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 “炸酱米粉看上去是真的恶心,你们都喜欢吃这么恶心的东西?”
食堂里的大空调冷气挺足,但江农感觉很是后悔,因为他听从师姐意见,买了碗看上去像排泄物一样的东西。
江农似乎回到了大学时候的食堂,在海边仍然热乎乎,开着空调也汗流浃背,师姐笑道,“米粉怎么样?”
江农长吸一口,几乎没怎么嚼又吃一口,吐词简洁——
“真香,嘿嘿。”
“香你个头,该起床了!”
这是来自梦境之外的呼唤…妻子的呼唤宛如一只手,抓住了沉溺在米粉香气中的灵魂。
虽然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脑海里多了一种叫做妻子的东西,但是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自己の妻子。
“起床了,江农,别流口水了,你快迟到了!”
窒息感传来,江农被迫睁开眼,发现张璇正捏着自己的鼻子,一脸恶作剧后满意的坏笑。
自己的妻子?想起来了,是张璇自己在初中时候的初恋,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女人。
“啊,迟到一会也没什么,上课嘛”
自己翻了个身还打算继续睡,屁股马上挨了一巴掌。
“你是个老师!”妻子掀开被子,江农才无奈的爬起来去洗漱,“也不知道你在课题组怎么混的,都没早起早睡的习惯么?”
“大家都是通宵实验然后睡一整天。”江农撇撇嘴,刷着牙边含混不清的驳斥,“或者陪导师通宵然后睡一整天。”
他回头发现妻子已经忙别的去了,只好耸耸肩吐掉漱口水。
窗外一只乌鸦发出刺耳叫声,江农看了眼,清晨的太阳印在对面别墅楼顶的泳池上,别墅的主人是个悠闲地老人,他正在浇灌阳台上的花草,弄洒了不少水。
“赶紧拿上课件滚出去,面包放在你公文包里了,小心压坏。”妻子往常柔顺的头发现在有些炸毛,“光帮你出门准备搞得我也快迟到了!”
这是江农在少年时期每天上课时都梦想的一件事,如今终于得以心愿以偿。
“哦,别忘了后天晚上要去我爸妈家,我妈念叨这餐饭很久了,她要给我做西芹炒肉。”江农打理好衣服边穿鞋边回头说,“我要出门了,我爱你!”
这句话不够真心,江农在心里抗拒,文诗韵呢?似乎他弄丢了一个人,可是无法抗拒这一切的发生,他像是关在np身体里的灵魂。
“快滚蛋吧你个妈宝!”张璇在屋内咆哮到。
江农打开门,外面传来隐隐的硝烟气息,他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仿佛闻惯了这种刺鼻的味道般,他只是抽抽鼻子关上门,快速的走下楼梯。从楼道一层层下去,每走一步,都感觉视野变得愈发模糊…
直到他走到一楼,看到用木头金属板加固过的大门时,江农才似乎恍然惊醒——
自己打开门,街上已经是一片狼藉,不远处有爆炸声传来,风中裹着碎纸片和灰尘。江农抹抹鼻子旁的灰尘,他的感觉自己头发变得沉重,身体也变得麻木起来。
现在是晚上,他身后跟着妻子,楼下的交火已经停了几个小时,再三确认没有动静后,江农决定和妻子一起下去看看,那里可能有被误伤的平民。
事实上他们在战争开始后已经救下了五个人,现在那些人住在公寓无主的房间中,互相帮衬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事情不对别管我,自己跑。”江农压低声音,他小心踱步摸索,张璇抓着自己的衣角,没有路灯的废墟其实很危险,每一步都可能踩在即将塌掉的东西上发出巨大声响。
“别说丧气话,你怎么老说这种话。”妻子也压低声音,“看好路,别分心。”
“我听说第一大道的那个医院还开着,说不定等会我们要把人送到那去。”
“怎么可能,你疯了,这是交战区,怎么会有医院还开着?”
“有几个医生护士坚持留下来,还有一些教会的人在帮他们。”江农音调有些许起伏,“大多数医生都跑了,毕竟救人这种技能可以换到很多东西…”
“嘘,你听。”
隐约能听到呻吟,但黑暗中这点呻吟甚至比风声都细微。
江农将身子缓缓的压低,拿出打火机噌的点燃,他才看到墙体下露出了半截被炸开的血肉,已经变成了陈腐的、黑红交织的东西,甚至都看不出它曾属于人类。
依稀可以辨残损的智人军队军服,但尸体是不能发出呻吟的,尸体还压着个满脸是血的男人,也穿着智人军队军服。
江农回头看了眼妻子,张璇摇了摇头并扯住他的衣角,他关上打火机,沉默着。
呻吟又响起来,这次似乎小了些。
江农收起打火机,弯腰去搬石块,张璇站了一会开始帮忙,那个智人军队男人脸上被血糊住,被石头和同伴压得奄奄一息,江农和妻子合力才把他抬回公寓。
那个男人胸前铭牌上刻着“刘”这个字,江农在清洗创口时发现他只是脸颊被大面积划伤,其实伤势并不重。
“快把我左肩上的定位器挖出来扔掉…”
这是刘醒后无比虚弱挣扎着说出来的第一句话,江农在他左肩上摸索一阵后发现一个细微凸起,刀口切开皮肤,江农颤抖着挖出一个带血肉的元件并马上扔出窗外。
“谢谢…”刘似乎感受不到疼痛,他茫然的看着江农嘴唇翕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抱歉,你在说话?”
“他聋了。”张璇提醒江农,“给他写字。”
“你耳朵可能出了点问题,或许过两天就好了。”江农拿出纸笔写到,“为什么要我扔掉定位器?你不希望同伴找到你?”
“这个抱歉,我不能说。”刘稍显沉顿,看着江农,“我能在你们这住下吗?”
江农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张璇扶着额头走出房间。
“我是一位教授。我妻子的父亲在战争里去世了,”江农回头看了眼张璇,叹了口气继续写到,“但我知道这不能怪你,我们不能把一个组织上层的决策错误怪在执行人员上,即使你可能认为你们是正义的。”
“是的,一开始我以为我们人道主义军队是正义的。”刘平淡说到,“后来我以为人工智能是正义的。”
“很有趣,你现在觉得双方都是邪恶的?”
“没,”刘淡漠的望着窗外某处,“我没那个资格。”
江农顺着刘的目光看去,硝烟弥漫在火与死寂之上,连乌鸦都不想光临这片土地。
他想起十几天前刚开始打仗时,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满街的尖叫乱跑,有的躲进车底,有的跑进水果店,同时有人从店里拿着刀跑出来,有人拿枪缩在房子里朝楼底射击,人们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慌张,所谓人道主义军队的战士在掩体后面射杀警察,街口狂飙的汽车互相撞在一团冒出滚滚浓烟,天边划过向市政厅呼啸而去的导弹…
但现在这城早已沉默,它注视着每一个人,注视着蠢蠢欲动的阴谋,也注视着被老鼠啃食的腐肉。
记忆渐渐重叠,恍惚间江农听到有人在敲门,张璇从他身边走过,她想去确认门口是
“砰!”
门忽然被踹开,一个穿着智人军队军服的陌生金发男人趁张璇还没反应,一把将她抓在面前挡住身体——因为刘直接拔枪瞄准了他!
“哟,刘,好久不见,精神许多了?”那男人仅凭一只手就死死摁住挣扎的张璇,面无表情,“别冲动,我刚升了军衔,不想跟你拼命。”
刘紧锁眉头,江农站在边上,用手语表示对方并不想发生冲突。
“你耳朵不好使了?兄弟。”金发男人笑着说,“我一个人来的,只想带你回去。”
江农往楼下看了眼,只有一片漆黑,然后他给刘做了手语翻译。
“闭嘴。”刘瞟了眼对方左肩上的三颗星,声音变得艰涩,“是你杀了班长…你现在成了班长?”
“你知道,我的目标绝不只是班长。”金发男人沉声,“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我…没办法相信别人。”
江农一直在旁边做手语翻译,额角已经渗出细密汗珠。
“没法相信别人?怕别人像你一样?”刘冷哼,怒斥道,“你还有脸来找我!放开她,然后快滚!”
“我一直把你当最好的兄弟。”金发男人撇嘴摇摇头,“你知道这场战争我们必胜,有些牺牲也是必要的——我们回去,联手往上爬几阶不好吗?”
“联手?不,我很清楚你想干什么。”刘扬了扬枪口,厉声说,“放开她,然后快滚…我不会说第三遍!”
“刘,我们这种一无所有的人,遇到这种大洗牌局面,不就该好好把握机会?”金发男人叹气,语气变得诡异,“你还想继续窝囊?”
“…”刘握枪的手颤抖着,江农担忧的盯着张璇,生怕发生变故。
“战场!本就是人吃人的地方…你怎么就不懂?”
金发男人声音逐渐变大,摁住张璇的手青筋毕现,他像是在维护自己的道义般怒不可遏,就差振臂高呼…可惜他不能,因为他手里还摁着一个想要挣脱的妇女——
“这就是战争啊!战争!你还在犹豫什么?规则被打破的那天,我们就再没有约束了!”
“你的确是再没有约束了,我的良知却会约束我。”刘思索良久,深吸一口气,握紧枪柄,“但良知是律己的,我不追究你杀死班长,我只想平静的活下去,所以请你…”
“你知道么,头儿其实本不会死,我当时手雷扔偏了。”金发男人冷笑打断刘,“是头儿蠢得要去救你,才被炸死的。”
“你什么意思。”刘沉声说。
“我的意思是,你比头儿还蠢。”
话音未落,金发男人狞笑着举起右手,江农看到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在扬起…
几乎是本能反应,刘在对方抬手的刹那,踢断了一根引线!引线…是刘几天前布置的?
江农清楚的看见那根引线,那根引线上还挂着一个骷髅头标识。
埋在门后的手雷轰然引爆,江农甚至都听不到任何声音,像是迎面撞上一列火车,双脚离地,眼睛下意识紧闭,手脚都在一瞬瘫软…
金发男人的血肉像炮弹一样炸开,江农被气浪轰的狠狠撞在墙上,刘大腿被碎片扎得血流如注,倒在尘土飞扬的房间里昏迷不醒。
“不,不应该这样…”江农眼前一片漆黑,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摁在了尖锐的东西上,右手好像被刺入了什么,剧痛稍微唤醒手脚的知觉,自己一定要爬起来…张璇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
凭借着微弱的火星,他在地上看到很多焦糊的碎肉,甚至还踩到半截肠子差点摔倒。等他看见张璇时,忽然双腿一软扑倒在地上——
他仅仅看见张璇残缺的手,几根手指已经不见踪影。
“不…”
月光下的喷泉景观旁,半截手指套着的指环上,泛着微弱的光。没过一会,硝烟掩盖了那微弱的光芒。
非常感谢阿尔大道医院的医生,即便身处交战区这种地狱,他们却坚守在医院,没有为自己的安危而放弃救治,他们都是值得…”
江农提着小塑料桶,看着眼前稍显破败的医院大门,不由想起一天前看到的那些评论——人们都在由衷的赞美医护人员,大部分是在交战区得了胃病、流感的难民。
一剂抗生素就能让他们感恩戴德,且不遗余力的帮医院宣传。
江农冷笑着,提着塑料小空桶走进大门,一个穿保安服的男人正拿着十字架祈祷,江农记得这个人,十几天前他就坐在这个位置…好像长胖了?那人刮了胡子,差点没认出来。
十几天前,当“江农”抱着张璇走进医院时,怀里的妻子已经奄奄一息。
她全身上下都有不同程度的灼伤,最严重的是大腿……她整条右腿被炸断了,江农只来得及用碎布条给她做简单的包扎止血。
江农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力气,他双臂已经感受不到在用力,甚至几度摔倒在地上,他嘶吼着也沉默着,呻吟着也坚忍着把妻子带到了医院门口。
江农全身沾满尘土与血,散发着刺鼻的硝烟味道,张璇和他类似,只是少了一条腿和几根手指。
“有人吗!来人啊…快来人啊!谁都好…”
可怖的创口还在往外溢血,现在看来,灼烧导致一定程度的伤口坏死,反而救了张璇一命。
“赶紧把她抬到二楼输血处,来!帮把手!”戴着十字架的保安招呼几个人跑过来,从江农手里接过张璇,“我去叫医生下来,他应该快做完手术了。”
“你也可以喊个护士下来,比起手术,她现在更需要止血。”
江农隐约听旁边有人说话,他想跟着那群人,想看着张璇,他刚迈出两步却直接栽倒在地上——这次是真爬不起来了。
半个小时后,江农在长椅上缓缓醒来,旁边熙熙攘攘的挤满推车病床。
“张璇…”他逐渐清醒,只记得昏倒前听到过医生名字。他踉跄着在医院里四处哀求询问,大都只有匆忙经过的医护才愿意搭理他,许多人甚至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走廊的灯闪烁昏暗,偶尔能听到窃窃私语和咳嗽的声音,躺在病床上的有动的,有不动的;守在边上的人有拿枪的,有小孩,有兜售东西的。
没人哭嚎扯皮甚至没有啜泣声,床上的人死了便是死了,活着的还要恢复些气力准备把亲属尸体弄走,因为保安只会粗鲁的把所有尸体堆在一起,等闲下来时露天火化掉,但即便用如此高效率的方法,医院后面堆积的东西也早已惨不忍睹。
很长时间后,江农终于才在三楼走廊的病床上,找到了被包扎过创口的张璇。
“您妻子的血型…我们只有两个血袋,这还是刚用一卷绷带换来的。”医生摩挲着稀松的头发,鼻子里发出沉闷的声音,黑眼圈下可以看见渗出的细密汗珠,“楼下还有同样血型的患者,他手被砍了,也是急需输血…”
江农坐在病床边,张璇的脸已经被缠上绷带,腿部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
“医生…”
“我知道本应人人平等,但那位的家人带了一些枪械和子弹作为交换,我们…”
医生的头越来越低,他似乎有些烦躁,也似乎在强压愤怒。他言辞流利得好像已经说过很多遍,流利到让他自己都开始懊恼。
“医生…”
“这是为了医院运转,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江农面无表情的抚摸着张璇的脸,他并不想拆下绷带,因为可以预见,那是一张无比冰冷、苍白的面颊——
“医生,我以前在医院待过一段时间,听说人下葬的时候,是要凑个全尸的,但她的腿已经没了…我该怎么办呢?”
旁边有人听到,于是窃窃私语在闪烁的灯下又响起来,医生摇摇头,他不想再看江农死灰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