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得丁云鹤的同意后, 宣音先是净了手,戴上特制的白布口罩和手套,一点点掀开丁白云的衣袖。
入殓的衣服是重新换过了的。据丁云鹤所言, 昨夜丁白云回来时, 像是从刀山剑海中跌打滚爬过来一样, 身上的衣服几乎被鲜血染透了。长这么大, 丁云鹤都未曾见过这般狼狈的大姑。
随着衣袖的上卷,最先出现的是几道刀伤, 约一指宽,伤口隐隐透着紫光。凑近细细一闻, 还能嗅到一缕不属于这些鲜花品种的淡雅清香。毒是从刀伤透入的, 加上打斗血气运行,加快了毒素入侵的速度。等丁白云突围时, 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大概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 丁白云没有去找叶开,而是回到了丁家庄, 最终死在了拼命回赶的丁乘风怀里。
宣音唏嘘地转过手臂, 看向丁白云的手掌,掌心隐隐有几个黑点。是针类暗器。再看另一条胳膊,与之前的刀伤不同, 这上面则是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好像覆盖了一道道又短又细的红线,但若轻碰, 就会发现肌肤断裂,那‘红线’里红中透着几丝的黑,像黑雾一样萦绕在伤口上, 经久不散。
刀伤、剑伤、毒素、暗器……宣音垂着眸,小心翼翼地将丁白云的手归位,“应该是有几个人围杀。用刀的是主谋。”
丁云鹤眼底悲痛微闪,“不错。而且那刀法就是白家刀法。”他认得白家刀法,甚至在大姑的指点下,与三弟,不,应该说是丁灵中练过双剑合璧,那时他们不知是何缘由,后来知道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对付白家后人。然而白家后人还未正式登门,大姑就死了。
“错了。那并非是真正的白家刀法,是有人冒充。”宣音摇头。
“怎么可能。”丁云鹤惊疑。他知道白家刀法,因此自认自己是不会认错。
斟酌了下,宣音认真道,“严格说来,用那刀法的人,见过白家刀法,甚至尝试还原白家刀法,但他天赋不够,最后只变成一个形似神不似。而真正的白家刀法,是这样的——”说完,宣音袖口滑出一把短刀,下一秒,丁云鹤只觉一股寒冽之气,迎面扑来,他就如同冰海中的一页孤舟,无处可逃,也无从逃起。
寒光闪过。丁云鹤只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都被斩断了。
丁云鹤回过神来,心脏止不住砰砰直跳。他缩了下手掌,掌心已经布满冷汗。在刚才那一瞬息,他真的感觉到了死亡前所未有地逼近,连拔剑的想法都没有。
收回刀,宣音身上的凛冽,瞬息化成如沐春风,“所以。那不是真正的白家刀法。而是刻意假冒的,这刀法,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是关东万马堂公孙断的刀法。”
听到公孙断这个名字,丁云鹤瞳孔猛缩。
宣音没有停顿,继续道,“另外那毒、若我没记错,刀伤上的毒是幽紫。中毒后,伤口隐含紫光,闻之有淡香。香气非自然花香。”
已经掀开一小块刀伤的丁云鹤面色彻底沉了下来。
宣音接着道,“幽紫之所以叫幽紫,因为创造此毒的人名叫幽紫。这种毒,在江湖上极为罕见,也极为难制。更重要的是,这个叫幽紫的女子,三年前便失去了下落。而在此前,她的身份是……公孙断的情人。”最后一句话,一锤定音。
如果这些话,是其他人说,丁云鹤少不得要调查一番。但现在说话的是宣音,一页雪真正的主人,无数消息流通的纽带,丁灵琳最好的朋友,路小佳最亲的师妹。有关宣音的事,他从丁灵琳那里听过无数次了。他之前觉得不过如此,可如今看来,是他狭隘了。
这般见识与眼界,加之先前的那一刀,丁云鹤也是了然了,这姑娘为何会看不上丁灵中,也知为何丁灵中对其念念不忘。如今看来,倒是丁灵中配不上这位了。丁云鹤微微惋惜了一声。
不知丁云鹤为何突然叹息的宣音,心思倒是放在了另外一件事上。
“其实。比起幽紫,让我更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
宣音谨慎地掀开了丁白云衣袖一角,露出一小节玉腕,上面布满触目惊心的红色线痕。“先前我不是太敢确定。但细想了想,我发现这种伤口,跟我在一本古籍上见过的暗器,所描写的伤口几乎一样。暗器其名为红线,取自红线相思意。人中招后,身布红线,伤口有黑雾缭绕,久久不散。而红线是有头有尾有始有终的。”
“你的意思是……”丁云鹤皱眉问道。
“红线是暗器。也是毒器。”
宣音深吁一口气,低声道,“红线之所以是红线,它是链接两个人的。我听说,昨夜你们回来前,老庄主就被人下毒,所幸被叶开给阻止了。我想,对方很有可能一计不成,再来一计,更或者是,直接是连环计。老庄主,可能已经中毒了。”
声落。丁云鹤已经绝尘而去了。
宣音倒没有跟上去,耳畔小世界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们不去看看么?”大概是系统的原因,加之这个世界有自己的世界意志,小世界经常掉线,与宣音沟通的次数并不多。
“这倒不用。如果需要我,他们自然会来找我。而且比起幽紫,红线的毒性不大,只是会痛入骨髓,痛彻心扉。下毒的人,就是死都不希望她死得舒服呢。”
回望了眼被鲜花拥簇的白云仙子,宣音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朵纸折的花,放在了丁白云的耳边,转身便走了出去。
门外天空已经压抑了起来。乌云密布,看起来随时都会下雨。
路小佳就靠坐在一亭栏上,边吃花生边看着天边的云发呆,听出宣音的脚步声,才转过头,捏起一颗花生抛了过去,“处理完了?刚才看到丁云鹤一路飞奔出去。”
准确地接过花生,宣音笑道,“我怀疑丁老庄主可能也中了毒。”见路小佳眸光闪动了两下,宣音便柔声问,“不去看看么?”
“不需要。”
路小佳无所谓笑着,从亭栏上一跃跳到宣音身边,双手背靠在后道,“我姓路,又不姓丁。与我何干。”
“但不管怎么说,你身体里都流着丁家的血。”丁云鹤冷着脸走了过来。
路小佳冷笑了声,“也不管你怎么说,我姓的就是路。”
眼见两人就要吵起来了,宣音立刻挡在了路小佳身前,笑容疏离地看着丁云鹤,“不知丁少爷,此番过来是有何事。”
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宣音的姿态,丁云鹤明显感觉到宣音全然不同于之前的疏离感,心头微微不适了下,抱拳道,“家父的事情,还请姑娘能相助。在下愿为姑娘赴汤蹈火,以抱此恩。”
宣音第一时间就是回首看向路小佳,见他神色晦暗,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想法。
“赴汤蹈火倒是不用了。”宣音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瓷瓶,丢给了丁云鹤。
“红线之毒,实际上不是用来杀人的。这个药,三日后毒性便可慢慢消解。想来那公孙断,只听说红线,却并不清楚它的毒性特别之处。”
宣音才说完,就听路小佳在旁催道,“好了。听傅红雪说你一大早出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药什么的,他们自己会弄明白的……”边说,就边将人给带走了。
丁云鹤凝视了会手中瓷瓶,抬头又看向已经离去的那两道身影,两人的对话,随着风浅浅地飘了过来。
“那解药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没听过。”
“哦。那个呀。阿悠给的。”
“阿悠?”“就是三年前我出去找食材时,在水里捡到的那个小姐姐。”
“呵。我就知道那家伙不简单,还说什么不小心失足落水。”
“小佳……”
“叫师兄。”“好。小师兄~”
“不是小。是师兄!”路小佳不满道。
“好的。小师兄~”宣音大笑。
少女明媚的笑颜,在这乌云密布的阴暗光线中,散发着明朗的气息,仿佛一下就吹开了人心头弥漫的阴霾。
这时候丁云鹤似乎才真正明白,丁灵琳和丁灵中为何会喜欢追着宣音跑,常年不喜待在丁家庄,就连向来不喜外人的父亲和大姑,对宣音也是颇为喜爱,更不用说二弟,也是满口都是宣音的好。比起那个鲜活灵动的少女,这丁家庄,确实要暮气得多。难怪……
在感受到丁云鹤的视线消失,路小佳忽地眼神锐利了起来,“丁白云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夜他和叶开带着丁灵琳赶到时,丁白云已经在丁乘风怀里咽了气,听周围的仆人说,连句遗言都没来得及说完。当场丁灵琳就直接哭成了泪人,叶开更是神色莫名复杂。
主要是丁白云的样子实在是太惨了,全身鲜血淋漓,像从血海里捞出来一样,而更重要的是,她的那张脸,他从来没见过那么惨的一张脸,布满了刀疤。以他的眼力,自然是看得出来,那些刀疤是丁白云自己割的。
“昨天我得到消息,附近有马空群等人的踪迹。”路小佳压低了声音道。
宣音略微思索了下,就想到了一个可能,“我怀疑,马空群和公孙断他们联合了……”说着,宣音就将自己之前在丁白云身上发现的线索,以及自己的推测,都说了一遍。
“我猜。他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丁老庄主。”
风突然就大了,呜呜吹了起来,头上的树枝疯狂地摇摆了起来。
路小佳的眸子,就如那天边的乌云般凝重了起来。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