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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灵薇(三)

    人一丧气就容易消极怠工。

    夏青帮了几次倒忙,在收获楼观雪毫不掩饰厌恶烦躁目光后,默默去搞其他东西了。

    他爬上了冷宫墙角一棵树,然后顺利跳到了墙上,这里长满了青苔和不知名白色野花。

    夏青到墙上才发现外面世界是虚无,“障”被困在这冷宫方寸之地内,外面是纯白天地。

    楼观雪把事做完,往宫殿内走,去见了他母亲。

    夏青跟在他身后,终于看清了那个女人样子,不得不说纯鲛真是人间绝色。直发如瀑,皮肤莹白,一袭水蓝衣裙恍若神仙妃子,美貌摄人心魂。

    她也有一个很好听名字,叫瑶珂。

    太监喊她“瑶珂夫人”。

    在颓圮宫墙前,瑶珂端着一盆需要洗旧衣,冷漠听着太监尖尖细细话。

    太监目光贪婪流连在她脸上:“不是咱家说啊,以夫人美貌,稍微使点心思又何至于呆在这冷宫呢。”

    瑶珂神色冷淡:“若无其余事话,公公便走吧。”

    她转身就往洗衣服地方走,留太监在后面神色阴晴不定,最后从嘴里低骂一句:“婊子,装什么清高。”

    楼观雪走过来时,刚好就听到这不轻不重话,神色藏在阴影里没什么表情。

    夏青气得够呛。

    太监本来打算走,结果转头时视线一扫,落到楼观雪身上又不动了,来了兴趣问道:“你是瑶珂孩子。”

    楼观雪停下脚步,以往经验告诉他,现在置之不理会更倒霉。他在春光里警惕漠然看太监一眼,又低下头,很轻地“嗯”了声。

    太监恍惚了一秒,唇角牵起诡异弧度来:“你抬起头来,让咱家看看。”

    “看个屁啊!死变态!”夏青在旁边气得骂出声。然后他就发现了,自己在别人眼里还是个幽灵,看不到也听不到,这可把他急得团团转。

    楼观雪乖乖抬起头来,脸色苍白,瞳孔黑得如浓稠夜色。

    老太监唇角笑越发深邃,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藏淫邪之色来:“不愧是瑶珂孩子,生得果然好。”

    楼观雪抿着唇,不说话。

    老太监又笑起来:“乖孩子,想吃糖葫芦吗。哎哟——”

    他被一把石子劈头砸了脸。

    夏青已经爬到了旁边树上,在听到“糖葫芦”三个字时,愣了几秒,然后更气了。把手里石子一个一个瞄着那变态太监脸砸。他砸得又快又狠、破风而去,把老太监砸得抱头鼠窜,气急败坏骂了好几声“谁”“是谁”后实在躲不开,甩着拂尘走了。

    “变态。”夏青骂骂咧咧,从树枝上跳下去。

    楼观雪面无表情,用手擦着被那太监碰过脸,一下又一下,仿佛要把那块皮肤弄烂,让鲜血涌出才算洗干净。

    夏青注意到他动作,惊了,赶紧去抓他手:“你干什么?嫌脏去洗洗不就得了?”

    楼观雪垂眸看着他手。

    夏青也不顾他挣扎了,拽着他坐到了庭院里桌子边,又马不停蹄去倒了一盆水过来,搁他面前:“你那么用力想擦出血来?”

    楼观雪:“刚好洗掉那恶心感觉。”

    夏青:“你以为你血比水干净?”

    楼观雪淡淡说:“没有,我血是挺脏。”

    夏青一噎,决定给他好好科普一下:“不是你血脏,是每个人血都脏。”

    楼观雪看他一眼,把伤痕累累手伸进盆里,随便洗了下后便走了,连句“谢谢”也不说。

    “……”什么狗脾气。

    夏青以为装出冷宫闹鬼,那个太监会就此善罢甘休,没想到还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

    某个晚上,这变态又来了。

    凄冷月光照着古井荒草,他穿着青色太监服像条直立毒蛇,弯下身笑得满脸皱纹,低声蛊惑:“殿下,想吃糖葫芦吗。”

    夏青还没来得及发火,楼观雪已经在月色下一点一点笑了起来,声音跟蜜糖似:“好啊。”

    夏青人都懵了。

    楼观雪小时候样貌是昳丽乖巧,冷着脸时候像把出鞘带雪刀,笑起来却甜得人心颤。

    夏青就见鬼似一样。

    看着楼观雪扬着五岁小孩甜甜笑,轻声说:“好,我跟你走。”

    “楼观雪!”夏青猛地瞪眼出声。

    可空气中却似乎出现了诡异波动,冷宫凄清,夜鸦声寒,楼观雪听不到他声音、也仿佛看不到他人,像是静止回忆。

    “你吃个屁糖葫芦啊!”

    夏青气得颤抖,想要跟着他们一起走,但是冷宫“障”把他拦住了。他就看着楼观雪和那个死变态一起走入了虚无纯白里,剩他一个人待在原地。

    夏青懵逼地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糖葫芦?这他妈就是所谓喜欢糖葫芦?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想骂人。

    他气死了,决定再也不管这小屁孩了。但心里想着不管,身体却很诚实。夏青短手短脚爬上了那堵高墙,怀着一丝极其细微希望能看清外面。不过极目而望,也是虚无白。他呆了好久,随后想去找瑶珂,告诉她你儿子被一根糖葫芦拐走了,但还没等他行动,楼观雪已经回来了。

    “你怎么又爬上去了。”

    楼观雪嫌弃声音传来。

    夏青惊讶地回身。就看到楼观雪站在墙下,头发用那根缥碧色发带身后束着,黑衣整齐干净,手里拿着一根糖葫芦。

    山楂糖色是鲜红,和他袖子边晕开深色一样。

    夏青瞠目结舌:“你……你……”他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半天才找回自己声音:“你,真只是去拿了根糖葫芦?”

    楼观雪闻言嗤笑一声,神色嘲讽:“你觉得呢。”

    夏青卡了几秒:“那我换个问题,你把他杀了?你杀人那么快吗?”

    楼观雪冰雪般容颜在月光下显露出几分肃杀:“关你什么事。”

    夏青:“……”他怀疑这不是楼观雪障,是他障!他快要被气出心魔了,需要被拯救是他吧!

    不过那个变态太监,死得好。

    “你……你杀了人后,尸体怎么搞,不怕被发现吧。”夏青犹豫再三,忧心忡忡问道。

    楼观雪张口咬了一颗糖葫芦,脸鼓了起来,难得有几分可爱劲,语气拽得不行:“不会,我不犯这种错误。丢池子里那帮蠢货发现不了。”

    “……”听起来还很有经验。

    夏青想了想:“你真只有五岁吗。”

    楼观雪没说话,漆黑眼眸瞥他,一脸“你问什么傻逼问题”。

    夏青扯了下嘴角。

    楼观雪长大后,神秘危险得像个神经病。小时候也让人心惊胆战。

    他像个狼崽,张口就能咬断敌人咽喉;也像片野草,在这荒芜冷宫扎根出生机勃勃。

    对,生机。

    夏青终于反应过来,他搞不懂点了。

    楼观雪在这样压抑、扭曲、黑暗童年,并没有显得自卑、惶恐、可怜。

    他很聪明,知道保留手上伤能少做点活;也懂保护自己,对于这个打他主意太监第二次见面就动了杀机。

    逆境养出他一身反骨,像利剑支撑住单薄身躯。

    很难想象,这样人心魔会是什么。

    孤独吗?楼观雪应该是孤独,不然也不会一直理他了。

    当然这种孤独并不足与成为心魔,它只是一种很纯粹、很可有可无情绪。

    所以笛子神神叨叨说“障”?那么障到底是什么。

    夏青胡思乱想时候,楼观雪已经吃了两个糖葫芦了。

    夏青回神,吐槽他:“兄弟,我们现在是朋友了吧,你懂什么叫朋友间分享吗?”

    楼观雪看他一眼,转身就走。

    夏青气得咬牙。

    楼观雪转身撞上了一个人。

    瑶珂。

    夏青一愣。

    这一刻那种诡异感觉又来了,月凉如水,似乎是回忆水幕在轻轻荡漾。

    瑶珂穿着水蓝宫裙,提着一盏灯,黑发如瀑,绝色容颜在灯火月色里模糊又遥远,她问:“你吃什么?”

    楼观雪想也不想回答:“糖葫芦。”

    瑶珂弯下身来,问道:“谁给。”

    楼观雪忍着不耐烦:“一个老太监。”

    瑶珂问:“上次那个。”

    楼观雪:“嗯。”

    瑶珂从他手里拿过那个糖葫芦,轻声说:“山楂裹上糖,用签子串在一块就成了糖葫芦?人类食物总是那么千奇百怪。人类**也很奇怪,□□,贪欲,还有口舌之欲。”瑶珂说完,极轻地笑了一下:“阿雪喜欢这个?”

    楼观雪冷冷回视她。

    “啪”灯笼滚到墙角下。

    瑶珂突然松开了手里灯笼,她猛地掐住楼观雪下巴,银蓝眼虹膜处泛起寒光,如凝聚泪。另一只手拿起手里糖葫芦,尖锐签直直刺向楼观雪咽喉。

    楼观雪骤然瞪大眼,却被强摁着下巴,动弹不得。

    瑶珂像是疯了一般,拼命把糖葫芦往他嘴里塞,喃喃问:“糖葫芦好吃吗?”

    鲜血从楼观雪嘴边涌了出来,他想合上牙,可是瑶珂力气大惊人。

    夏青人都傻了,想去拦住那个疯女人,却发现这是自己走不进回忆。他只能以一个旁人视角,看着瑶珂狠狠刺了好几下,然后松手,糖葫芦滚下来,签上全是血。

    楼观雪在她放手后,半跪撑在地上,喉间全是血,不停干呕。

    瑶珂一尘不染站在寒月下,看着自己儿子狼狈样子。她恍恍惚惚,泪水从眼角落下,成莹白珍珠,一颗一颗到了楼观雪脚下

    “你怎么能有这些肮脏**呢,你怎么能是人类呢……你是我孩子啊。”

    她似乎又从魔怔中走出,猛然惊醒。

    “阿雪。”

    悔恨、迷茫、心疼悉数在眼中,眼眶泛了红,她往前走了一步。

    但是男孩避她如毒蛇猛兽。

    瑶珂失神站在原地,风卷着她衣裙。

    楼观雪看都没看她一眼,扶着墙跌跌撞撞离开。

    “阿雪!”瑶珂骤然脸色苍白,眼睛红得能滴出血,狼狈地向前跑来。

    楼观雪痛得神志不清,被杂草绊住,手臂蹭出一道血痕。

    “对不起,阿雪,对不起。”

    她在后面跟上,慌乱无措,泪流满面。

    楼观雪手臂火辣辣痛,喉咙全是腥腻血,他扯唇,冰冷讽刺地笑了下。

    “楼观雪?!”夏青终于能动了,赶紧跑过来,蹲下身,抓住了他布满伤疤手。

    夏青扶起他,焦急说:“我带你走。”

    楼观雪:“不用。”他声音哑得厉害。

    夏青:“那总得先躲开这个疯女人吧。”

    楼观雪漠然说:“她追不了多久。”说完,又抬头看了眼冷宫高高墙:“带我上去。”

    “啊?”夏青摸不着头脑,带还是乖乖地扶着楼观雪,让他踩着自己肩膀先上了树,再跳到墙上。

    “阿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瑶珂声音痛苦而绝望,她一生无爱无恨高坐云端,所有泪似乎都给了自己孩子。

    纯鲛泪堪比心头血,是不能多流。

    瑶珂没走两步,视野便是一片模糊,茫茫如海雾看不清路,但她并不在在意这些,只是扶着墙,哀切又焦急地寻找着,再流出来已经不是泪是血,淌过苍白绝色脸,像凋零花。

    “阿雪,阿雪……”

    夏青就看着这个女人被荒草所绊、被岩石划伤、被树枝缠住头发,依旧没有停下。行向黑暗里,一声比一声沙哑难过,带着悔恨绝望。

    夏青屏息,收回视线,马上担忧地问楼观雪:“你喉咙没事吧。”

    楼观雪和他并排坐在墙头,面无表情擦了下嘴角血:“没事。”他手里还拿着那个沾满了灰尘和鲜血糖葫芦,说完,一口咬在了一颗糖葫芦上面。

    “我靠你还吃?不要命了?!”

    夏青吓得直接抢过他糖葫芦。

    楼观雪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放心,我命硬很,被她从楼梯摔下都不会死。”

    夏青还是不放心,“你张嘴我看看。”

    楼观雪没理他,嚼得牙齿上都是血。

    夏青:“…………”

    他急得团团转,下去木勺先搞了点水,让他清清口。

    楼观雪冷着眼看他半天,还是含了口然后吐出来一团污血来。

    这个瑶珂真就是个疯子啊。

    夏青欲言又止:“我带你离开怎么样。”

    楼观雪说:“不要。”

    夏青:“啊?”

    楼观雪眼神清明,冷漠道:“我在她身边才安全,反正她发疯那么多次,也没杀了我。”

    夏青:“……”

    楼观雪狐疑地看他一眼,讥讽:“你不会还想着什么救我出心魔吧。”

    夏青已经麻了,不知道说什么了。

    楼观雪吐出了嚼碎山楂,这人长大后洁癖得不行,小时候却是什么都不嫌。他往后一摸,确定那根发带还在后,才淡淡开口:“我怎么会有心魔呢。这辈子本来就活得够倒霉了,还生出心魔折腾自己,我脑子进水了吗?”

    夏青艰难开口:“心魔这种东西,不是你想不想问题。”

    楼观雪唇角噙了丝笑意,有长大后那股神经质调调了:“哦,那你说,我心魔是什么。”

    夏青:“是……你娘吧。”

    楼观雪点头:“嗯,然后怎么破除,杀了她?”

    夏青认真想了想:“你真是问了个好问题。”

    楼观雪意味不明嗤笑一声。

    夏青悠悠地吐出一口气,闷声道:“我真没想到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不过想想,这才是你该有样子。”

    楼观雪不说话,低头,眼皮上痣红得泛邪光。

    夏青鬼使神差,轻声问了句说:“楼观雪,有人关心过你吗?”

    楼观雪看他几秒,像看傻子,随后唇角溢出一丝玩味笑来:“有啊,多是。今天不是还有个问我爱不爱吃糖葫芦?”

    夏青:“……我说是正常一点关心!!”

    楼观雪满不在乎说:“浣衣局有很多宫女,如果我露出伤口装痴卖傻,再自揭伤疤说些悲惨遭遇,满足那群人同情心和好奇心能获得不少嘘寒问暖。”想了想,他加上一句话:“哦,事也能少做点。”

    夏青:“…………”

    夏青:“你活得好清楚啊。”

    等等——

    夏青偏头,浅褐色眼眸满是震惊:“楼观雪,你现在唯一愿望,是不是就是活下去。”

    楼观雪愣了愣。

    “是啊。”

    他似乎也觉得这没什么好否认。

    语气轻描淡写,可却让夏青觉得,这是他最接近楼观雪内心一刻。

    微风吹着楼观雪缥碧色发带,黑发拂过脸庞,他又咬了颗糖葫芦。

    男孩苍白瘦弱脸上眼珠子黝黑,泛着股让人心惊劲。

    如向死而生绵延荒土劲草,在这充满淤泥腥血人间野蛮生长。

    楼观雪嚼碎山楂却不咽,直接吐出来,他偏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话吗?”

    夏青还在想事情,心不在焉:“为什么?”

    楼观雪笑了下,没什么情绪:“因为你看人眼神,很呆。”

    夏青:“………………”

    傻逼笛子,放我出去!!!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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