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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9 章 第一百五十九回

    留恒性子冷淡,但处事素来稳妥,何况他府中还有一个能独当一面的福宽,陈家一家人住在纯亲王府里的不妥,很快便被想到了。

    最后还是福宽想了法子,留恒定了主意,在外城连接内城的边缘处赁了一所房屋,与陈家人居住,另从王府中派去几名仆人、侍卫护持,免得外人觉得纯亲王对陈家并不重视。

    对这些事情,福宽素来仔细,何况还有一个动了心下了凡的留恒,自然会将一切打理得十分妥帖,不会留下口舌话柄。

    再到暮春,天气转热,娜仁却未曾往南苑避暑,仍处在宫中。

    礼聘陈家姑娘的礼都下过了,陈家一家三口回南准备楚卿出嫁事宜,留恒倒仍在京中,正在准备迎娶他的新娘。

    钦天监择了吉日,留恒选定了八月成亲,盖因康熙预备九月南巡,错开时间,也免去许多周折麻烦。

    如今内务府和纯亲王府都在预备迎亲事宜,留恒对此十分上心,也时常需要入宫询问内务府进程与章程订制,两方协商,留恒平时看着事情不多,这会意见倒也不少。

    好在纯亲王府方面多数时候都是福宽出面,她和内务府众人熟悉,打起交道来更方便,倒免了留恒许多事。

    不然……娜仁是真怕两边交流起来出了什么问题。留恒这人平时看着什么都不在意,真正在他看重的事情前头屁事要求贼多,听闻前头两年在苏州种两季稻,把李煦搞得头都大了,险些秃顶。

    虽然就如今男子这发型,秃不秃顶差别不大。

    与留恒相比,福宽为人便圆融许多,与人打起交道来也更有尺度,笑意盈盈地,说出多过分的要求都不会惹人生厌恶。

    何况都是给人办事的,她出面提要求,内务府的人自然知道这都是纯亲王要的,并不会觉得是她叫人为难。

    留恒在这里头仿佛是神隐了,但存在感又不是一般的大。

    这日照常入宫后,仍是福宽向内务府去,留恒来到永寿宫,正逢琼枝与冬葵在廊下轻声交谈,冬葵手上还捧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锦囊。

    路过的时候,留恒听了两耳朵,本是不经心的,但话音传入耳中,他不由轻轻扬了扬眉。

    殿中,娜仁推开窗向外看过来:“恒儿来了?进来!”

    殿内又仿佛有女子的声音响起,留恒敛眉抬步入内,迎头便见八公主皎茵自炕上起身向他的方向道了万福礼,轻声道:“纯亲王。”

    “八公主。”留恒微微颔首,算作向她还礼。

    少女姿态矜持端庄,身姿盈盈地立在那里,一举一动都透着锦绣繁华养出的骄傲自矜,与礼法严明教出来的从容优雅。

    “坐吧,福宽又去内务府了?”娜仁将手抬起又向下轻轻一压,示意他们二人都坐,然后笑着睨了留恒一眼,似是打趣般地道。

    留恒处变不惊,微微一笑,“福宽姑姑久经人情,处事老辣。”

    “所以无论你提出多让内务府头大的要求,他们都不会对福宽动火气。”娜仁抬起一指隔空虚虚一点他,笑骂道:“小小年纪,学什么狐狸做派。”

    留恒端正地敛衽坐着,轻轻点头,“您说的有理。”

    娜仁轻嗤一声,竹笑带人奉茶来,“新进的君山银针,小王爷尝尝。”

    关于留恒的称呼,整个永寿宫上下叫小王爷都是叫惯了的,留恒也听习惯了,故而也并无异议,而是欣然品茶,然后笑了,“果然好东西还是要到娘娘这里来尝。”

    “你若喜欢,就带些回去,你皇伯父也没亏待了你。”娜仁白他一眼,“说得自己像地里的小白菜似的。”

    这梗无论留恒还是皎茵都听不明白,但留恒多少凭借多年了解与经验感受到娜仁话里的意思,当即道:“娘娘说的是,是恒儿的不是。”

    他认错倒是认得爽快,可看那模样,娜仁无奈地轻叹一声,“你啊!”

    婚期一日日将近,留恒提前两个月离京向南行,与迎亲队伍先快马疾行,然后顺水路乘船,最大限度地缩减了时间。

    自留恒上路之后,娜仁每日总觉着心中吊着一口气,夜里辗转反侧难眠几日之后,还是决定出宫到纯亲王府去,给隆禧和阿娆上一炷香。

    说起这事的时候,康熙正在翻其勒莫格那边递来的账本子,娜仁坐在一边听了半日的雨声,心绪愈发乱了,想了想,对康熙道:“我想出宫一趟。”

    “阿姐有什么事吗?恒儿婚期将近,阿姐若是想去南苑,不如等过几个月再去。”康熙仔细想了想,道:“就在南巡之前,阿姐还能去小住一旬有余。”

    娜仁摇摇头,眉心微蹙,“不是说那个,我想去纯亲王府,给隆禧和阿娆上一炷香。这几日,我总是觉着心里乱得很。”

    梁九功轻手轻脚地捧着一尊海水江崖纹碧玉香炉进来,香炉上青烟袅袅,岁柏香的香气虽淡,嗅着却很舒服。

    康熙放下账本,望着娜仁,道:“原来阿姐这几日如此思绪不安是为了这个,也罢了……只是今儿个下着雨,怕是来不及了。”

    “那便明日吧。”娜仁情绪低落,眉心蹙着怎么也舒展不开,声音低低的,“倒是不急。”

    康熙见她如此,微有些担忧,“可要传唐别卿来瞧瞧?”

    娜仁摇摇头,“罢了,我定定神,等会雨势弱下,便回去了。”

    康熙迟疑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又道:“阿姐不如去后头歪一会,等雨势减弱了,朕叫人叫你。”

    “算了。”娜仁微微垂眸,见她不欲多言,康熙便也噤声了,低头继续翻看账本。

    第二日一早,娜仁起身时雨势虽有减弱,却还是淅淅沥沥地下着。

    琼枝本欲劝她改日天晴再出宫,娜仁的心却慌得不像样子,直接道:“不,咱们今日便出宫。备马车。”

    “是。”琼枝满心的忧虑,但见娜仁如此果断坚决,也只能应下,又出去吩咐点精干侍卫随行。

    纯亲王府就在皇城附近,离得不算很远,但因外头雨势愈大,倾盆大雨来得又急又猛,侍卫不得放慢了马车速度,又扬声向马车内道:“娘娘,这外头好大的雨,咱们怕是得慢些个过去了。”

    “无妨。”娜仁道:“慢些行吧。”

    外头雨势越大,娜仁心就跳得越厉害,她忽然问:“江南那边也是这样大的雨吗?”

    “这……”琼枝被问住了,愣了几瞬才道:“咱们也不知道啊。”

    “呼——”娜仁长长地出了口气,闭眼向马车壁倚去,手上一颗颗地捻着那一串南红玛瑙珠,那一串珠子微凉,雨天的寒意也从马车底部与窗子涌来,娜仁沉了沉心,强行定下神。

    纯亲王府空置多年,新主子入住之后也时常往外跑,王府上下都已经习惯了,即便留恒不在,王府上下仍旧正常运转,完全没受到影响。

    此去江南奔波,为保证时间上的方便与留足余地,留恒势必一路疾行,福宽到底也是四十多奔五去的人了,留恒不敢叫她跟着自己如此奔忙,便将她留在京中。

    早得了娜仁要过来的小心,又见外头雨势愈大,福宽早备好了驱寒茶,人一入府便忙忙奉上。

    她到底是太皇太后给了娜仁的人,又侍候照顾着留恒长大,算得上是劳苦功高,此时也能说一句:“有什么样的急事,叫您匆匆忙忙地赶来。那外头这样大的雨,冲着您叫您受了寒可不好了。”

    “去祠堂,我心慌得很,想给隆禧和阿娆上一炷香。”娜仁手尖冰冰凉,捧着茶碗仿佛好些了,热意却只浮在表面。

    福宽听了,并不敢拦,忙道:“奴才这便去预备。”

    小祠堂中只供奉着隆禧和阿娆的牌位,却称得上是这王府中顶顶重要的地方,即便留恒不在京中,也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一行人撑伞顶着暴雨来到,福宽先用火折子将小祠堂内的蜡烛点燃,然后从案上捧起香匣,奉与娜仁。

    一步入祠堂,便有淡淡的沉檀香萦绕在鼻尖,娜仁心中莫名安定了几分,从福宽手上取了香,在蜡烛上引燃,然后冲着隆禧和阿娆的牌位拜了拜,却未祈求什么,或是转身出去,而是脱了鞋,盘膝在祠堂内的跪墩上坐下了。

    这本是留恒素日在祠堂内静心跪香的地方,这会娜仁这样坐上去,福宽却也不敢制止,只从祠堂中出来,挥退了廊下王府中的小厮侍女,然后自己也恭敬地候在门外,并未再入内。

    娜仁着实在小祠堂中坐了许久,久到那一炷香燃到底部,香灰散落在香炉碗中,鼻间的香气愈重,娜仁的头脑越清醒。

    良久,她轻轻道:“若你们真的在天有灵,保佑恒儿吧。”

    如此又过了一旬左右,康熙收到地方急信,展开之后眉心紧蹙,神情复杂,静默许久。

    彼时他正在永寿宫里,观他的面色,娜仁也有些急了,“这是怎么了?”

    “……大江发了水患,”康熙甫一开口,没等他说完,娜仁便急了,“恒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