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灯光很暗,她眼里的情绪再也无法掩饰地奔涌而出,席熙伦,你要快点好起来,可是一想到他出院了,她就再也不能见到他,她又希望他别那么快好……
汗,她不能这么想,就算见不到他,她也希望他快点好,只要知道他健康的活着,与她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与她看着同一片天空,她就心满意足了。
琬琰正各种感性时,席熙伦忽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接,黎琬琰眼里的情绪还来不及掩藏,就这样被席熙伦瞧进了眼里。
两人都没有说话,默默地凝视着对方,仿佛要将彼此的容颜铭记到心里去。
须臾,琬琰回过神来,心慌意乱地站起来,拎起保温桶就要走,却被席熙伦拽住了手臂。
她的心跳猛地一窒,接着更激烈地跳动起来,他刚才应该什么也没看到吧,但愿他什么也没看到。
她哑声道:“很…很晚了,我要回去了。”
席熙伦静静看着她不说话,直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她快要喘不过气来时,他才终于发话了,“明天中午我要喝乌鱼汤。”
“……”
“……”
……
琬琰不知道为心爱之人准备午餐是什么感觉,但是给席熙伦准备午餐时,她却是快乐的,就好像整颗心都要飞舞起来。
她请了半个月的婚假,不用去上班的感觉真好,她早上去菜市场买了新鲜的乌鱼,听卖鱼的说,这是大补之物,对病人尤其好,不过价格也贵得离谱,一斤能抵鲫鱼两斤的钱了。
她一边心疼,一边又想,他是为了救她才受伤的,吃她一条乌鱼,也算不得过分。
她又去买了新鲜的时令蔬菜,这些都是农民自己种的,没有打农药,卖相虽然不好,但是绿色、健康。
回去的路上,她看到花店里有买桔梗花,鬼使神差的,就买了一束回去。
她做好饭,就去卧室叫妈妈起床,走到门口,她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申吟声,她心里大惊,连忙将耳朵凑在门上仔细倾听,果真是申吟声。
她猛地推开门跑进去。
黎母躺在床上,将头埋在枕头里,身上穿的睡衣已经被汗打湿,她痛得浑身发抖。
琬琰冲过去,跪在床边,焦急地喊道:“妈妈,您怎么了,妈妈,您撑着点,我去打120。”
她刚转身,黎母就拉住了她的手,她痛得整张脸都扭曲了,抓住琬琰的那只手握得很紧很紧,仿佛快要将她的手腕捏碎了,“琰儿,不要去,我…还撑得住。”
琬琰急得直掉泪,她看着妈妈这么痛苦,她却什么也帮不了,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没用,“妈妈,去医院吧,医生会帮您的。”
“不…我不去……”她知道自己的病,去医院也是打止痛针,可是那根本就解决不了问题,下一次她会痛得更钻心,她只有靠自己的毅力战胜它,这次撑过去了,下次就一定能撑过去。
“妈妈!”琬琰急得大喊,妈妈为什么这么固执,她明明已经痛得受不了了。
“琰儿,你出去,别在这里,你出去,我一会儿就没事了,出去……”黎母察觉到自己握着她的手,她甚至听到她骨骼的轻响,她急忙放开她,生怕自己会失控伤了她,焦急地赶她出去。
琬琰被她推出老远,她站在门边,已是泪流满面,“妈妈,要不吃点止痛药,我去给您拿。”
“不,我不吃,琰儿,不要在这里,妈妈不想让你看到我这样。”黎母的话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来的,琬琰生怕自己待在这里会让她分心,只好哭着出去了。
她站在门边上,透过虚掩的门看见妈妈咬着枕头呜呜的痛叫,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让她又心酸又心疼。
恰在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像找到了大救星一般,冲过去拿起手机,“喂?”她带着哭腔的喂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琬琰,你怎么了,你在哭吗?”彼端传来黄医生焦急的声音。
“黄医生,我妈妈她……”琬琰哽咽住,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妈妈发病时的痛苦,她吓得不轻。
“你别着急,慢慢说。”
琬琰将妈妈发病的症状跟黄医生说了一遍,黄医生让她先给她吃止痛药,他马上赶过去。
琬琰挂了电话,急忙去找药倒开水。
可是黎母根本不吃,又或者是痛得只能咬紧牙关,才能扛住那绞心一般的痛。
琬琰急得满头大汗,半个小时后,黄医生终于赶过来,他带了一名护士来,给黎母注射了止痛针,黎母才慢慢安静下来。
过了两分钟,黎母突然从床上爬下来,琬琰连忙扶着她,见她往卫生间跑,她知道她又要吐了。
黎母进了卫生间,把琬琰赶了出去,她反锁上门,趴在马桶上吐得翻天覆地,琬琰在外面听见她的呕吐声,心如刀绞。
“黄医生,我该怎么办?”
琬琰靠在墙上,全身都脱了力一般,她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肯再去医院,她跟邢明泽闹成那样,她是没脸再在邢家待下去,也没脸再拿邢家一分钱。
妈妈嘴里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她明白,妈妈不想成为她的负担,更不想她在邢家活得那么卑微。
之前,她就是知道妈妈对她的爱,她才瞒着她,不肯跟她说她为了钱嫁进邢家的事。
如今失去了邢家的支撑,妈妈的医药费就是一个无底洞,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填满,妈妈怕昂贵的医药费会拖垮她,所以她宁愿在家里撑着,也不要她整日为她的医药费发愁。
黄医生温和的拍了拍她的肩,“琬琰,你别担心,会好起来的,我一直想知道,为什么阿姨不愿意再回医院接受治疗?”
琬琰沉默了,有些事情她怎么好向外人道?
“没事,你不愿意说就算了,不要勉强自己。”
“我们没钱了。”琬琰不打算瞒他。
“怎么会?”黄医生诧异道,之前黎母住院时,他们甚至还专门请了一个护工照顾她,怎么会没钱呢?
“之前那些钱都是我婆家出的,现在……”琬琰没有继续说下去。
黄医生也听懂了,对于这种需要长期住院治疗的绝症,没有哪个家庭愿意背这么沉重的包袱。
“琬琰,你别难过了。”黄医生安慰道。
琬琰点了点头,听着卫生间里的呕吐声渐渐小了,她说:“我妈妈今天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吗?”
“会。”
“那我该怎么办?”
“琬琰,今天这种情况会持续到什么时候,我也不能保证,但是我不能每次都赶过来帮你,这还需要你自己帮自己。”黄医生没再说让她们住院的事,有些家庭根本就背不起这么沉重的负担。
再说黎琬琰的家境他也略知一二,她有个正准备考大学的弟弟,有一个得了绝症的妈妈,她自己只是一所幼儿园的老师,这样庞大的开支,她一个人根本就撑不住。
“我要怎么帮我自己?”琬琰的心是灰败的,语气也充满了绝望。
“你有空的时候来医院,我让护士教你怎么注射,以后阿姨再发病的时候,你就可以自己给她注射止痛针,虽然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但是目前为止,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谢谢你,黄医生,谢谢你。”琬琰感激道。
黄医生微笑摇头,“不用跟我客气,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开口,我义不容辞。”
琬琰还没来得及说话,黎母打开锁,从卫生间出来,琬琰连忙扶着她,将她扶回床上躺好,看着她灰白的脸,她心中锐痛。
妈妈,到底我要怎么做,才能够救你?
黎母很快昏睡过去,琬琰给她盖好被子,起身送黄医生与那名护士出门。回来的时候看见桌子上放的保温桶,她暗叫糟了。
刚才只顾着照顾妈妈,她把给席熙伦送饭的事都给忘了。
她连忙去厨房,重新打火将乌鱼汤热好,然后盛进保温桶里,又装了半碗米饭。
临出门前,她却又去卧室看了看妈妈,她还昏睡着,脸色比刚才要好些了,她稍稍放了心,拎起保温桶急匆匆出门了。
她等公车的时候,一辆车忽然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来,她看到黄医生的脸,“琬琰,你要去哪里?”
“我…我去中心医院。”
黄医生看着她手里的保温桶,也没有多问,“上来吧,我在那边有个学术探讨会,我顺带送你一程。”
琬琰有些不好意思,可是一看时间,都下午三点了,席熙伦肯定早就饿了。她没有再推辞,匆匆坐上车。
到了中心医院,琬琰匆匆跟黄医生道别,黄医生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突然追过去,用力抱了抱她,“琬琰,坚强点,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一抱,没有一点男女私情在里面,他纯粹是为了鼓励她。
琬琰自然也感觉出来了,她抬起头冲他笑了笑,说:“黄医生,你放心,我不会被任何困难打倒的。”
“嗯,加油!”黄医生冲她握了握拳。
琬琰也握了握拳,“嗯,加油!”
黄医生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怅然地叹了一声,他接手过的病人那么多,从未对谁产生过心疼的感觉,可是对黎琬琰,他总是不忍心看到她难过。
然而,两人这单纯的拥抱,同时落在两双眸子里,一双瞬间点燃了怒火,一双瞬间变得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