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刚明。
叶开悠闲地斜靠在树杈上, 双目轻闭，倾听着耳旁呖呖鸟鸣，不远处有劈柴取水声, 还能听到厨房里宣音与厨娘不知说到了什么时的欢声笑语。下意识间, 叶开嘴角上翘了几分。
清风拂送。树叶沙沙作响, 呼吸间有花香袭来, 又能嗅到几分炊烟袅袅的烟火气息。
叶开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身体一点点往下松弛, 好似要彻底融在这片清风、烟火、鸟语之中。
这时——
一股熟悉的气息，由远而近飘了过来。
叶开睁开眼, 就看到宣音手里拎着个精致的食盒, 坐在他对面，见他起来, 眉眼轻轻一弯，眸子里如荡出了一片星河。
片刻后。叶开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木架, 稳稳地支在树杈上，上面摆满了各种吃食点心, 香气扑鼻。两人各自分坐一边, 双腿悬在半空中一摇一晃的，边吃边欣赏这满目春景。
不得不说，叶开选树的眼光总是很好, 顶上树叶茂盛正好遮挡住日渐热烈的阳光，而前方又无过多的树枝遮盖视野，正好能将远处青山绿水, 近处小桥流水，尽收眼底。
“下午我准备将公孙断送走。你觉得如何？”宣音问道。
叶开想起昨夜回来后，喝完桂花酒酿圆子, 她就带他去见了公孙断。问他要不要复仇。在听到宣音那话时，本来就已经被磨得够呛的公孙断，顿时就像见鬼般，惨白了脸，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正所谓杀人诛心。败在白家后人手里，与败在一个路过的小姑娘手里，虽都是败，但对公孙断而言，后者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他公孙断竟然会败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公孙断双目赤红，几欲发狂，可他被点了穴，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所谓的‘白家后人’，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就转过了头让那丫头自行处理。
叶开懒洋洋叼着一个糯米团子，道，“这个你自己处理就好了。”他的复仇，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只想像附近村落里的一只大黑猫，躺着晒太阳。
宣音转过头看着他，眸光微动道，“那要不要帮我一下？”
对上宣音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叶开下意识间脱口而出，“好呀。”
一得到他的答复，宣音立刻道，“那就这么说定了！”说完，人就如树叶般飘落而去。只留下一阵清悦明快的笑声。
望着宣音轻飘远去的身影，叶开后知后觉般失笑道，“这丫头是故意给我挖坑呢……”
“她也是担心你。”
随着这个声音从旁冒出，附近的一根树枝无声地下压了几分。路小佳站在上面同样望着宣音所去的方向。
“我知道。”
树荫中叶开往树干上一靠，微眯起眼来，笑容就如树荫之外的阳光一样灿烂。他知道。他怎会不知道。被仇恨驱使的人，叶开见过不少，而这些人，大多数都不得好下场。仇恨不是减法，它是加法，一层一层不断叠加，也许到了最后，为何而恨都不知道了，只剩下为恨而生，为仇而活。
叶开唯一庆幸的是，他很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这样幸运。所以，他很珍惜当下的每一刻，也在享受着现在的每一个呼吸。
瞥了眼不知想到什么满身轻快的叶开，路小佳忽道，“有人在三十里外的山崖下发现了马空群的尸体。”
叶开陡然张眸，“马空群的尸体？”满眼的惊诧，没有半分的遮掩。
路小佳细细看了他一眼，确定叶开的惊讶毫不作为，不禁嗤笑一声，“没想到你没动手。他倒是死了。怎么，后悔么？”
“后悔？不后悔。”叶开喃喃道。
但路小佳显然不在意这个，他只是过来告知了一声，人便离开了。
过了会，一声轻叹从树叶间油然生出。
也不知是在惋惜，还是在感慨。
“马空群死了？”这边，得知该消息时，宣音也是一脸惊讶。
傅红雪神色不变道，“是的。一早有人采药，在山崖处发现的。据说是被毒蛇咬死的。”
“被毒蛇咬死？”
对于马空群的这个死法，宣音的确是意外。
傅红雪面色复杂起来，“马空群的尸体上除了摔落山崖的外伤，就只有左腿肿胀、乌青，上面有被蛇咬过的牙洞。所以推测，应该是他想去山崖上做什么，结果被毒蛇咬到，蛇毒爆发后不慎摔落山崖。”
从他知事起，他就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要找到马空群，取下他的头为父复仇。这件事，几乎是他这些年活着的意义，唯一的，仅有的目标。
然而造化弄人，到头来他不是白天羽的儿子，与马空群实则没有半点关系。而马空群，没有死在复仇的刀下，却死在了一条小小的毒蛇口中。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去山崖么。”宣音似乎明白了什么。
半夜三更去山崖，能有什么事。经宣音这么一提，傅红雪也马上明白了过来，冷声道，“他也是罪有应得。”死也是便宜他了。
平缓了下心情，傅红雪转头望向远方，“这几日。我需出关一趟。”
宣音侧过头问，“需要帮忙吗？”
不论是复仇的事，还是傅红雪本身身份的问题，更或是马空群、公孙断一行人团灭后对关外一带的影响，傅红雪都必须回去一趟。
傅红雪笑了下，眼角的寒霜像被吹化开了般，柔和了下来，“如果有需要，我会传信给你。”接着，他神色一肃，郑重道，“你这边也是。有事，务必传信给我。”
“那约定好了。”
宣音眸光明亮如光般，伸出小拇指认真地看着傅红雪，后者笑笑着，轻轻勾上了她的小拇指。
当日下午。傅红雪就带着宣音收拾好的行李，快马前往关外。
马空群死的事，就像是在江湖中丢进一块小小的石子，只是轻轻溅起些波澜。当他的消息传至关东时，马空群一手建立的万马堂彻底土崩瓦解，曾经被万马堂压制的那些势力和人，一一都开始清算起来。
白家后人也就此，在江湖上像消失了般。有人妄图找到他，可没人知道他具体姓名，从哪来，又去了哪。
而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放到了异军突起的快活王后人身上。
人人都对其身上的武功秘籍，以及那传闻中的快活王宝藏，眼红。但在各大门派折戟几次后，就没多少人敢轻举妄动了。
——自此半年后。夏末初秋时。
酷暑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日渐到来的秋日萧瑟。连日照当空的热空气，拂过的风，温度都降了下来。
偶尔一阵风过，会带走几片微黄树叶，叶子在空中随着风飘转着。
宣音伸手轻轻一握，就握住了一片。
此时的她一身鹅黄衣衫，脸蒙面纱，从头上的发饰，到脚上绣花鞋的花纹，每一样都是精挑细选，有着与路宣音完全不同的精致。没人会将她这个身份与路宣音混淆。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路小佳，若非亲眼看到宣音变装，也难以相信眼前这个慵懒神秘的少女，就是宣音。
无论是外貌、身影、气质，无一相同。
再摸上自己的脸，同样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和上次又不相同的脸。真是不管来几次，路小佳依旧忍不住啧啧称奇。
“真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法子。”
听到路小佳的赞叹，宣音险些就一口茶水呛在喉，艰难地咽下茶水，缓口气，“这么说会吓到别人的。”说着她目光清幽地看向一旁低着头的店小二，低声道，“嗯。你接着说，那快活王后人的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店小二明显听到这女子说这句话时的嘲弄意味。但他一个店小二也不敢多想，于是赶紧继续讲他从他人那里听来的故事，“被那快活王后人给横扫后，那些江湖门派向来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哪受得了这个屈辱，满脑子都是想要一雪前耻。”
说到这，店小二感觉眼前的姑娘一下就兴致盎然起来，“那么那些门派会怎么打算？”
“怎么打算？姑娘这您就为难小的了。”店小二赔笑道，“那些江湖门派的事，小的哪知道得那么清楚。”
宣音一付原来如此地点点头，“也是。你说的大致差不多，不过这里面有一点，其实那些江湖门派，不是被快活王后人一个人给横扫的。”
“喔？”店小二马上就支棱起耳朵，好奇问，“那还有谁？”这等八卦，哪能让人忍得住不听。
一旁的路小佳慢悠悠道，“是一个侍女。”他笑了下，又强调了一句，“只有一个侍女。”
店小二大惊，不等他多想，门哐的一下就被人踢开了。
一个高大身影走了进来，气势汹汹地看着宣音，他眼里只有宣音一个人，双目中如有烈火再烧，“你就是快活王后人，柴飞花！”
一听那‘快活王后人’五个字，店小二眼睛都快要惊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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