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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近来安州城中流行起一种新的话本子, 话本中主角不是书生小姐,更不是神仙志怪,而是一名青楼花魁!书馆上货时, 进来的书生瞧见封皮上的“花魁”二字,无不瞪直了眼,停住了腿,然后排出钱捧了这书回去。但几乎所有男子在买回去的第二天,都会气势汹汹地跑回来骂老板挂羊头卖狗肉。

    掌柜的很是纳闷,卖书这么多年,哪个不是买了书回去就安静看着, 再有争议的书, 也就是文人圈子里争论一番,还是头一回见着有人跑来骂他这个卖书的, 他疑惑问,“怎么?书里写的不是花魁?”

    那些书生憋红了脸,“倒的确是花魁, 但不是我们想看的那个花魁。”

    掌柜的面无表情竖起一张牌子——既已卖出, 概不退货。

    那些书生便指着他道:“这书写得离经叛道, 全是荒唐言论, 我看该禁了这书,还要把这写书人挂出来,叫大家看看是个什么人?”

    掌柜的连连点头答应,并十分客气地将人请了出去,等那些人一走, 他照旧给空了的货架上了新的“花魁”, 反正光是这名字就能骗一群人进来买下, 他才不管书里写的啥, 只要能卖出去,只要好卖,他能将它夸成流芳百世的千古名著!

    只是买书的人越来越多,发现“上当”的自然也越来越多,他们不能阻止掌柜卖书,却能在外将这书批得一文不值,生意眼见的就冷清了下来。

    掌柜翻开《花魁》仔细看了看,“这写得也不错啊,真不晓得那些人有甚可挑剔的。”在他看来,这位名号“宛女”的先生写出的书推陈出新、字字珠玉,比时下许多抄来抄去、总是美女艳鬼为书生送钱暖床的陈腔滥调新颖多了。

    掌柜的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人来买了,正想要将剩下十几本便宜处置了,不想隔了没几日,忽然有一群戴着幂篱的姑娘围住了他那货架,找出角落里的《花魁》翻阅起来。

    “这可是裴小姐推荐的,听说写得可有意思了。”

    “昨日赏梅游园时,我在她身边看了几页,的确是写得新颖。”

    “这个写书人一定很有意思,若有机会,应当结识一番。”

    “快给我看看,昨天我才翻了十页就被裴五娘取走了,急得我抓心挠肺,恨不得看看下边写得是什么?”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货架上二十本《花魁》就被那群姑娘抢空了,掌柜还听见她们说要将之送给亲眷。

    店伙计问道:“掌柜,货架上摆什么书?”

    掌柜的一拍手,“全摆上《花魁》。”

    店伙计:“可已经没有这书了。”

    掌柜:“再去订!把书全摆上!”说着他踱了几步,匆匆对伙计道:“快!去找个写字好看的,叫他提句诗挂到门口。”

    店伙计不明所以,“什么诗?”

    掌柜的满目精光,“就说高门贵女都在看这书,说这是天底下女子必须要看的书,不看就后悔一辈子,就让他按这个意思写!”

    店伙计一脸为难,“这……不是在骗人吗?哪里有这样的书?”

    掌柜两眼一瞪,“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叫你做就去做!”

    店伙计被他这一唬,麻溜滚远了。

    翌日,红底黑字的告示贴在了门口,店伙计满面愁容,觉得自家老板要亏了,那新进的一大批《花魁》要堆烂了,谁料没过几天,这书就在姑娘家间火了,买不着的争相传阅,还有不少遣了丫鬟小厮来买的,连高高在上的贵妇人也有看这书的,可真叫店伙计开了眼界。

    眼见这书卖得火,店掌柜乐得见眉不见眼,其他写书人可就眼红了,觉得这位笔名“宛女”的人抓住了新的财路,谁能想到女人的钱这么好赚呢?这书男人骂得越狠,女人看着就越爱,明面上不能提起就在背地里偷偷看。

    也有不少人批评这书荒唐,女人看了心要野,会搅得家宅不宁云云,但也有不少想着赚女人钱的写书人发文驳斥,然后背地里换个新笔名偷着写。

    “……可他们写得都不好看!”

    唐家婉婉的院子里,方采芝和婉婉在庭院里相对而坐,两人间的石桌上正摊开放着两本书。

    方采芝左手按在《花魁》上,兴奋得面色发红,“婉婉你不知道这书有多好看!”方采芝一开始看见书名的时候也很不以为然,时下流行的话本都是差不多一个模子出来的,无非就是才子佳人侠士艳鬼的爱情,她一开始以为《花魁》也是如此,只是听安州城里好多姑娘都在看,才跟风翻一翻打发时间而已,没想到这一看就是欲罢不能,现在每天心痒难耐地想看接下来的故事。

    “别的话本都是些佳人美女爱上男子,为那所爱之人送钱送银助他飞黄腾达,可这书不同,它写得竟然是一个花魁,还是个阅尽千帆,将男人玩弄在手心的花魁。她说那句,男人是**凡躯,女人也是,为何男人四处留情便是风流潇洒,女人四处留情就是□□下贱?这句话简直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方采芝说着又指向右边那本名为《花魁偷心计》的,“名字差不多,还以为一样好看呢,谁知道翻开一看全部是那么一回事。”

    方采芝道:“这一本不就跟从前那些话本子一样,不就是将男人女人颠倒一番?一看就还是从前那些,真正的女人才不会这么想呢!”说着便珍惜地捧起了《花魁》,“还是宛女先生懂得我们女儿家的心思。”

    婉婉面色微微发红,“这书哪有你说得那样好,比起圣贤之书可差远了。”

    方采芝一副心爱之物被否定了的神情,铿锵有力道:“谁说不能比,在我心中,这书解开了我心中许多疑问,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在我心中它就是最好的。宛女先生一定是一位妙人。”

    《花魁》正是婉婉新写的话本。她写书时从唐枕身上得到许多灵感,书中主角也一变再变,从一开始中规中矩的官家小姐大胆地换成了一名风流美艳的花魁娘子。

    她是头一回写书,每日都会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但她的目的从未变过,既然男人可以著书诡辩,将千百年来女子遭受迫害的原因归结到女子身上,那么她为何不能效法前人,以此来劝慰那些遭受不公的女子呢?就像唐枕说得那样,给她们洗一洗脑子!

    唐枕说过,既然是写书,既然是编故事,那为什么不大胆一些,为什么不想编什么就编什么呢?

    婉婉受此启发,下笔一挥而就,酣畅淋漓,仿佛她不是写书人,而是真的有那么段故事,她只是无意中见证,而后将之记载下来。于是在她的笔下,女子的身体不再需要贞洁,可以像男人一样,毫无负担地享受欢愉;女子也可以外出经商继承家业,甚至可以参与选拔成为一方父母官……在她笔下,无意失贞的女子只会受人怜爱不会遭人唾弃,捏花惹草的男子才会使人鄙夷被人说三道四……

    写这个故事时,婉婉幻想着未来真有这么一天,感动得一度落泪。她写完这个故事后,原本并不期望它能有多受欢迎,上市后被许多男子叱骂也不以为意,可是她没有想到,这本书会这么受女子欢迎,自从裴五娘看到了这个故事后,仿佛起了一个全新的篇章,婉婉看到越来越多的女子在偷偷议论这本书,这才知道,原来和她一样的人有好多好多,只是以往都被束缚着、压抑着不敢说出口,直到这本书现世,才敢借着书中人物抒发胸臆。

    见方采芝这么推崇宛女,婉婉正要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人,就见方采芝一脸憧憬道:“也不知这位宛女先生是什么人,是男是女,如果他是男子,那一定是一位正直端方的真君子,我从未见识过这样人物,假如有幸与之相见,只要他未婚我未嫁,那么哪怕他家徒四壁,我也要跟他!”

    并不是名号里带个“女”字就是女人了,时下有不少写书人给自己起了个香艳的笔名,为的就是手里书能好卖一些。

    婉婉期待看着她:“……那如果她是女子呢?”

    方采芝:“如果她是女子,那么也一定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妙人,那我……那我就要跟她好。”

    婉婉微笑,“是要与她做知己好友吗?”

    方采芝脸一红,“不是你我的这种好,是那种相好。”

    婉婉茫然看着她。

    方采芝小声道:“你能理解的,就是那个……磨镜之好。”

    婉婉:……

    方采芝更小声了,“虽说我喜欢的是男子,但如果真有宛女先生这样妙人,哪怕与她相好也是值得的,婉婉,你一定能理解我对不对?”

    婉婉:……

    不,我不能理解。

    她心里这样想,同时决定,一定要牢牢捂住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决不能让方采芝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宛女!

    正在这时,裴五娘也来了。

    方采芝也知道裴五娘近来与婉婉有些要好。她审视地看了婉婉一眼,为免尴尬,先一步离开了。

    与方采芝不同,裴五娘是带着《花魁》来催更的,听婉婉交代她莫要将宛女的身份透露出去,裴五娘信誓旦旦点头,“婉婉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说。”

    但在婉婉交代连方采芝也不能说时,裴五娘便有些奇怪起来,方采芝不是婉婉的好友吗?但心念一转,她就明白了。

    方采芝一定是个大嘴巴!裴五娘这样想,如果告诉了方采芝,她没准会说给别人听,所以还是瞒着她比较妥当。

    不过裴五娘今日来除了催更,还有另一件事要说。

    于是她找了借口留宿唐家,并以怕黑为由请婉婉跟她一块睡。

    当天夜里,屋子里烛火都熄了,门窗闭紧,守夜的丫鬟也被裴五娘找借口支走,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婉婉。

    裴五娘牵着婉婉的手,小声道:“婉婉,我们先到床上去。”

    两人说话时,并不知晓,侧对着拔步床的衣橱里蹲了个人,寂寂夜色里,他无声将柜门开了一条缝,紧皱的眉头下,一对墨染似的眸子牢牢盯着床边的那两人,目光落在婉婉身上时,他眼里满是怜爱的暖色,视线移到裴五娘身上时,他眼睛里顿时腾起了即将绿帽罩顶的怒火。

    婉婉,先委屈你一会儿,你放心,等裴五娘露出了真面目,我一定从天而降,将你牢牢护在羽翼下!

    眼看裴五娘嘴唇凑到婉婉面颊边,唐枕一下抓紧了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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