到宁城又到了奉天的经过。
当说到白清灵在火车上就腹痛难忍的要晕过去时,颜楼握紧了话筒。
“听宁城那边医院说,当时夫人是乔迁背到医院的,他后背上,夫人的腿上都是血。”那边说完,也顿了一下,“大约半个月出的院,然后直接去了奉天。”
颜楼听到这里,脸色已经白如纸般难看了。
后背上都染满了血。
她那么怕疼的人,该有多疼。
他抿紧唇,听着那边继续说着,“夫人见到了小怜,没有见到陆景天,但是乔迁给陆景天找了宅子,又托人给他一个茶馆,现在陆景天还不知道夫人在奉天。”
颜楼眯了眯眼,声音冰冷,“继续说。”
电话那头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乔迁到了那边买了两处相邻的宅子,但是前几天开始,他就住在了夫人的宅子里,他自己的那套卖了。”
换句话说,颜大帅的夫人现在和一个年纪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住在了一处了。
电话那端的人只觉自己的呼吸声都快要停顿了,这等私密之事还是由他说的,会不会被大帅灭口啊!
颜楼什么都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此时冷脸都不足以形容他的脸色了,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已经快要结冰了。
乔迁。
很好。
乔迁。
这边白清灵依旧是每夜做着噩梦,好在有乔迁在,能帮她及时从噩梦里挣脱出来,每一晚都是吓得一身冷汗。
乔迁似乎已经习惯了打着地铺,睁着眼睛深夜不睡,熬到她尖叫起来,立刻起来抱住她将她唤醒。
开始,他是内心欢喜的。
他对白清灵不仅是爱恋,更像是情感的寄托,她是他唯一的光芒和救赎般,他现在也是她的唯一救赎和光芒了。
这般两两相对的唯一,对于乔迁来说,是十分幸福的。
可是时间一长,他就觉得这样是不妥的。
白清灵每日经受的,是煎熬,是难过,是无以言表的痛苦。
他再一次在早餐的时候和她谈到,要去医院看看。
白清灵摇了摇头,“我没事,我就是做噩梦,总不能去医院说我做噩梦了,医生可以治身体病,这里的医生是治不了心理病的。”
她在法兰西的时候也知道心理病也是可以治的。
但是这边的医疗并不可能帮她将内心深处的心理病治好。
她不可能对医生说她在海城的一切。
就算她不想活了,说出来,那乔迁怎么办?
一旦说出来了,势必就会被人告发到海城颜楼的耳中,难道乔迁也要随她一同赴死吗?
她再一次坚定摇头,“我没事的,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可以换一间屋子睡的,天天总这样被我打扰睡眠,你眼圈都青了。”
乔迁连忙摇头,“我不是觉得不舒服,我是怕你身体受不了,”他咬了咬牙,“要不,我们去外滩吧!”
除了宁城的医院设置了心理病科,就只有外滩的医院最为强大。
乔迁不想她身体熬坏了。
白清灵摇头拒绝,“不必了,你今天有时间早些回来把床铺收拾一下,换个房间,总睡在地上也不是办法。”
“我没事的!”乔迁连忙拒绝,“我要走了,你怎么办,不行,绝对不行!”
白清灵看着他眼眶下的青,“你这般熬着,不行的。”
乔迁摸了摸眼睛,嘿嘿笑了笑,“无碍。”
乔迁等她吃完早餐,回屋子里补眠去了,才长舒一口气。
眼圈发青也并非只是晚上熬着等她噩梦尖叫去安抚她,他尚还年轻,总有时候抱着她会忍不住。
想到这里,秀气白皙的俊脸微微发了红,他咳嗽一声,喝了一大口水,又不解渴,索性一口将被子里的清水一口气喝光了。
外滩。
夏至弦接到颜楼电话让他回去海城时,他十分不可思议。
“你要去找白清灵?”他笑了一下,“你不是不要她了?”
“她是我夫人,我从未说过不要她。”男人淡淡道。
夏至弦算了下时间,“这大约也有半年了,你才想起来这么一位夫人,怕是那边又出了什么让你算计不到的事情了吧?让我猜猜,”
他微微侧了侧头,忽的嗤的一笑,“是乔迁这小崽子与你家白清灵在一处日久生气相知相恋了?”
夏至弦没等到颜楼的回答,只有单调冷清的挂断声,不由得嗤笑一声。
当初那般泰然自若,如今也是慌张如此。
早知今日又何必悔不当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