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非是一枚普通木牌。
因为这块木牌之中, 藏了一颗‘金丸’。据孟子珞所言，这世上只有两颗金丸，一颗先帝赐给了他的母后, 当今刘太后。另一颗，便在这。
赵祯静静地凝视着木牌。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个梦, 梦中他回到了十多年前的皇宫。
梦时正值一个妃子生产血晕, 殿中一片混乱。混乱中，他年轻的母亲, 用死狸猫换掉了那妃子的孩子，并令其宫女寇珠将孩子勒死后丢弃。寇珠心生怜悯，便悄悄地将此事告知了太监陈林。两人商量后决定将孩子先藏起来, 再偷送出宫交给八贤王。
事情安排顺利，刘妃得知孩子已死，便未追问。然而瞒过刘妃后, 在偷送孩子出宫路途，忽遭妖风来袭, 孩子连同所有物品一起被妖风卷走。得知此事的陈林与寇珠双双大病一场。
赵祯记得这事, 大中祥符三年四月，皇城有妖风袭过。哪怕他再不想面对, 也必须承认，柳轩明是他的兄长。被他母亲用死狸猫换掉的太子。
如果是这样，那么柳轩明才是坐上皇位的人。而非是他赵祯。
“母后。”赵祯心思既愧疚又难受, 复杂难辨。
咔嚓。
木牌居然裂了一道口, 一缕金光从中淡淡照出。赵祯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就听到孟子珞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这是要斩草除根吗？”
闻声回头，赵祯就看见孟子珞一袭玄衣, 倚靠在窗边手里拿着卷书，笑容嘲弄地朝自己这边看来，仿佛他是一个趁人之危的小人。
“我没有！”赵祯气恼道。他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喔~是么。”孟子珞啪的合上书，朝这边走了过来，“我还以为你真的准备恩将仇报。你说你不会，谁知道呢~”
当然不是！赵祯心中大吼，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团模糊的血肉，口中半个字都吐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孟子珞，一步步逼近，自己一步步后退，最后退无可退。
“也难怪。当初你母后，为了权势能做出狸猫换太子之事，今日你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似乎也不奇怪。毕竟，母子同心嘛~”
四个字沉重一击。赵祯只觉头像被狠狠打了一锤，头昏眼花。
望着缩在一角茫然无措的赵祯，孟子珞嘴角一点点上扬起来，似乎带着无限的好心情，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帮忙？”赵祯不解地抬头。
然后便见孟子珞笑容愈发灿烂起来，“如果你愿意支付代价。我不介意帮你——杀、了、他。”
边说，孟子珞边往赵祯身后望去，目光森然，宛如利刃。
赵祯陡然醒悟。他身后是柳轩明。
“你想杀柳轩明？”
几乎是同时，赵祯如临大敌般俯身挡在柳轩明身前，死死地盯着孟子珞，“你疯了！他可是宣音的哥哥。”更何况，柳轩明的身份还是……赵祯锋利的爪子不自觉弹出，紧扣在床面上，那压低的身子，随时都可能暴起。
听着他这话，孟子珞笑容逐渐玩味起来。
赵祯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缩了缩，声音艰涩道，“你是想要斩断宣音的羁绊！”他可是极为清楚，眼前这家伙的心有多黑，手段有多狠辣。这家伙可是踏着血海尸山，成为妖皇的。手上沾染了无数妖族的血。
单是当初无意中窥探的一角，就让人心惊胆寒，赵祯咽了咽口水，“继而让宣音依赖你，从而掌控宣音？这样也就没人，能够与你争夺妖皇之位。”
“呵。这个点子确实不错。”
孟子珞低声笑了出来，“不过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既然你不忍杀柳轩明，那么杀了你，再扶持柳轩明登位。以柳轩明的性格，绝不会放着宣音不管。只要宣音在我身边，那么人族就尽在我妖族的掌控之下。”
“你觉得如何？小皇帝。”
闻言。赵祯心头咯噔一下，他就这么看着孟子珞的手，缓缓朝自己伸过来。他想动，四肢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都动不了。可他也知道，只要他不想死，只要他让开，对方就一定会放过他。
比起再扶持一个新皇帝，他这个皇帝，不是更好控制。
但是！他做不到。
想到梦境中，母后的所作所为。他做不到。母后已经杀过柳轩明一次了，他要成为母后那样的人吗？为了皇位，不择手段。
不行。他做不到。
赵祯无力地叹出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他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就在这时。门吱呀开了。
一个脚步声轻盈地响起。
是宣音！赵祯立刻就听出了这个声音，他连忙睁眼，想要叫宣音快跑，就见宣音将食盒放到桌上，一脸无奈地看着床前的孟子珞，“你就不要再吓他了。毛都要掉光了。”
掉、掉毛？赵祯发现周围好像确实有毛发在飞，当然这个不是重点。
重点是，孟子珞听着宣音的话，便施施然收起手，走到了桌边，打开食盒从中捡了一块杏仁酥，咬了口漫不经心地斜了赵祯一眼，道，“本来只是试探一下。倒是没想到，这小子比他那个娘，要强些。”
话是如此。假若他真的同意了孟子珞的建议，恐怕死的就是他。但赵祯能肯定，之前孟子珞的确是想杀了他。如果宣音没来，孟子珞兴许就真的动手了。
“那是自然。哪怕是母子，也终归不是一个人。”
宣音边说边将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摆了出来，孟子珞毫不客气挑着吃，“防人之心不可无。你知道的，人心险恶。外头情况如何？”
“人都醒了。稍微有些虚弱，倒无大碍。至于之前的记忆，早就模糊了。”
宣音缓缓走到窗边，外面行人往来，摊贩吆喝，和之前的花云镇并无多少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回的窗台上，并无鲜花。
在外面买东西时，宣音还特意打听了，这花云镇确实没有鲜花的传统。他们对于张公子还有杨家的事，也都忘了一干二净。只当张公子早些时日，去投奔亲戚了。杨家则举家前往县城。
一切又回归到了原点。这只是一座普通而平静的小镇。
过去的那些事，恍若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赵祯听着再望着眼前的画面，有些发怔。旁边孟子珞擦了擦手，留下了一句，“我也出去看看。”起身便离开了。但在临出门口时，孟子珞又回头深深地望着赵祯一眼。
这一眼，看得赵祯毛发又冷不丁炸起，像一只毛球般。
宣音不禁笑了笑，“他只是吓你罢了。不会做什么的。”宣音看得出来，孟子珞是真的不喜这个小皇帝，可不喜归不喜，世上不喜的东西太多了，绝不是一样样都清理掉的。
只是这话，落在赵祯耳中，却完全没有劝慰的作用。因为赵祯能感觉得到，那个妖皇，是真的想要杀他。
“小音！”赵祯下意识张口，随即他就想起来现在他还只是只狸猫，除了孟子珞，根本就没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哎。还不等他一声叹息完毕，就见宣音转过头，“嗯？怎么了？”
望着宣音那疑问的表情，赵祯忍不住张大了眼，“你听得懂？”
“现在能听懂。以前不行。”
宣音解释道，“可能是因为妖力复苏了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有种特别的能量在往外一点点伸展，然后紧缩，体内有股特别的能量充盈着。每时每刻都在变多。
赵祯眨了眨眼，迟疑道，“会不会有什么不适。”
“不会。”宣音笑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原本束缚在身上的壳子，在脱落，我在变回原本的自己。”很舒服。
赵祯深吸了口气，郑重道，“小音。带着柳轩明逃吧。孟子珞并非是普通的妖皇，他是杀尽自己的兄弟姐妹，登上皇位的。你的存在，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威胁。现在他还没动手，完全是……”
“不是的。”
宣音淡淡地打断了赵祯，“也许你不相信。但是，如果是为了皇位，他不会伤害我。”谁会想到，孟子珞斩杀一切成为妖皇，只是想找到她这个妹妹。明明双手染尽了血亲的鲜血。
“可是他太危险了。”赵祯想要说服宣音。
“那是对于别人。”
宣音微笑道，“对于别人来说他极为危险。是可怕的妖皇。而对于我来说，他是我的血亲兄长。何况，我对妖皇之位，没什么兴趣。”
“比起皇位。我倒是更希望，人族和妖族能相处更融洽些。至少，将来有朝一日我们去探望你，不需要东躲西藏吧。”宣音回过头望着赵祯，莞尔笑道。
赵祯双目映照着宣音那灿若夏花的笑容，一时间竟有些发愣，连宣音什么时候走出去的，都不知道。
离开房间，宣音慢慢走下楼。走入后院一侧。
一路上没有遇上任何人。
在走到某处树荫下时，宣音站住了脚步，轻笑道，“说吧。你的目的。”一道浅淡的黑雾，从她脖颈处浮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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