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刷新。
八点刷新。
八点刷新。
八点刷新。
八点刷新。
……
……
……
大都督府。
昏暗的书房,两人相对而坐。
毕构身材高大,精神矍铄,不怒自威,手上正捧着一碗人参茶。
对面的中年儒生一袭青藏色长袍,模样温文尔雅。
“毕长史,益州至关重要,王爷他不希望出现任何差池。”
恭奇正满脸严肃。
毕构斜睨着李义珣的小舅子,淡然道
“虽然我对撤出剑门关的决定不敢苟同,但王爷只要来益州……”
顿了顿,他中气十足道“整个益州,他说了算!”
望着对方坦荡自信的模样,恭奇正略松一口气,转而喟叹道
“张巨蟒名声在外,我军闻之便失战心,关隘小道已经有逃窜的士卒,继续僵持下去,我军据守的优势也会被磨灭。”
毕构凝视着他,紧皱眉头“此獠毕竟刚刚覆灭草原,携无上威势……”
似乎听到了对方语气中的担忧,恭奇正忙不迭截住他的话
“毕长史,张巨蟒无容于天地之间,人人得而诛之。”
“大唐基业百载也,今王爷以恢复李唐正义为战,铲除天底下罪恶的禽兽,四方忠臣无不响应!”
闻言,毕构抿了口茶,直接问“有多少援军?”
恭奇正喉头滚动,“暂不清楚。”
嚯!
毕构嚯然起身,冷视着他“我压上身家性命,你们竟还对我有所隐瞒?”
“稍安勿躁。”恭奇正嘴角抽搐了一下,苦笑道
“你大抵也能猜到,此战以太原王氏,陇西李氏为首,他们严厉告诫王爷,不许泄露丝毫信息。”
见毕构神色舒缓,他继续补充道
“神都政变就是前车之鉴,就是因为知道的人太多了,李昭德等社稷之臣才功败垂成。”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援兵数量,更不清楚下一步动作。”
话音落下,毕构僵硬的脸庞变得平静。
在庞大的门阀望族面前,他哪有什么资格愤怒,连李义珣都已沦为傀儡。
布局越谨慎越好,那代表成功的机会更大。
他坐下后盯着恭奇正“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但王爷说过的话……”
“毕长史放心。”恭奇正郑重无比道“王爷允诺的绝不会食言!”
“那就好。”
毕构轻轻颔首,表情看起来依然平静,可眼底却闪过兴奋之色。
咚咚咚——
就在此时,敲门声响起。
恭奇正看着毕构,两人眼神交接,恭奇正而后告辞离去。
一个身着铠甲的护卫抱拳施礼,等恭奇正走远,才低声禀报“长史,有人求见。”
毕构眉间闪过不悦,“有无拜贴?”
“没有。”护卫略顿,紧接着说道“此人言称,长史若不见他,一定会抱憾终身。”
“放肆!”
毕构眸中陡然凌厉,冷声道“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口出狂言,让他在大厅等候。”
“若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老夫绝不轻饶他!”
……
大厅里,陈长卿坐立不安,心中痛骂了一百遍张巨蟒!
该死的,什么苦差事都要交给贫道!
沉缓的脚步声响起,毕构进厅,居高临下打量着不速之客
“尔是何人?”
陈长卿额头沁出冷汗,强制让自己冷静下来,轻笑道
“毕长史请坐,接下来说的事你一定会很感兴趣的。”
毕构死盯着他,踱步到上首位。
陈长卿学着子唯八风不动,处之泰然的姿态,淡淡开口
“要想救你儿子的命,今夜子时独自前往满月楼。”
毕构眸子里闪过惊愕,这句话来的太快太猛烈,他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终归是久经风浪之人,他眯着眼“你确定要和老夫开玩笑?”
陈长卿不置可否,弯腰从椅子下拿起包裹,直接扔在桌上。
毕构眼中的寒光更盛,抬手一层层打开布料。
便见一只血淋淋的断手。
毕构瞪圆眼睛,抓着断手的手在颤抖,额上的青筋也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而冒了起来。
“你敢伤吾儿?”
他像发疯似的,整张脸都狰狞扭曲起来,死死凝视着陈长卿。
仿佛下一秒就要展开无情的报复。
陈长卿恐慌的情绪反倒慢慢消散。
经常面对子唯这尊地狱杀神,他早已形成免疫力,毕构的气势恐吓简直就是小儿科。
陈长卿“呵”了一下,不疾不徐道
“不就是一只手么,你为什么要用杀人的目光看我?”
毕构攥紧双拳,目眦欲裂,却突然笑了起来,“这不是祖儿的手,你威胁不到老夫。”
“哦?”陈长卿拖长音调,似笑非笑
“毕长史日理万机,怎么会像妇人一样去留意自己儿子的手,你可以找他的丫鬟来鉴别一下。”
毕构脸上笑意一点点褪去,心也渐渐沉入谷底。
手腕上染血的佛珠,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多宝寺赠给祖儿的。
“来人!”毕构怒喝,声音有轻微颤抖。
陈长卿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道
“你最好惊动整个益州,那样你的儿子就成了孤魂野鬼。”
看着这张趾高气昂的脸庞,毕构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内心的杀意。
一个护卫入内,毕构摆摆手“先退下。”
说完颤着手包好断手,放进怀里,快步离开大厅。
陈长卿像在逛自家一样,大摇大摆跟在身后。
绕过几条游廊,毕构停在一座奢华精致的院落,找到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婢。
三人站在假山下,女婢起先有些紧张,看到断手后面容惨白,竟然当场失禁。
毕构嘴角抽搐,眼中泛着阴寒的光芒“是祖儿的手?”
女婢吓出哭腔,“是……是……”
公子这只手整天伸进她抹胸,甚至那个地方。
手指大小,手背的两颗小痣,一模一样。
毕构闭上眼睛,许久之后,才睁开眼睛
“回去吧,此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
女婢如逢大赦,哭哭啼啼的跑开,身后还传来轻佻的腔调。
“美人儿,胆敢说出去,你可会死的哦。”
等她走后,毕构一脸阴鸷,寒声道
“你信不信,老夫会让你走不出大都督府。”
陈长卿毫不掩饰嘴角泛起的笑意,“我死,毕祖陪葬,很公平的买卖。”
末了,他背负着手慢悠悠踱步“可惜毕长史只有这根独苗啊。”
嘴上这般说,心中却着实有些愤怒。
笑话!
你儿子的命岂有贫道矜贵?
贫道好歹有个县男爵位,跟着子唯混吃香喝辣,你儿子算什么玩意?!
“老夫若不赴约呢?”
毕构阴冷的声音就像生锈的刀锋,带着嘶哑。
陈长卿转头看着他,略挑眉,“谈崩了是吧,行,现在叫人来杀了我。”
话罢挺直胸膛,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毕构紧紧盯着他。
陈长卿心惊肉跳,背后早被冷汗打湿,此时更是恐惧。
你不会真不顾你儿子的死活吧?
过了很久,久到陈长卿脊发寒,差点想说我是开玩笑的。
“如果祖儿有什么三长两短,老夫杀了你全家!”
毕构恶狠狠地吐出这几个字。
陈长卿长松一口气,面前却不动声色“记住,单独前来,否则后果你清楚。”
说完拂袖,昂首阔步离开。
走了几步,陈长卿蓦然转身,冷冰冰道
“千万别派人跟踪我,还有,做任何决定前先想想你儿子。”
“养这么大,不容易啊。”
砰!
毕构胸腔的愤怒再也抑制不住,一拳砸在假山上,砸得手背鲜血淋漓。
他发誓,救出祖儿之后,一定要剁掉此人的脑袋!
陈长卿悠然走出大都督府,刚登上马车立刻瘫倒在锦榻上,大口呼气,双腿亦抖如筛糠。
……
子时,月光幽幽,静静洒在大街小巷。
马车在一座酒楼前停下,毕构深吸一口气,掀开车帷走下马车。
陈长卿就站在楼下等待,看了他一眼,便走进酒楼。
毕构环顾四周,异常安静的气氛让他有些紧张。
可祖儿的性命被捏着,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必须闯一闯。
包厢外,陈长卿止步。
毕构冷视着他,而后毅然推门而入。
昏暗的灯火,一道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另一个魁梧男子衣袍上全是血迹。
“你落在后面的护卫全死了,我不是说过让你独自前来么?”
低沉暗哑的嗓音响起,不带丝毫情绪波动。
可落在毕构耳里,让他如坠冰窖,很罕见的生出恐惧。
怎么可能?!
自己那二十多个护卫全死了?
“再剁掉毕祖一只手。”
声音继续响起,魁梧汉子领命而去。
嗡!
“不……不要。”毕构瞬间失控,嘶声大吼。
可魁梧大汉状若未闻,迈步离开包厢。
毕构头皮发麻,双眼也变得赤红,冷冰冰道
“你的目的就是为了谈条件,若是祖儿失去双手,你觉得老夫还会跟你上谈判桌?”
“呵呵……”短促的嗤笑后传来风轻云淡的声音
“我从不介意用血腥冷酷的方法让别人长记性,你儿子成为残废挺好的。”
说完缓缓转身。
毕构用充满杀意的目光盯向他,可只看一眼,那目光就变得极为骇然。
心中惊惧到极致,连神魂都在忍不住颤栗。
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气,几乎席卷全身。
张!
巨!
蟒!
“瞧把你吓得,张某可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张易之随意笑着,一步步走到毕构身前。
“你我都是朝廷命官,你又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我很可怕么?”
“初次见面,你儿子的一双手就当送给你的见面礼,不算寒酸吧?”
他虽然在轻描淡写的笑着,但说出的话却是让毕构面色发白,四肢发麻。
毕构知道,张巨蟒隐藏在俊美温润下的真实面容,绝对恐怖到惊世骇俗。
为什么会无声无息来益州,此獠究竟知道些什么?
“王爷,饶祖儿一命吧,您权倾天下,何必跟他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下官五十多了,膝下才这么一个儿子,求您开恩。”
毕构声音颤抖,不停的弯腰乞求。
“王爷?”
张易之表情骤冷,一脚狠狠踹在毕构胸膛上。
势大力沉的一击,毕构如断线的风筝飞出去,嘴里呕出鲜血。
张易之寒声道“你也知道我是朝廷从一品的王爷?我带兵驻扎剑门关外,你可曾派人拜访过我?”
毕构面容不由得剧变,强忍着痛楚,赶紧请罪
“是下官失职,请王爷责罚。”
张易之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瞰着他,不轻不快道
“大都督空置,因而由你总理大都督之职,管辖益州的军事大权。”
“这种战争的僵持阶段,你掌有兵权,竟然没有来拜我,那你的心思昭然若揭。”
“既然成为我的敌人,你要有心理准备。”
话落,毕构只觉可怖的寒气从脊椎骨席卷到头盖骨,让他忍不住颤抖。
“下官公务繁忙……”
“行了。”张易之摆摆手,截住他的话,不耐烦道
“跟李义珣有什么勾结,一一道来吧。”
轰!
犹如惊雷炸响,毕构神色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恐惧。
眼前的人似乎能看穿人心,浑身竟散发着尽在掌控的气势。
张易之身子前倾,很平静的开口道
“也许一个儿子不足以让你臣服,毕竟死了还能再生。”
“可魏县毕氏呢?你高居三品大员,在益州八面威风,难道忘了远在老家的族亲?”
“我一封信到神都,毕氏立刻烟消云散。”
“张巨蟒……你怎么能如此卑鄙无耻……”
此话,让毕构肝胆欲裂,整张脸剧烈狰狞。
一个人怎么能这般丧心病狂!
如此阴险卑鄙,却还被此獠说的如此坦然自若,不起波澜,如同陈述事实一样。
他甚至不由自主顺着张巨蟒的话却想了一下。
那种场面让他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浑身发寒,恐惧到了极点。
就算不在乎祖儿,但不能不在乎家族,不在乎全族性命。
“我只是告诉你后果,至于会不会发生,这可不是我说了算。”
张易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不过我的耐心一向不好。”
“是臣服我,还是负隅顽抗,让毕氏一族给你陪葬?”
“张巨蟒,我和你拼了!”
毕构愤怒,神情似乎已然仇恨到了极致,被张易之这些话几乎点燃了最后的理智。
刚爬起身,却迎上了一个狠辣的耳光。
噗!
毕构避无可避,闷哼一声,口吐鲜血趴倒在地。
“拼,你拿什么跟我拼?到现在还认不清现实吗?”
张易之的声音,依旧没有多大的情绪波动,一脚踩在毕构胸膛上。
“区区一只蝼蚁,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早就一刀宰了你。”
毕构面上毫无血色,只感觉遍体生寒,心中尽是悲凉、绝望、仇恨,痛苦。
被张巨蟒盯上,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无处可逃。
“所以,你现在愿意成为我的走狗么?”
张易之的声音依旧轻描淡写,似乎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走狗。
自己堂堂一个掌管军事大权的长史,在益州说一不二,被无数人所崇拜敬仰。
竟然要成为别人的一条狗。
此时此刻,毕构有种血气冲到脸皮的感觉,真切的感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屈辱!
尊严丧尽!
这种心里的难受比严刑拷打折磨他的还要痛苦。
毕构下嘴唇都被咬破了,感受着口齿间的腥味,他慢慢清醒。
而后艰难滚动喉咙
“我愿意。”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收回脚,负手踱步到座位上。
不甘之中,毕构甚至眼含老泪,这种屈辱彻底击溃了一个读书人。
他手肘撑着地面,异常困难的爬起来,鬓间的白发凌乱,颓靡憔悴的走到桌椅前。
张易之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盯着他
“为什么不惜背叛朝廷,也要跟李义珣合谋。”
毕构拔掉嘴角的血渍,沉默了半晌,哑声道
“恢复李唐江山以后,朝廷赐我双旌双节,全权调度益州。”
话音落下,张易之的目光逐渐森然。
这是什么?
节度使!
竟然允诺毕构节度使的位置!
集军、民、财三政于一身,堪称诸侯土皇帝!
历史上,唐朝的灭亡本质上和汉明这些大王朝无任何根本上的不同。
即长期的土地兼并导致的社会矛盾激化,与阶级冲突失控。
但谁也不能否认,节度使制度就是唐朝灭亡的催化剂!
现在,国力蒸蒸日上的大周,竟有贼子提出节度使!
包厢内的气氛陡然凝结。
毕构脊骨发寒,恐惧再次席卷全身。
张易之眯了眯眼,声音冷冽
“利益能让人铤而走险,所以你义无反顾投靠李义珣,可你不担心这是空中楼阁么。”
“我……”毕构蠕动着嘴唇,说不出话。
张易之突然笑了,笑容有些深意。
在庞大诱惑面前,还能保持本心,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做到。
就算再虚无缥缈,只要有一线生机,就会拼命去争取。
那可是相当于裂土分封啊!
“你为什么觉得诺言会实现?”张易之平静直视着他。
毕构依旧沉默。
“权力本就是冒险家的游戏,如果不想成为碌碌无为之辈,那就要去搏一把。”
“如果有过半的胜算,自然值得冒险。”
“你觉得天下人都希望我死,所以李义珣一定会成功?你就能得到益州节度使?”
张易之依旧用气定神闲的口吻,眸子散发的杀气却犹如实质性。
噗通一声。
毕构直挺挺跪在地上,神情绝望道
“下官鬼迷心窍,请王爷恕罪。”
张易之斜视着他,低声说
“人的可悲之处,不在于处境,而在于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
“当能力配不上你的野心,注定是一场灾难。”
顿了顿,语气骤然阴冷,“为什么会觉得李义珣能成功,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吧。”
“是。”
毕构如今哪敢再有隐瞒的心思,他刚要开口。
“先起来吧。”
张易之轻抿一口茶,淡然道“李义珣要撤离剑门关这件事就别说了。”
轰!
此言,毕构满目难以置信,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么重要的消息,他竟然知道?!
原以为天衣无缝的密谋,顷刻间就出现了丝丝破绽。
这就是张巨蟒的手段?
悄无声息来到益州,自己昨天才得到的隐秘,他为什么会知道?
未免也太可怕了!
毕构脑海忍不住涌起恐惧,如今面对张巨蟒竟有一种敬若神明的感觉,生不出丝毫违抗的心思。
“直接说最关键的消息。”张易之盯着他。
毕构回过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下官之所以会附从李义珣,是因为另一件事。”
“说。”
毕构略默,低声问“王爷可记得谯县桓氏?”
张易之嗯了一声,静待下文。
桓彦范是政变主谋之一,这家族必然要遭到覆灭。
毕构接着道“亳州谯县就位于淮河北岸。”
刹那间,张易之似是想到什么,脸色极为阴沉。
“桓家要毁掉堤坝。”
毕构声音沙哑。
他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震惊到血液都几乎凝固。
“毁堤?”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竟有几分狰狞,满腔的愤怒根本抑制不住。
毕构咽了咽唾沫,一口气说完
“等蜀地战事一起,桓家便开始摧毁堤坝,周围郡县将遭受洪水袭击。”
“再加上临近初夏,淮南暴雨连绵,决堤的话洪水蔓延,甚至会一溃几百里,无数百姓遭殃,一切都将被冲垮。”
“朝廷势必调集大批赈灾粮运往淮河沿岸救援,以如今国库的粮食储备,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话音落下,张易之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洪灾泛滥,朝廷没有粮食救济,绝对会引发淮南百姓怨声载道。
灾祸已经让百姓一无所有,没有粮食饱腹的话,再有居心叵测之辈从中挑唆,只能走上绝路——
百姓造反!
朝廷将粮食供往淮南,会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最主要就是天下粮食短缺。
而世家门阀仓库储存无数的粮食,他们会趁机哄抬物价,造成粮价上涨,那天下百姓都会滋乱!
天下大乱,而益州正起战火。
倘若战局僵持,张易之将得不到朝廷的丝毫资源援助,陛下也有心无力。
淮南若造反,朝廷还需要派兵马去镇压,那张易之更得不到援军。
而益州是蜀中粮仓,他将被李义珣慢慢耗死。
“让无数百姓伤亡,好毒的计谋。”
张易之笑容有些阴森,虽在笑,声音却冷冽至极。
这盘棋下得可真远。
关键点就是粮食。
在生产力低下的农耕时代,粮食意味什么根本不需要赘述。
自己率三十万大军,虽然一举覆灭突厥,创下惊世骇俗之功,但也耗尽了大周国库的存粮。
国库没了粮食,等一两年赋税过后,又能充盈。
然而,那些野心家偏偏掐在这个时间点!
“所以你才会毅然决然加入李义珣。”张易之眯着眼,看向毕构。
毕构沉默几息,艰难点头。
如果按照原先设计的轨迹走,张巨蟒就算真的被神仙附体,也绝对无法挽大周江山之倾倒。
他自己也将死在蜀中,成为一具枯骨!
“执棋手计划之缜密,心思之狠辣,我都不禁有些佩服。”
张易之笑得很冷。
他缓缓走到窗前,盯着夜幕“不惜举天下之力对付我,我该感到自傲么?”
毕构不敢接话,心中却在想。
能杀了你,他们付出一切都值得。
不管是陇西李氏,亦或是谯县桓氏,都已经决定孤注一掷,倾尽上千年的家族底蕴。
不然不会制定出那么一个惊世密谋。
这就是门阀世族的能量,一颗棋子在益州,另一个棋子却在淮南,甚至还在天下各地布置更多的棋子。
仿佛无形的手,搅动着天下,掀起惊涛骇浪。
张易之神情恢复平静,漠然道
“在他们眼里,世族的命是命,淮河、乃至天下百姓的命不是命。”
“自诩尊贵?到时候死在我脚下,我会看看他们身体是不是流着金色的血。”
说完转头盯着毕构,“这个投名状我很满意,还有呢?”
毕构想也没想,继续说“益州有一个弑蟒盟,由上百家寺庙联合而成,奉李义珣为尊。”
张易之走回座位,沉声道“我要知道陇西李氏他们出动多少人,如今在什么位置。”
毕构摇摇头,“下官不知,李义珣没有泄露,恐怕是受到政变的教训。”
张易之盯着他看了几秒,而后收回目光。
既然透露了最关键的信息,就已经没必要再隐瞒,看来他真不知道。
“跟李义珣维持好关系,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张易之手指轻叩桌沿,声调清冷。
毕构闻言,神情有些苦涩。
如今自己已经走上悬崖,只能做张巨蟒的间谍了。
若是不从,便会坠入深渊,不仅身死,还要连累家族陪葬。
“你做任何决定,都需要先问我,只有我才能教你怎么做事。”
“至于外面那些尸体,你知道该如何清理干净,别引发怀疑。”
张易之说完起身离去。
“等等……”毕构叫住他,神情带着哀求问
“王爷,能不能把祖儿放回来。”
张易之转头斜睨“他还年轻,把握不住形势,我觉得你能把握住。”
毕构表情黯然,他听懂了话里的意思。
祖儿心智不成熟,又突遭横祸,会成为不确定因素,万一言行出现破绽,那将打乱张巨蟒的谋划。
“不过,我这个比较仁慈,只断了他一只手。”
声音传来,毕构浑身一震,表情的颓然也消散了些许。
这一刻,他甚至觉得这是主人的恩赐。
这种念头很荒谬,但真的在脑海里闪过。
“王爷,你为什么选择下官为突破口。”
毕构鼓起勇气,问出了紊绕在心中的疑惑。
就算有怀疑他,也不可能直接用这种残酷的手段啊。
“因为在益州,所有人都是我的假想敌,对待敌人,自然不需要去试探。”
“不过你很荣幸,我会从名单上划掉你。”
张易之说完收回目光,负手离去。
昏暗的灯火下,修长的影子落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
长到似乎能遮蔽整个益州。
张易之离开之后,毕构也舒了一口气。
之前那种无与伦比的压迫感终于消失了,整个人简直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手脚都还在发寒。
这种感觉,让他心悸,难以忘怀。
真的直面张巨蟒,才知道这个人有多恐怖。
臣服他,做他的走狗,似乎是一种荣幸。
清晨,益州城。
大街两旁丝绸瓷器诸般贵贱货品琳琅满目,行人、商旅熙熙攘攘。
一座小宅。
“五百里加急前往神都,将信给鲍思恭,让他亲自呈给陛下。”
张易之坐在采光通透的茶室,递给身旁一封信。
一个健壮的绿袍恭敬接过,重重点头。
“事关重大,人死信都不能丢。”张易之盯着他,声音低沉而冷肃。
绿袍满脸郑重,抱拳道“卑职清楚。”
“去吧。”
张易之挥了挥手,目中隐隐泛起一抹冰雪般的寒意。
昨夜听来的消息委实骇人。
谯县桓氏竟然欲做毁堤淹民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如果淮河堤坝毁了,亳州遭遇水灾,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甚至是家破人亡。
甚至会衍生更为严重的后果!
此举完全丧失良知,人性彻底扭曲。
必须阻止!
他这封信,就是让武则天派神皇司严密盯防亳州,找到机会,直接覆灭谯县桓家。
从地域角度上看,桓家是最容易处理的。
大周世家三大集团,分别是关陇,山东,江南。
而桓氏地处淮南,周围找不到盟友,孤立无援。
只要朝廷行动迅速,桓氏将得不到任何臂助。
更何况,张易之隐隐猜测,桓氏大抵也抽调了武卒前来益州,那族内力量更为虚弱不堪。
“真是狗急跳墙了啊,拿千年传承做赌注,难道不怕被我屠戮殆尽么?”
张易之神情愈冷,低声喃喃。
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太过黑暗,手段太过血腥,逐渐失去了仅有的同情心。
可见识过门阀世族的手段,他竟觉得自己还算善良。
毁堤淹民啊!
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天下大乱,不惜让洪水带走无数条鲜活的性命,冲毁无数个家庭。
谯县桓氏走投无路了么?
并没有。
虽受桓彦范谋反牵连,看似要被朝廷诛族。
其实还有一条退路,世间聪明人都知道的退路——
献出产业。
将良田、家族财产,商业渠道全部上交国家,再驱散庄园奴隶。
做到这个地步,就算他张易之想诛族,武则天也会阻止。
毕竟能不费一兵一卒处理掉依附国家吸血的蛀虫,何必掀起腥风血雨,弄得天下动荡?还落下暴君的名头。
但是,桓家又怎么甘心将上千年积累的家业双手奉上?
所以这矛盾无法解开,只能走进生死角斗场。
角斗场里已经没有对错而言,更没有正义与邪恶,只有赢家和输家。
输家,注定会粉身碎骨。
而赢家,不管之前有多么恶贯满盈,有多么罪孽深重,自然有带着立场的人使用春秋笔法,对其进行一番粉饰。
“世事纷纷一局棋,输赢未定两争持。须臾局罢棋收去,且看谁赢谁是输。”
张易之吟完诗笑了笑,起身走出茶室。
……
城北凝翠林。
园林秀雅巧致,情景深幽。
张易之一行人颇有兴致的闲逛,论情调逸乐,蜀中当属天下之绝。
“士多自闲,聚会宴饮,尤足意钱之戏,益州真是好地方。”
陈长卿手持折扇,摇头晃脑。
“爵爷,还有更妙的地方呢。”杨钊嘿嘿一笑,挤眉弄眼。
陈长卿挺直腰板,对爵爷两个字很是受用,子唯这外甥真上道。
咱县男爵位虽然不入流,好歹也是个爷嘛。
“什么地方?孔门规矩严不严?”陈长卿斜眼看他。
杨钊表示很茫然,关孔儒何事?
陈长卿瞪着他,略比划了一下,“一孔一门紧挨着。”
“噢噢~”杨钊可算听清楚了,暧昧的说“有座勾栏全是上佳女妓,只要钱给够,她们什么都可以。”
顿了顿,也学着附庸风雅道“想陆地行舟都行!”
陈长卿闭上眼,忧心忡忡地叹道
“噫!陆地行舟虽艰苦,吾亦能苦中作乐。”
说完跟杨钊交换个眼色,示意今晚就一起开嫖。
园中一股小溪,溪边案台几百张,随意置放,笔墨纸砚一套,茶食水果若干。
文人毛笔飞舞,随写随校,居然还备有印工侍候,文会一完便可刊印成书。
稍远处亭中则是管弦丝竹,银筝琵琶,美人书生杂坐杂居,或歌或咏。
张易之东游西走,听着书生谈古论今大放厥词。
他这个面具人进来,没人太在意他,都道是相貌粗鄙之辈,所以仍然各行各事。
这时却从不远处亭中飘来一句话“诸位,你们觉得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
张易之闻言略有兴趣,负手过去静听。
竹亭中围坐着二三十个男女,他的目光被其中一个女子吸引。
她穿着黑色的轻纱,将身材勾勒的凹凸有致。
黑亮乌泽的秀发,发髻处了一支碧玉簪子,再无其他珠玉花钿,显得十分素雅淡净。
她身旁的男子身材颀长,神情举止中规中矩,颇有君子之风。
男子轻笑一声,接话道“我总以为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可某人刷新了我的认知!”
“谁?”有书生问。
男子神情愤怒,朗声道“张巨蟒!此獠的冷漠无情深藏血液里,就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怪物!此獠完美诠释一个人生下来就是残忍的!”
身旁的裴葳蕤柳眉微蹙。
而杨玄琰的话,让文会掀起了小。
听到张巨蟒三个字,众人可谓是义愤填膺。
“可不是,据说此獠不止嗜杀,还嗜色,好色好到了近似于色情狂的病态程度!”
“哦?这倒没听过,兄台可有内幕隐秘?”
那书生环顾四周,很是认真道
“据我所知,此獠天赋有独绝常人者,一日不御女,则肤欲裂,筋欲抽。所以夜夜笙歌,皇宫的女子都被此獠祸害了。”
“还有啊,相王刚被罢黜出京,此獠就霸占了相王府的妃子,王府日夜传来不堪入耳的声音。”
哗!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不愧是张巨蟒,人世间最罪恶的词汇都难以形容此獠。
实在是太变态了!
“大逆不道,连相王的妃子都敢染指,那咱们蜀地的女子岂能逃出此獠的魔爪?”
“所以说要强烈支持嗣泽王清君侧!”
“不错,诛杀张巨蟒,还天下朗朗乾坤。”
“……”
远处的张易之神情无波无澜,到他这个地位,已经不在乎舆论,也不想刻意去扭转。
就算印象形成烙印又如何?
话语权掌握在胜利者手上,当蜀地只能有一个声音的时候,舆论自然会彻底翻转。
“阁下在等人?”
身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
张易之转头,身后站在一个儒士,身材瘦削,隆额高鼻,颌下三缕微须,看起来洒然飘逸。
“嗯。”张易之盯着他。
儒士默了默,用试探的语气道“中山王?”
张易之轻轻颔首,踱步到园林一处巨石后面。
等儒士过来,便从袖子拿出鎏金令牌。
“卑职拜见……”
儒士刚要跪,便被张易之拦住,“东西呢?”
“这里。”儒士从袖子拿出半块铜龟,毕恭毕敬递上。
张易之接过,勘察了底部错金铭文。
甲兵之符,右在皇帝,左在益州。
他点了点头,此行的目的当然不是闲逛,专门为了大都督府的兵符而来。
“为什么不是毕构亲自前来?”张易之语调清冷。
儒士喉咙滚动,艰难开口道“启禀王爷,大都督府有几位尊客。”
站在张巨蟒面前,才能感受到那慑人的威压,竟让他有些透不过气。
“谁?”张易之问。
儒士如实道“姓武。”
“呵呵,难道是陛下?她还喜欢微服私访么?”
张易之俊美的脸庞笼罩着寒霜,声音却带着戏谑。
儒士垂头不敢言语,这个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都喜欢前仆后继来送死,也够可笑的。”
张易之眯着眸子,转而凝视着他
“看样子你是毕构亲信,以后你负责跟我联络。”
“遵命。”儒士恭敬作揖。
………
文会还在继续,众书生大声讨伐张巨蟒,过足了嘴瘾。
杨玄琰见身旁的未婚妻情绪有些低落,似心不在焉,于是低声问道
“葳蕤,可是身子不舒服?”
好不容易将她约出来,不过她好像对文会不太感兴趣?
“没事。”裴葳蕤摇摇头,斟酌了片刻道“店铺有点事,失陪了。”
话落跟相熟的好友告辞,直接离开。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以前最喜欢文会啊。”杨玄琰追上去,皱眉不解。
裴葳蕤脚步一顿,脑海里骤然浮现一道身影,竟平白生出几分不忿。
一早就下起了雨,大街小巷立时变得朦朦胧胧。
蜀地气候湿润多雨水,这回没起风,雨也淅淅沥沥,却让益州城多了几分婉约的气氛。
张易之站在内院的屋檐下看雨,他也感受到凉气袭人,阴沉的天总归让人心情不太舒适。
蹬蹬蹬——
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裴旻带着一个儒士进了内院。
“王爷。”
张易之转身,深邃目光极为寡淡
“直接说。”
儒士清了清嗓子,禀报道“李义珣准备撤离剑门关了。”
“具体时间。”张易之盯着他。
“李义珣的小舅子转告毕长史,称七天后。”儒士低声道。
张易之“嗯”了一声,负手踱步几秒,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益州就靠毕长史周旋了,我不希望出现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此话,让儒士头皮有些发寒。
虽然面前的张易之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风采,不似凡间人。
但人的名树的影。
唯有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恐怖的威压和心悸。
儒士清了清喉咙,郑重无比道“请王爷放心!”
“很好。”张易之满意颔首,还不忘给一点甜头
“看到朝廷公文了么?李建成后裔协助我平叛,被陛下封为黜置副使。”
“只要毕长史为朝廷立功,我举荐他进中枢任九卿之一。”
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
造出了全自动武器。我看看还有什么武林高手,
张易之“嗯”了一声,负手踱步几秒,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益州就靠毕长史周旋了,我不希望出现任何不愉快的事情。”
此话,让儒士头皮有些发寒。
虽然面前的张易之看起来人畜无害,甚至还透着一股超凡脱俗的风采,不似凡间人。
但人的名树的影。
唯有真正面对他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种恐怖的威压和心悸。
儒士清了清喉咙,郑重无比道“请王爷放心!”
“很好。”张易之满意颔首,还不忘给一点甜头
“看到朝廷公文了么?李建成后裔协助我平叛,被陛下封为黜置副使。”
“只要毕长史为朝廷立功,我举荐他进中枢任九卿之一。”
闻言,儒士内心不禁涌出佩服的情绪。
朝廷这道圣旨闹得沸沸扬扬,益州也议论纷纷。
几乎所有人都在感叹,张巨蟒心机着实恐怖!
这世上最厉害的策略不是什么阴谋,狡诈诡计,而是阳谋。
如果明知道对方使用计谋并且还预见了最终结果,那会有人中计吗?
听上去可能会觉得,不会有人那么傻,知计还中计。
但是偏偏有这种可能性,这就是阳谋!
对于李建成孙子而言,正统性,合法性实在太重要了!
为了这个名分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张巨蟒掐住这个软肋,将对方玩弄于鼓掌之中,实在是高明。
益州文人如今茶余饭后的谈资就成了——
李建成孙子跟李世民曾孙,将在蜀中上演决斗。
“嗯?”张易之的低喝声打断了儒士的思绪。
儒士回过神作揖,“卑职代毕长史感谢王爷隆恩。”
张易之凝视着他“一着错,满盘空,行事必须慎重。”
说完摆摆手。
儒士识趣告退。
等他走后,张易之召来曹茂实。
“你是益州的负责人,神皇司诸多事宜都交给你了。”
“继续控制慧善,从他那里能察觉寺庙的一举一动,绝不能大意,这些膀大腰圆的僧兵联合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还有杨钊,其虽是我的外甥,但毕竟年岁尚小还需打磨,犯错了就按神皇司规矩惩罚。”
张易之神情严肃的叮嘱。
“卑职遵命。”曹茂实重重点头,将其记牢在心里。
……
夜色已深,路边宅院和铺子门口悬挂的花灯随风乱舞。
一间幽静的茶楼。
女子空灵若仙,明净出尘,清丽得近乎梦幻,无瑕面庞上却带着些许恼意。
当她看见白衣胜雪的男子走进来,她立马别过脸去,冷冷道
“大晚上的,你派人找我干什么。”
张易之倒是很随和的笑了笑,走到她面前,“那你为什么要赴约?”
“你……”裴葳蕤听到这话,咬着贝齿嗫嚅道“你凶名赫赫,我哪敢忤逆你。”
“是么?”
张易之不置可否,旋即淡淡道“我今夜要离开益州了。”
刹那间,裴葳蕤表情僵住,心脏像是都被攥紧。
他要走了?
以后是不是永远不会再见面了?
裴葳蕤心头涌现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是酸涩,似是不舍。
像是失去了一件重要的东西。
“哦。”
她低着头,声音柔软。
昏暗的灯火下,她低眸的模样娇俏动人容色绝艳。
张易之眼神无波无澜,但他承认自己有些泥足深陷。
两人相对而坐,没再说话。
裴葳蕤竭力抑制失落的情绪,余光看着洁白的衣袍。
普天之下,也许只有他能将白袍穿出一种迷人的优雅。
“这衣服我很喜欢。”张易之看着她道。
裴葳蕤忙移开目光,鼓着腮帮小声说“袖口有些宽了。”
“我觉得正合适。”
张易之眯眼轻笑,望着裴葳蕤的目光带着炽热,不曾有半点委婉之意。
定定看着裴葳蕤,像是在那样霸道宣誓着自己的喜爱之意。
裴葳蕤心下微颤,她眼清楚的看到了他眼中,不加以半点掩饰的喜爱,如此热烈狂妄。
她被对方这样直勾勾的瞧着,哪里招架的住,忙侧身低头道“你还不走?”
张易之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望着她
“我还欠你一个吻,临走前该还了。”
裴葳蕤微张檀口,愣在原地。
没完没了了?
上次不是一笔勾销了么?
怎么又欠了?
张易之身子俯下去,嘴唇覆上那红润的小嘴。
裴葳蕤晶莹的耳垂霞红,缓缓闭上眼,她总是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已经第三次了,似乎有些迷恋那个味道。
鼻间传来幽香的味道,张易之攀上紫色百褶榴花裙,手也伸向了薄荷色抹胸。
贴近肌肤的触感惊醒了裴葳蕤,她猛然推开张易之。
“不能……我不能。”
裴葳蕤脸上晕红消散,双手护在胸前,后退了几步。
刹那间,随之而来的愧疚,如巨石般将她的心境坠入沉痛的漩涡,不能自拔。
自己可是有未婚夫的,这算什么?
张易之凝视裴葳蕤那张惨淡的俏脸,平静开口
“也许你不知道吧,你是第一个亲自给我做衣服的女人。”
“我嗅到衣袍上的味道,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
“我性子愈发冷血无情,却有女子能让我生出感动的情绪,我岂能让她溜走?”
低沉温润的声音在茶室响起。
张易之静静的看着裴葳蕤,其实以他的权位根本没必要去讨好任何女人,但他想真正赢得女人的心。
对他而言,这个世道,他想要的东西就一定要拿到手。
什么谦让都滚远点!
我想要你,那就不允许你逃出我的手掌心。
“张易之,我有未婚夫……”裴葳蕤睫毛挂着泪痕,哽咽出声。
最难就是突破心里的关卡。
自从画舫上那一吻,她脑海里时时念着这个男人,陡然发现自己竟对杨玄琰没有感情。
这种感觉让她羞愧,深深折磨着她。
想和张易之靠近,却又百般抉剔,但她知道。
喜欢,看一眼是如此,过一辈子也是如此。
一旦遇见,便此生难忘,就好像镌刻在了心里,再过多久,种种情景都在这点痕迹中不断闪现。
“一纸婚约罢了,随时可以取消。”张易之踱步走向她。
就在裴葳蕤抬眸的一瞬间,她花容变色,感觉到了透骨的恐惧。
“小心!”
声调都带着尖锐,伸手猛推了张易之一下。
只见一个身影如同鹰隼一般,在楼顶的楼檐翻了下来。这个黑影就如同一支利箭一样,直接从窗口处跃进茶室。
人还没到,一道闪亮的寒芒,就已经刺向张易之。
裴葳蕤用力一推,张易之一个踉跄,堪堪躲过致命的一击。
可他刚抬头,猛觉得脖子上肌肤冰凉,斜眼看去,一柄锃亮的剑锋贴着自己的脖颈伸出半截。
这一刻,张易之就仿佛中了定身术,出现短暂的僵凝。
来人全身着黑,只一张脸清晰可见。
青丝散乱,黛眉弯弯,小巧可爱的鼻子和嘴巴,脸颊边还有两只小小的梨涡。
美貌的脸庞,此刻却笼罩着杀机,显得异样的诡异。
裴葳蕤心脏像是被绣花针一针针扎着,发出剧烈的疼痛。
她似乎忘却了恐惧,快步跑到张易之面前,紧紧抱住他,试图以柔弱的身躯去格挡。
张易之手脚冰冷刺骨,面无表情道
“怎么找到我的?”
这一刻,他隐隐怀疑裴葳蕤。
难道这辈子还会栽在女人手里?
刺客目光冰冷如利剑,沉默了半晌,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卷起的画像。
画里的男子有着俊美的五官轮廓,衣袍细致到领口,如墨的黑发上面还插着一根发簪。
这画很传神,绘得栩栩如生。
关键是发簪。
裴葳蕤抬眸,张易之头上一支白玉发簪,雕如意云纹模样,样式形状跟画里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你仅凭发簪认出是我。”
不是被裴葳蕤出卖,张易之竟然松了一口气。
刺客冷视着张易之。
这是安乐郡主藏在卧室的,被韦王妃偷拿出来交给她。
她来蜀中之后直接进益州,原本打算等战争结束,找机会再刺杀。
没想到前几天碰见一个青铜面具男子,身形气质跟画中一致,关键还是独一无二的发簪。
她就暗地里跟踪,如今终于找到良机。
“谁派你来的?”张易之深吸一口气,冷声问。
话刚说出口,脖颈便受到压迫,虽没有刺入皮肤,却感觉到微微的刺痛。
张易之死死盯着女子淡漠出尘的脸,女子的双眸眉间隐隐带着一丝讥诮之意。
“她是无辜的,让她离开。”张易之声调冷冽。
公孙离默了默,言简意赅
“好。”
她的声音就像金属摩擦过的沙哑。
“不要。”裴葳蕤眼眶泛红,抱得更紧,娇躯都在发抖。
张易之端详着近在咫尺的脸庞,苍白如纸,眸中蓄满泪水。
他目光平和,不起波澜,心底却萌生一股荒谬之感。
自己竟然沦落到被弱女子保护。
屠龙者终究成了恶龙?
常常踩在钢丝上,难道现在就将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快滚!”
张易之大声咆哮,俊美的脸庞竟有微微扭曲。
公孙离蹙眉,尖锐的声音落下,就听见迅疾的脚步声,房门被撞开,一个黑黝少年持剑赶来。
裴旻血液都几乎凝固,来不及多想,挥剑刺向公孙离。
公孙离紧眯眸子,眼神中没有丝毫感情波动,手腕一陡,利剑狠抹。
张易之早有准备,环抱着裴葳蕤往后仰侧避,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必杀一击,但利剑还是望下刮到他手臂上。
衣袍碎裂,血液瞬间将白袍浸红,一滴滴溢出来。
这一幕让裴葳蕤心都揪紧了。
这还是无所不能的张易之么?这一刻他更像是谪仙遗落人间,受尽百般苦难。
张易之看向她,微微一笑,可面色愈发苍白。
裴葳蕤泪流满面,颤着手取出一张干净的素帕,为他擦去血迹。
“锵!”
兵器碰撞声格外清脆,公孙离迎上了裴旻的剑。
她知道这个黑黝少年,天赋异禀,剑术出类拔萃。
但在她面前,依旧不堪一击。
公孙离纤腰轻轻摆动,长剑亦斜斜作势,一声轻叱之后,剑光猛然如匹练一般的展开。快虽快,但剑光所及竟然好像有迹可循,如一道道光影,笼罩着裴旻。
裴旻脊骨发寒,额头上沁出冷汗。
这种强横恐怖的剑势,他是第二次碰到。
第一次是那个变态男第五重楼。
而面前的女子,依附在剑上的浓郁杀机,竟然比第五重楼更甚。
唰!
轻灵的一剑,恰如春日双燕飞舞柳间,又如千军万马奔驰而来。
剑刃速度之快,竟在半空中幻化出两道虚影,裴旻艰难将剑横在胸前格挡。
琅琅!
裴旻握剑的手一震,像是被重锤狠狠敲过,长剑瞬间摔落在地。
“废物!”
公孙离眉眼笼罩着寒意,冷冰冰道
“世间出一个剑客不容易,念在你天赋不错,饶你一命。”
说完慢慢转身,直视着逃到角落里的张易之。
现在,你怎么逃?
我虽跟你无缘无分,但韦王妃对我有大恩德,她的命令,我必须无条件服从。
张易之平复情绪,突然笑了笑,“葳蕤,你看她的胸好像干扁的四季豆。”
话音落下,裴葳蕤突然愕住。
公孙离表情骤然转冷,像万年不化的寒冰,眼底有丝不易察觉的羞怒。
一个女子,被讽刺胸脯小,谁能不怒?
“我挺敬佩你的事迹,但作为剑客,信奉一个真理,对敌人最大的敬意就是赶尽杀绝。”
“不过名震天下的中山王,临死前的模样挺可悲的。”
公孙离紧攥剑柄,脚步很缓慢。
似乎占据优势,她的话也变的很多,沙哑的声音逐渐轻柔。
能亲手杀掉张易之,这绝对是无与伦比的荣耀。
张易之盯着一对a,笑容逐渐消失,便得有些阴森残忍。
他厉喝道
“动手!”
说完紧紧搂着裴葳蕤,将她推进屏风里,自己也随之压在她身上。
裴旻闻言立刻反应过来。
将剑丢掉,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罐子!
这是公子的杀手锏。
见到这一幕,公孙离心中就有不详的预感。
刹那,只见裴旻猛然间拔开了罐子上面的一个插销,扔向她。
罐子在地上滚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刺鼻的硝烟传来。
公孙离已经是被震撼得晕头转向,此时脸上的表情,惊恐至极!
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席卷上来,令她忍不住发颤。
凭着生存本能,她以最快的速度疾驰到窗户。
轰!
犹如九天惊雷炸响,整个茶室颤抖起来,似乎要崩裂一般。
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爆炸的一瞬间,似乎能将茶室给生生撕碎。
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
造出了全自动武器。我看看还有什么武林高手,能在我的冲锋枪面前耀武扬威
粉腮晕红,跪着双手扶地,俯身侧脸将一点樱唇印在张易之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