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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信任

    明燎的目光重归冰冷:“姜云。”

    然而姜云只叹了叹,却并没有收揽之意。

    已经挑破真相,她索性不去遮掩。倘若明燎决心追究,那她今日之错处数不胜数,便也不忌再多一件。

    “若此事与贺将军无关,则证明七年前那段经历,已然不在殿下掌握之中。陛下有些出人意料的线索,这其中的分量令人深思,不得不防。”

    姜云眉眼沉沉,仿佛凝就霜雪,却也流露着清清淡淡的柔色:“贺将军忠肝义胆,姜云受他庇佑,没有资格去怀疑他。可是殿下,您可曾怀疑过成越?”

    一瞬锋芒已然敛去,明燎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想说什么?”

    也不知究竟是公是私、为人为己,姜云竟然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殿下,您每每有如是之问,或为告诫,或为弹压,总之,都不是为寻找答案。”

    她深深叹着:“姜云之意,殿下岂会不知。”

    明燎意味不明地扬起眉梢:“你今日,胆子大了许多。”

    姜云似叹似笑地抬起头。分明掌心冷汗涔涔,面上却始终沉静无波。

    “殿下往往要我直言,而自己却遮遮掩掩。您倒不妨说,姜云今日脾气大了,不再唯唯诺诺,竟然不顾上下尊卑,与您争起口舌之气。”

    明燎淡淡扫她一眼:“看来太子妃怀恨已久。”

    “姜云不敢。”

    她不知如何回应他的挑衅,毕竟,姜云早已看透明燎的意图。

    明燎习惯以凌厉的言辞逼她知难而退,太子殿下世事洞察,心如明镜,他只是不想听而已,哪里有疑问可言。

    片刻之后,姜云手心攥得更紧,指尖几乎勾破掌纹。

    她慢慢地移开目光,将注意转回茶盏,转回眼前方寸。

    “殿下。”这一声轻唤仿佛沉寂的风,再听不出一丝波澜,“殿下,成越不能欺瞒陛下,但也不愿伤害您。”

    一双明眸看遍世事,姜云平静地看着明燎,似感慨,也似劝慰:“朝堂黑白,从来不需要证据。比如姜家,比如南家……还有贺家。”

    明燎忽而轻笑:“的确,舞弊案没有证据。”

    “谢迟筠的供词,也称不上实证。”他散漫地笑了笑,“而贺家的罪,更与舞弊案无关。”

    针锋相对不知多久,寝殿之中寂静如冰。而姜云这一句话,却不知挑起哪一跟弦,竟让明燎恢复往日之姿,慵懒随意地支着额,意味深长地看向她。

    “太子妃可是想问,倘若孤与陛下错判是非——”他故意将一句话拖得极长,长得令人心悸,“你想问,孤是否会后悔?”

    明燎之言折转回环,那一重未明之意,也自然而然地跃入姜云心底。

    她叹了叹:“是。”

    他的言外之意,她怎么会不懂。

    明燎低嗤:“四年前边关动荡,太子妃可知,大雍与北狄一战之中,真正的主帅是谁?”

    姜云凝眉不语,久久才答:“是殿下。”

    彼时,风云激荡,年逾八十的老将军石砚山亲自挂帅,将将及冠的少年英雄,在乌峡要地一战成名。

    姜云的答案令人瞠目,明燎却饶有兴趣地问道:“此言可有依据?”

    如此问题,等同默认。

    姜云轻叹:“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圣意明明白白,陛下没有理由重用贺将军。”

    她的声音之中隐有感慨:“请石老将军出山……看似慎重实则轻率,老将军毕竟年事已高,已有十年未临战场。”

    明燎扬眉评价道:“胆子不小。”

    姜云失笑:“您不如直说姜云年少轻狂,不知分寸。”

    明燎淡然颔首,漫不经心地品着茶。

    姜云略一摇头,不再回避:“北地苦寒,多骁勇之士,狄人善战,自古如此。石老将军功勋卓著,但比之贺家诸子,他并不合适。”

    明燎轻笑:“徐太傅常说,若年纪到了,就应当服老。”

    “殿下可真是……”姜云被他唐突打断,险些忘记该说什么,“罢了。外祖看似端方,一张开嘴,就没有半分正经之气。”

    明燎不会无故提及无关之人,这一句玩笑中,恰恰蕴含着深刻而锋利的危机。

    这是太子的告诫。

    但姜云只能装作不知。

    “继续。”明燎微微扬唇,不置可否。

    “是。”姜云应上一声,正要开口,眉间却凝了三分。

    被这句危险的玩笑一激,她那一阵压抑和酸涩便也散了。姜云终于松开手,却反而激起阵阵余波,钻心的痛楚由疾入缓,连绵不休。

    摊开手掌那一瞬,她的神思与身形齐齐顿住。

    明燎微嗤:“此时知道疼了?”

    姜云霍然抬头。

    明燎漫不经心地举着玉箸,目光扫遍案头,挑了一块糕点:“大婚至今有些时日,太子妃的细微动作,孤一清二楚。”

    他似讥讽一般地笑了笑:“徐太傅一生慷慨率性,怎么教出了一个喜欢折磨自己的外孙女?”

    姜云本想说些什么,可此事着实无由争辩。见明燎终于动了筷,她索性也拿了一碗酥酪,边吃边谈。

    在这夫妻二人眼中,规矩竟全如摆设一般。

    “陛下宁肯请出石老将军,也不愿将战局交付贺家,如此,乌峡之战,便显得十分怪异。”

    姜云缓缓一叹:“除非,在幕后调兵遣将、统领大局的,是您。”

    贺周的惊世之功,仰赖经年不改的坚定,仰赖一身硬功、苦功——却也仰赖明燎之信重。

    姜云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一番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殿下曾说,真真正正试探帝心,您只做过一次而已。”

    明燎低低一笑:“不错。”

    姜云心有无边感慨,不自觉地叹了一声。

    明燎对贺周的信任令她动容。

    他几乎是在胁迫天子,只为在最后的杀局到来之时,救下这位至亲手足。

    “姜云,孤一身杀孽,但从不后悔。”

    此刻的太子气势升腾,锋芒毕露。

    “自七年前的江南,至去岁之京师,陛下之意从来不改,他想斩草除根。成越之举出人意料,而瑾之的所作所为,也令陛下颇为震惊。”

    明燎目光凌厉,一双锐眸杀机无限:“该杀的人,该救的人,孤既然一力决定,就绝不会后悔。孤信他们,姜云,瑾之从不会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