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香神色复杂地盯着乙骨忧太, 她发现她现在已经不敢想象,在未婚夫眼里自己究竟是个怎样凶残的模样了。
两个人之间,似乎是存在某种奇异的误解?
兴许是在苏醒之后, 遇到了兰堂先生、接受了良好的教导的缘故,里香虽是咒灵,但行事风格上其实要更加偏向于人类,“人外”的那一部分,是深深掩埋于性格的阴暗处的。
但在与她相伴六年,更了解咒灵女友是什么状态的乙骨忧太眼里, 他从始至终看到的都是里香最深层最本质的那一面,这份在任何一个普通人看来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病态, 乙骨忧太却是包容的、欣喜的, 由此可见乙骨自己也不怎么正常。
乙骨忧太会耐心引导人类形态的里香, 他也随时做好了接受咒灵里香的“爱意”的准备。
乙骨忧太似乎从来不知道和女生正常的恋爱节奏是什么样的。
毕竟乙骨不怎么擅长和女孩子相处。
迄今为止和他关系较近的, 除了里香外似乎就只能找出一个真希……那六年的时光里,来自未婚妻的过度占有欲,让所有的女性、甚至是男性都难以接近乙骨忧太,乙骨为了迎合咒灵里香的心情让她不要再去伤人,也慢慢变得独来独往。
“咒灵”的行为,任何情愫的表达方式,都不能以人类的常理来判断。
就像当年的里香,因为乙骨在真希重伤后对她的看重和救治,便一度想要杀掉昏迷的真希。
——当然, 之后被呵斥了就是。
但如同曾经的无数次那样,不论里香即将做出什么可怕的行径, 乙骨的第一反应永远是“这样会给里香带来什么影响”。
里香想伤害真希, 乙骨破天荒地凶了她一回, 却并不是出于“这个行为是不正常的”,而是“要温柔地对待自己的恩人”。
乙骨早就对里香的人外性格习以为常,或者说,在他的眼里这才是自然态?
这让里香感觉有点无措。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话,最后便只能掩耳盗铃般把东西塞回了乙骨忧太的手里,她嘀咕着:“忧太在开什么玩笑啊,里香为什么要去伤害忧太?”
她在为压抑着本体的扭曲的兴奋感而无措。
属于人类的那部分告诉她,对待恋人是要像对易碎品般温柔的,应该随着他的喜而喜,哀而哀。
属于咒灵的那部分却说,无法反抗、任她摆布的恋人才是最令她喜爱的,她喜欢恋人的笑容,但真正能让她感到愉悦的却是他哭泣和疼痛的表情。
……或许不是误解,忧太只是绕过了人类的皮囊,在平静地与他的诅咒女王对话。
他早就看透这些了啊。
里香掩饰什么一般,略过忧太快步向前走去,乙骨忧太眨了眨眼,连忙跟上。
未婚妻的情绪无常他也捉摸不清,但里香这个反应,是拒绝了……对吧?
……唔。
乙骨忧太并不感到喜悦,他目光带上了些许担忧,定格在未婚妻的背影上。
相比于曾经暴躁易怒的诅咒女王,拥有了人形拟态的里香似乎变得好说话了许多。
可那孩子的本性明明不曾变过,她这样压抑着自己,未来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乙骨忧太亦步亦趋地跟在里香后面,未婚妻没有主动伸手,他也不敢牵着她与其并肩而行,他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潮,从灯笼红光明亮的小巷一路走到了寂寥暗凉的山岭,然后注视着里香在一个小山坡上停住。
“……里香有点玩腻了。”他的未婚妻轻叹一口气,就地而坐,抱着自己的双膝,仰头眺望天际。
“玩腻了的话,回去就让夏油前辈帮我们恢复吧。”乙骨慢慢走到她身边,缓声说道。
未婚妻温凉的小手搭上了他的手背,乙骨展露轻浅笑颜,顺从地在她手边坐下,草坪上茫茫一片,似乎只有她是唯一的色彩。
里香宛如在自言自语:“明明是祭典,却并没有烟花呢。”
山间的夜空银河璀璨,繁星收卷,并未被城市工业污染的天空,才值得诗人用优美文雅的诗句描绘那浩大神秘的美。
大概也是不忍破坏这自然的美景,祭典惯常的烟花环节也从项目里剔除。
里香靠在了乙骨的肩头,一下子从喧闹环境里抽离,寂静也深刻了几分。
“烟花啊。”
久远的记忆里,在跨年前夕,似乎有和家人一起放烟花的经历,美轮美奂的图画中,并没有里香的身影。
乙骨的手轻抚过里香的发鬓,低声说道:“里香想的话,我陪里香一起去看吧。”
世间诸多遗憾,早夭的女孩来不及体会,好在上天给予了他补偿的机会。
他温和地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眼中满溢柔意浅浅,里香似是进入了浅眠,在清风的伴奏下,呼吸绵长,恬静安然。
………
直到,静谧的夜晚,被一声爆响惊醒。
里香冷不丁地睁开双眸,迷迷糊糊的脑子里,还存留睡前未消的最后一个念头:这是放烟花了吗?
是烟花。但不是观赏用的绚烂烟火,而是炸响于人间大地上的,会让人们爆发出惊惧哭喊的骚乱声响。
里香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转头疑惑道:“忧太?”
却看到自己的未婚夫无动于衷,仍施施然地坐在草坪上,俯瞰不远处人群纷乱的祭典场地。见她醒来,他还抱歉地对她说道:“吵醒里香了?我疏忽了,应该帮里香捂住耳朵的……”
“这不是重点吧?”里香还有些懵,“下面这是,怎么了?”
里香遥指灯火通明的那一片地区,原本人头攒动、人潮川流热闹非凡的祭典,被外来的同一制服的人团团包围,身着浴衣的普通人惊惶失措,无助地贴在一起,看着那些不速之客把祭典的工作人员一个个抓走,扣上镣铐。
“里香忘记了?”被女孩的健忘给逗笑了,乙骨忧太无奈地摇了摇头,提醒道,“我们之前和前辈他们计划好的,在祭典开始后,给这个村子的人一个大惊喜。”
当然这所谓的“惊喜”,对村民而言可能就只有“惊”这一点了。
咒术高专的两位最强dk不愧最强之名,在不摸鱼的时候,效率简直令人瞩目。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把受害者全部收敛,给警方提供证据,趁着祭典期间村民防备松懈,一举将他们擒获。
里香沉默了一会儿,总算是从突然掉线的记忆里扒拉出了这一段,她扭头望向被这场变故破坏的下方的祭典,问道:“我们需要去帮忙吗?”
“不必……揭发真相的事交给前辈们就好,里香和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乙骨细声说道,碧色眼瞳里倒映出远方的人影绰绰,在从四面八方不断涌现的失踪人士的指认下,有嫌疑的村民都被警方陆续扣押带走。
夏油杰帮受害者们恢复了身体原状,这些人不可能说清性别变换的事,但他们遭受的勒索拘禁威胁都是事实,受害者里也有不少聪明的留下了证据,全村都被打上了长期共同作案的罪名——更别说还有菜菜子美美子这个虐待儿童的罪刑等着他们。
到此为止,他们的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但事情却没有结束。
“别的事?”里香提出了疑问。
乙骨耐心解释道:“嗯。因为之后我和前辈们商议了一下,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毕竟无法看见咒灵的普通人,为什么能长久利用这个咒灵牟利,却至今没有遭到咒灵的袭击?咒灵这种生物可不会对人类友善相待,当然里香不在这个范畴以内。”
“而且这么有计划有组织的行动,不像是这个村子的人能做到的,应当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就是不知道目的是什么。”
“我和前辈们讨论了一番,决定在这之后去审问这个村的村长……里香和我一起吧。”
“好啊。”里香不假思索地说道。
他们又在山岭上静静等待了一段时间,约莫半个小时以后,没有防备的、出没于祭典上的村民都被抓捕,人们发觉不是冲自己来的后也放松了警惕,在警方和受害者的解释下明白了事情原委,游客们顿时义愤填膺、同时带着点后怕地协助起了警方,继续搜捕漏网之鱼。
这边事情发展到这里,全村入狱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毕竟此事非同小可,如此大规模的作案,事态之严峻足以引起全社会的关注。
可能也是考虑到这一点,需要隐匿的咒术师们就没有站到人前,而是选择在后方推波助澜。
“走吧,里香。”
眼看差不多了,乙骨忧太拍落身上的草屑,对里香伸出手来。
里香点头:“夏油前辈呢?先找他恢复下身体吧……”
“前辈们在后山等着了……”
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没入山林之中,徐风吹散了他们的声音,四周再度沉入了无人的安静。
………
可能是没想到犯人如此之多,囚笼的数量一时间捉襟见肘,最后还是主犯们有这个荣幸被关禁其中,剩下的都是镣铐带走,差距显然——不过也没人会羡慕这个差距就是了。
而作为疑似主谋者的村长,自然是锒铛入狱,每日在无边的煎熬中等待审判到来。
昏暗的牢房敞开了一寸,几缕光亮泄露其中,然而村长就像是被烫到一般连连后退。
等来人走近,他才堪堪看清那张因逆光而模糊的脸。
是一张陌生而俊秀的、少年的面庞。
这个时候,哪怕是看起来年岁不对的少年也能激起他内心的恐惧,村长背靠冰冷的墙壁,颤声问道:“你、你想做什么?”
“只是问一些事情而已。”那少年把随身的布包搁在一旁,他并没有拉上拉链,刀柄露出一角,落在村长眼中更心生畏惧。
少年嗓音温和,似是在与他协商,但村长却无端心底发凉,知道自己若是敷衍,恐怕要遭受更大的苦难。
“告诉我吧,你背后的主使人是谁?”
………
祈本里香无聊地踢着石子,等在门外,一会儿拔拔青草,一会儿又拨弄野花,打发忧太不在时异常缓慢的时光。
在她第五次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时,里香终于看到少年的身影从门后露出。
“忧太!”里香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她小跑着去迎接他。
“你总算出来了——怎么样,问到什么了吗?”
“嗯。”乙骨忧太张开双臂,接住扑入怀中的女孩,他轻笑着说道,“里香等着急了?”
“诶……这个,也没有啦。就一点点,一点点。”里香不好意思地比划着。
乙骨忧太挑眉,倒也没拆穿女孩拙劣的谎言,他顺着刚才的话题道:“要说问出什么,其实我也有点云里雾里的。”
“那个村长一问三不知,我让他形容主使人的相貌,他想了半天,只吐出了一句话。”
“说是‘额头有缝合线’……就这一个特征。”乙骨忧太耸耸肩,表现得很是无奈。
里香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没关系,以后再慢慢调查嘛,总能有结果的。”
“……嗯,里香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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