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小子……”娜仁眼眶发酸,眨眨眼，看着静静坐在一边喝茶留恒，他倒是坦然平静，完全不觉得自己方才说出来话有多戳人窝子。
留恒说：“阿姐和姐夫走了,我和楚卿留来陪您,总不叫您寂寞孤独。”
“好了——”娜仁擦擦眼睛,整理好情绪,笑了，“我有什么寂寞孤独,老祖宗、太后、你皇伯父、乌嬷嬷、琼枝姑姑……他都陪着我,谈何孤独？倒是你,趁如今年轻,还有资本,出去逛逛也是好。看看有什么新鲜东、闻，也叫我开开眼界。”
这个人虽然活了两辈子,上辈子交通倒是便利,也有条件,但本人太宅,又恋家，大学都是在本省念,放假了就回家在沙发上一躺,用妈话说是“沙发都被你躺出坑了！”等工作之后,投深山乡村建设,也是一窝年没动地方。
穿越过来之后，就是份不方便了，康熙出巡虽没落，但总归就是个地方,这些年都看遍了，估计再有回也不想去了。
故而这祖国美景、大好河山，活了十年，竟也未曾亲眼细细过。
虽有些遗憾吧，但当若有游历一遍机会给，大概率也不会同——一来时缘故，子独在外事多有不便；二来交通不便，骑马大腿疼，马车脑袋晕，不如在家蹲。
倒是如果能穿越回去，有机会话，想出去逛逛。
当是绝对不！
留恒显然会错了，神情复杂地望着娜仁，好半晌方轻声道：“也好。”
似有触。
娜仁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没打算纠正留恒想法，只道：“你就好好在外头逛，我呢，也不需你陪。你好好，我知道，便也罢了。我没你想得样寂寞，这些年，你姐姐不在，你在南边，我也不照样快活？”
……
送走了留恒，娜仁坐在窗边沉默许久。
“您怎么了？”琼枝走过来轻声问，面上似有忧色。
娜仁转过头看着，笑了笑，“我只是想，孩子都大了。”
很幸运，来到清朝这十年了，只付出了，便必会有回报。
一转眼，当年小崽子都大了，会关人了。
琼枝轻轻笑笑，又缓声道：“乌嬷嬷风寒好转许多了，您不过去瞧瞧？”
“也好。”娜仁从炕上地，叹道：“嬷嬷老了……”
乌嬷嬷这一二年时常染病，唐别卿虽然说无甚大碍，但任人都知道，这是上了年纪了。
算来乌嬷嬷如今已是耄耋之年，不知还能再在京中度过个除夕之夜了。
乌嬷嬷家里又没有什么惦念亲故，娜仁有时想为做些什么，又着实没有什么能做。
这些年，乌嬷嬷虽然老了，但舍不得离开娜仁，便仍留在宫中。永寿宫后屋室乌嬷嬷住了许多年了，这年愈发老了，娜仁从刚入永寿宫小宫里挑了个了懂事伶俐专门照顾。
乌嬷嬷每日不过念佛、静坐，来前头走走，看看娜仁瞧瞧宫人做事，多数时候是在自己屋子屋檐摆张躺椅晒太阳。
唐别卿说气血有些不足，近年补品也用了不少，但都没什么用处。
这日又病了，虽然不过是风寒，但闹起来也不轻，拖拖拉拉地有一旬出头，汤药和药丸吃了个遍，这日总算才有些好转。
娜仁前日去看，都闭着眼睛昏昏沉沉，不知是昏迷还是在静坐，今日去时候总算来了些精神，上搭着条薄毯，正在屋檐躺着晒太阳，一边还指点小宫针线。
娜仁过来，小宫忙起请安，声音脆生生，本来微微有些迷瞪了乌嬷嬷也清醒过来，是娜仁，脸上登时绽开笑，慢吞吞地道：“娘娘来了啊。”
娜仁凑过去，笑眯眯地道：“嬷嬷也不到前头去看我，只能我过来看你了。”
为乌嬷嬷掖了掖薄毯，关切地问：“嬷嬷今日觉着怎样了？早膳进得香不香？药吃着怎样？可有什么想吃？”
“好，都好。”乌嬷嬷笑眼看着，温暖干燥手在娜仁头上轻轻抚了抚，娜仁如今也是做祖母年纪了，说话语气还像哄小孩子似，“娘娘近日可好？吃东吃得香不香？太医开药，无非是样，倒是好些了，想来换方子还是有效用。这日有些想奶、子茶喝，不过宫里喝到，和家里就不是一个味。”
“今年秋狝，我叫他带回来些家里茶砖。”娜仁握住乌嬷嬷手贴在自己脸上，笑着道：“前些日子二嫂入宫来，倒是带来两块茶砖，说话急也没细说，我以为是家里边砖茶，撬开一看才发现是藏茶砖，也不知熬奶茶是不是滋味。”
乌嬷嬷摇摇头，道：“哪是一个味呢？”又道：“娘娘何必叫人带来，自己去逛逛吧。老奴这把老骨头是去不成了，娘娘去了，还可以老夫人相。”
娜仁父亲，老国公前些年已然病逝，因他高寿，倒也算喜丧。长兄怀战功，已有爵位，二哥亦然，国公爵位由阿哥其勒莫格降等承袭。老夫人如今在大哥家里养老，因也年迈，承受不了自塞外进京奔波，故而每年也只有秋狝时候，娜仁能母亲一面。
故而往年秋狝娜仁都是一次不落，今年想留，也是放不乌嬷嬷。
乌嬷嬷看出思来，哪里愿因自己子耽误娜仁。
拍了拍娜仁手，声音很轻地道：“人啊，到了这个岁数，是一面、少一面了，娘娘，老夫人岁数大了，您也不年轻了，不任性，给自己留遗憾。”
娜仁只觉眼睛发酸，低着头随“嗯”了两声。
絮絮叨叨地，乌嬷嬷说了许多，最后许是累了，这年精神一向不济，靠在里便有些上句接不到句了。
没了声，娜仁也没动弹，仍然坐在小墩子上。春风绵软，迎面带着花香，本该是沁人脾叫人通体舒畅，娜仁却觉着里沉甸甸，好不是滋味。
留恒带着楚卿在外头逛了两年，听说也走了不少地方，最终还是决定回京定居。
回京定居契机是乌嬷嬷过世了。消息给到他时候他楚卿正在草原放马，看到一娜仁亲笔小字，他第一反应是喃喃道：“娘娘该有多伤啊……”
“怎么了？”楚卿疑惑地轻声问，走过来拿起一张信纸。
信上一小字，书“乌嬷嬷于七月中旬骑鹤去年八十有二也算喜丧”，除此之外，无一字多言，未谈何病而终，未谈如何请医用药、发丧出殡，未谈写信人情如何。
甚至连信中说起其他事情口吻都是一如既往轻松欢快，留恒静了半晌，哑声道：“娘娘怕是难过狠了。”
“乌嬷嬷——”楚卿神情不变，但留恒能看出眼中分疑惑。
留恒道：“乌嬷嬷是娘娘乳母，陪伴娘娘进京，十年相伴，于娘娘而言，义不同于旁人。”
他闭了闭眼，忽然对楚卿道：“我想回京。”
“好。”楚卿不假思索，“我即刻命人收拾东。”
留恒深深看着，握住手，恳切地道：“我很抱歉。”
“……没什么可抱歉。”楚卿神情平静，拍拍他手，轻声道：“咱收拾东立即动。”
即便如此，他匆匆忙忙赶回京时也是秋日了，丹桂飘香，菊花怒放。
他回来之前完全没给娜仁信，猛地到他，娜仁很惊喜，又道：“你也是，回来也不说一声，万一我随着你皇伯父去秋狝了呢？”
“我放不您。”留恒了一礼，楚卿在娜仁示落座，琼枝亲自捧了茶来，他连忙道谢。
娜仁看着状态倒还好，只是消瘦了些，精神头不错。留恒拣在塞外时趣事娜仁说了两件，娜仁听着，看着他表情清冷不变，却将事情尽量叙说得有趣样子，忍不住觉着好笑。
说了一会子话，娜仁便打发他去向太皇太后太后请安。琼枝亲自送他走出正殿，在廊檐，留恒顿足，问琼枝：“乌嬷嬷究竟是七月日去？”
琼枝微微抿唇，似乎迟疑了一，留恒坚持追问，方才低声答道：“七月十六。”
留恒呼吸一滞。
可不正是娜仁生辰第二日。
“姑姑劝劝娘娘。”沉默许久之后，留恒轻声道。
琼枝苦笑，“哪里不想劝呢？可劝什么，能听进去呢？其实十四时候嬷嬷就不大好了，是硬吊着一口气，熬过了十五，才阖上眼。”
说着，眼中也忍不住泛起了泪花。留恒看这样子，便觉里沉甸甸，又不知该说些什么，静默好半晌，才道：“娘娘少年死劫既过，便是一生富贵至极、顺遂安乐命格。所以……”
所以边人死亡悲离，都无关，
听出留恒言外之来，琼枝强笑笑，道：“小王爷放，娘娘不是信这种事情人，也不会钻这个牛角尖。嬷嬷也个年岁了，早就不大好，这一二年，娘娘和我多少也做好准备，只是……一日对娘娘冲击不小，还再缓些日子吧。”
仰头看了看色，道：“王爷、福晋，快去给老祖宗请安吧。老祖宗近来子也不大好，您回来了，老祖宗会开。”
“我便去了，从宁寿宫回来，再陪娘娘用膳。”留恒轻声道。
琼枝点点头，“奴才省得。”
楚卿扭头看向正殿放，其实并不大放。
但既然回京，拜访长辈是礼数，总是免不了从慈宁宫到宁寿宫这样走一圈。
留恒走了两步，又忽然回过头，道：“有从塞外带回茶砖，春日里娘娘通信时娘娘，今儿带来了。”
“……好。”琼枝顿了顿，似乎轻轻勾了勾唇角，只是笑不浓，未至眼底。
留恒随太监将茶砖捧来，琼枝收了，叮嘱小宫送到茶房去，又道：“告诉你豆蔻姐姐，将这茶砖收起来，好生存放。若是娘娘不问起，不说王爷带回这茶砖了。”
“是。”小宫应了声，捧着茶砖躬向后头退去。
留恒楚卿决留在京中，娜仁劝过两句，但二人都坚持如此，留恒又说在京中另有打算，娜仁便没再多说什么。
其实在内深处，对此也是有些欢喜吧。
皎皎得了信匆匆奔赴回囯，又水路改陆路，快马回京。即便如此动匆忙，到了京师时，京中已落了雪。
康熙自塞外回京，今年娜仁坚持没有跟着去秋狝，他没劝动，只能随。
娜仁决定留在京中时只说太皇太后乌嬷嬷子都不大好，走了会放不。
却没成想，留娜仁在京，竟然经历了这样事。
乌嬷嬷对娜仁而言有多重康熙太清楚不过了，回来之后急急来娜仁，满懊恼。
娜仁笑道：“好了，我没去不也算是幸事一件了？不然可是会遗憾终生了。”
康熙已从留恒处得知了乌嬷嬷过世日子，此时对待娜仁颇有分小翼翼。
再到后赶到皎皎，这父俩加上留恒，各个如此。
娜仁中既好笑又无奈。
说如留恒、皎皎乃至康熙所猜测般，觉着是自己克到了乌嬷嬷（毕竟还有一个隆禧作为先例），娜仁是没有。
对于些个什么命格、风水一类玄学，娜仁一向是秉承选择性相信原则。
就是所谓：左眼跳财，嗯，我一定发大财了；右眼跳灾，去你封建迷信，我堂堂马克思传人，信你这歪门邪道。
所谓命格克人，更是无稽之谈，作为一个参过反封建迷信活动、扫除封建迷信动光荣党员，怎会相信这种事情。
乌嬷嬷在七月十六逝世，是觉着中不是滋味，但只是伤，并不是自责。
奈何康熙、留恒和皎皎，这个人一个比一个认死理，娜仁说一万遍他也没被说动，无奈之，娜仁只能放弃说服他。
柔维过了今岁便是金钗之年，常年跟随父母亲在外，已有了一沉稳冷静气度，处事落落大方，又有一股子优雅端庄决然不同锐利坚定，看边个人可以说是令禁止，足可御手腕。
但无论你在外头多风光，到了长辈面前还得当乖乖小姑娘。
娜仁皎皎他怎么也说不动说话说倦了，便对坐在里间榻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个小宫绣花柔维道：“柔维，过来郭罗玛嬷着。”
康熙看了眼外孙，笑着道：“么喜欢刺绣？你额娘绣活不错，如你这个年岁，针线已经很利落了。”
柔维走之间也不同于京中少婀娜娉婷，反而步履沉稳，坚定有力，仿佛入鞘宝剑，寒光并不外露，但一遇敌手，便会锋芒毕现。
此时闻康熙所言，微有些讶然地看向皎皎，“儿竟然不知额娘还会这个。”
“刺绣耗神，又费时间，这些年我确实是不打动针线了。”皎皎笑道：“你幼时我还给你缝过个小斗篷呢，可惜多年不动，做得不算太精细。”
什么是凡尔赛？
娜仁这个刺绣学渣，练了这么多年，若论水平，在宫里或是名门贵族中自然不算什么，但拿到外头也是能叫人称道。然而皎皎口中“做得不太精细”，就是和同一水平。
康熙又问：“柔维如今能绣出个什么了？可愿给郭罗玛法绣个荷包？”
柔维有些遗憾地道：“可惜我却没学过。”说着，想了想，又道：“若是郭罗玛法想，柔维回头学学吧。”
皎皎端着茶碗坐着，面带淡笑，“你到时候不叫苦，也不叫累。”
柔维信满满，“我一定成！”
说着，娜仁冲招招手，便走过去在娜仁边坐，笑呵呵地道：“等到时候，给郭罗玛嬷也缝一个。”
“好！”娜仁笑着应，又捏了捏手指，看得出是一双勤动笔墨刀剑手，手指修长白皙，指尖、掌上散落着各种老茧，并不柔软，动起来骨节分明，定然十分有力。
这样一双手，捏起针线来，也不知能不能成。
娜仁又道：“若是学起来困难，可不哭鼻子啊。”
“我才不会呢！”柔维坚定地道。
康熙却微微拧眉，神情破有些复杂，看向皎皎。
他并未开口，但皎皎对他何其了解？里不知他这个神情表着什么，
当即徐徐道：“柔维长到如今，学每一门课程，除了必修，便是所兴趣。从前只过成品绣品，到没过这样绣花精细活，自然也没对此起过兴趣，儿便没教。”
康熙道：“可总是嫁人。”
“就看自己了。”皎皎口吻平淡却分外笃定，“困不住儿地方，自然也不会困住儿儿。以后想走什么样路，随吧。”
听到这个，柔维就兴奋起来，坚定地道：“我以后继承额娘船和……额娘志，海风为伴，驰骋掌控风浪！”
和字后头本应说出话被囫囵混过去，变成“额娘志”。说完，微不可地松了口气，口砰砰地跳。
好在康熙并未听清里，或者说他如今思绪乱得很，又有一种“果然如此”觉，当只长叹一声，似乎任命了，“也罢，随你吧。”
方才柔维说句话时候，皎皎神情还很淡定，听言毕，却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仿佛警告一般，叫柔维整个人怂得恨不得缩成鹌鹑躲到娜仁后。
娜仁拍了拍外孙背，笑呵呵道：“这孩子文化课还加强啊，风浪如何驰骋，又怎是人力能够掌控呢？”
“读书是隽云带。”皎皎如此撇清了自己，表明自己绝对没有教柔维乱用动词，和搭配，然后似乎轻笑一，道：“德志语说得也乱得很，语法松散，一般人还学不来。英吉利语倒是过关、法兰语勉强……日语只说写，说得很烂。”
“就是打小学得多了，用起来混。”娜仁啧啧道：“小小年纪，比你弟弟学得都多、都累！”
皎皎轻哼一声，似乎斜了柔维一眼，“些便也罢了，独有一项，这汉话打小就说，还说得这样，叫人生气。还叫继承我志，你怎么不继承我遗志呢？”
这话犀利，刚端起一碗牛乳茶柔维险些把自己呛着，连连咳了声，然后摸摸鼻子藏在娜仁后，小声地道：“我这不是怕您回去动手吗，阿玛也拦不住您……”
皎皎倒是不气，就是觉着好笑，摇摇头，叹道：“你阿玛想拦我，也有得是法子！”
柔维在娜仁后小声嘟囔，“柔能克刚，我当年应当练太极去！”
皎皎耳聪目明，柔维这话瞒不过。当即目光横了过来，轻嗤一声，未做什么言语。
这母俩凑在一起是一点都不母慈孝，或许也他家庭关系教养方式有关，皎皎事忙，在教养柔维事上做得更多是安隽云，而柔维自幼过了皎皎处事果断八面威风样子，比起阿玛就更怕皎皎。
如今觉着自己长大了，也确实有人信服，这一二年也做成过件事情了，便隐隐有些挑战额娘、甚至胜过额娘想法。
就好比青春期小男生总是想和老爹别头一样。
不是什么大问题，柔维不是没有教养孩子，性格也不错，更胜在能屈能伸能够认清现实。既然知道自己现在干不过皎皎，便也没打算和皎皎干，左不过嘴上贫点，读书练武更勤，皎皎若是安排做一件事，就咬着牙想做得亮眼，叫皎皎高看。
这种理平常，倒不是坏处。母两个每日都热闹得很。
娜仁拄着巴看着一来一往，眼中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