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过得下去，谁愿意干这丢人现眼的事。”老人的神色转为悲戚，“四十多年了，我不想再忍受这种生活了。”
老人名叫肖红英，是市纺织厂的退休工人。在四十多年前，经人介绍认识了丈夫包顺兴。
两人只见了几面，觉得各方面条件都合适，就领证结婚了。但结婚之后，包顺兴的本性慢慢暴露出来。
他喜欢喝酒，也喜欢赌钱，喝高了或者赌输了就回来拿她出气，打得最严重的一次，她差点流产。但是那个年代，把这视为平常，她回娘家哭诉，她妈还劝她要多多忍让，男人发脾气的时候顺着点，让他把气出了也就过去了。
她永远都记得她妈的话，“谁让你的命不好呢？”
因着这句命不好，也因为孩子年幼需要照顾，她忍了四十多年，忍到四个子女都成家立业了，她不想再忍下去了，人这一辈子，总得为自己活一次。
但她跟包顺兴提了离婚之后，他指着鼻子骂她疯了，把四个子女都叫回来劝说她。
四个子女明明是从小看着肖红英怎么被包顺兴家暴的，但现在却都站在包顺兴那边，劝她不要离婚。
“你跟我爸都四十多年的感情了，这么一路走来多不容易啊，且行且珍惜吧。”
“爸当年是脾气不好，但他现在不是改了吗？古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妈，你为什么就不能再给爸一次机会，也给自己一次机会呢？”
“爸现
在生病了，你提出离婚了，别人还不定怎么在背后戳你脊梁骨呢？少年夫妻老来伴，你们正该相依相伴走到老，怎么还大难临头各自飞呢？”
“妈，你就算不考虑爸，也得考虑考虑我们吧。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让人知道爸妈离婚了，那多丢人啊，不知道的还不一定怎么在背后编排我们家呢。以后我们在老邻居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那一刻，肖红英看着这四个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居然觉得他们有些陌生，心里更是跟揣了冰块一样冷。
“我真的错了吗？”肖红英抬头看向洛念和齐昭，试图从两个陌生人身上获取认同和力量。
“没错！”洛念斩钉截铁地说：“您一点都没错，婚姻自由是法律赋予我们所有人的权利，只要您想离婚，没有人能阻止。”
说着，洛念又看向齐昭，等着他提出更专业的意见。
“阿姨，鉴于您的爱人不同意离婚，您可以以双方感情破裂为由向法院起诉离婚。”
“没用。”肖红英面色痛苦又无奈，“我告了，法官不同意我们离婚，还说我们感情没有破裂，让我们珍惜来之不易的晚年生活。感情破没破裂我自己不知道吗？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我能离婚吗？”
洛念表情尴尬，她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说，婚姻自由是法律赋予每个人的权利，没有人能阻止，结果立马被现实打脸。她求助地看向
齐昭，问道：“法官为什么这样判啊？有什么法律依据吗？阿姨要是还想离婚怎么办？”
齐昭解释道：“根据阿姨的说法，她的爱人和子女都不认为他们感情破裂，所以法官应该是采用了他们的证词，认定他们的婚姻还能挽救，所以判决不予离婚。而且，在我国的国情下，大家普遍都是劝和不劝分，所以，在离婚案件的判决中，法官在一审的时候通常是能不离就不离。除非能证明不离婚会导致阿姨明显处于不可预见的危险中。”
洛念听完，都惊呆了，激动地说：“怎么能这样呢？法官判案不按法律条文按约定俗成？神经病吧！”
她这话太大声，所有人都转过头来看她，旁边的律师妹子声音不大不小地刺了一句，“什么素质！”
“冷静一点。”齐昭拉她坐下。
“我冷静不了。”洛念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只河豚，马上就要被气炸了。她深吸了口气，侧头问道：“难道阿姨真的就离不了婚了吗？”
“是呀。”肖红英焦虑地看着齐昭，追问道：“这婚我能离得了吗？”
“阿姨，只要您想离，肯定是可以的。国家保护每个公民的婚姻自由。”齐昭耐心说道：“回去之后，您可以准备材料，向法院提起上诉，如果可以，注意收集一下被家暴的证据，比如录音、视频，或者在遭受家暴后立即报警，警方的出警记录可以为您证明，您一
直处在家暴的威胁中。二审的时候，法官通常是秉持能离就离的原则，因为事实证明你们的感情的确已经破裂了，一审通过不予离婚来挽救感情的预期并没有实现。”
“好，我懂了。”得知离婚有希望，肖红英脸上瞬间恢复了神采，“我现在就回去准备材料。”
洛念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阿姨，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需要帮助，可以给我打电话。无论如何，我会尽量帮您的。”
“谢谢，谢谢你们！”肖红英接过名片，片刻都不能等，立马起身回家，可见她有多么迫切地想要离婚。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洛念忍不住说道：“肖阿姨实在太可怜了，就连我们这些路人听说了她的遭遇，都恨不得她赶快离婚，她的子女怎么忍心让她继续忍受呢？”
齐昭客观冷静地分析道：“因为我们只是路人，跟她没有任何情感和利益纠葛。但她的子女就不一样了，从情感上，他们不愿意让爸妈离婚，一是丢人，二是想要完整的家庭。从利益上，如果爸妈离婚，他们可能会分别再婚，那么就会最少多出两个人跟他们争夺遗产。再则，肖阿姨的爱人生病了，如果他们没有离婚，肖阿姨就可以照顾他，但是如果离婚了，他们势必要分出人来照顾他，或者请人照顾。从经济上来看，显然不离婚对他们来说才是利益最大的。”
洛念听他一条一条地分析
，突然觉得齿冷，一个女人，为了子女硬生生忍受了四十多年的家暴，但子女却因为这些理由而漠视她的痛苦，忽略她的处境。如果亲情真能算计得这么清楚，那这个世界该有多可怕？
还在感慨这些人太奇葩，没想到下午奇葩就找上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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