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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44.晋江独发

    人类的恶意可以达到什么程度呢。

    所谓亲缘的联结, 血浓于水的说辞,在恶意的沾染下,赤色的血液也会被玷污到浑浊, 比墨还黑。

    乙骨忧太静静地坐在里香的小房间里, 仰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裂纹遍布的天花板, 眼神暗淡无光,吐息的每一口气流, 都像是冰天雪地里的冰碴, 从呼吸道窜入, 落在滚烫的血管里, 冻结了温热的四肢。

    他想起刚刚里香见情状不对,把他推入自己房间时的表情, 抬手蒙住了眼睛。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里香啊……

    乙骨忧太从不曾动摇过自己对里香的爱意, 但此刻这份坚定却化作了鞭笞的一道道血痕,让他几乎溺亡于这四方涌来的深水。

    里香……到底还有多少是他不曾知晓的?

    他真的有了解过里香吗?

    乙骨霍然起身, 几近偏执地、将眼睛给灼痛一般,用力地将所目睹的一切塞进眼底。

    这是祈本里香的房间。

    天花板上没有灯光,唯一的光源, 就只有小小木桌上的一盏老式台灯。

    放在床头柜上的, 是起了褶皱的、泛黄的洋娃娃, 纽扣做的眼睛, 连同针线缝合的微笑表情一起, 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他。

    衣柜里,三两件连衣裙, 都已经不太合身, 现在里香穿在身上的, 应该是她最崭新的裙子了。

    三个人站一排就能撑满的狭窄空间, 寂静而昏暗的无光环境。

    这就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里香放置整个童年的地方。

    乙骨忧太失神良久,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蹙着眉头,脑仁似乎被刀刃磨过一般尖锐地疼,他手指抵在太阳穴上,用关节死死地按着那个穴位。

    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

    你要冷静,你要镇定,你要保持理智。

    不可以再失控了,乙骨忧太。

    房间里连时钟都没有,在狭小空间下的时间流逝似乎也失去了能被捕捉的踪影。

    乙骨忧太的手放在门把上,仿若雕塑一般静立了许久,然后他一手抹唇,指头点在唇角边沿,将其慢慢地拉高,直至定格在一个恰好的微笑的弧度上。

    强行把所有喷涌而出的情绪收拾好来,乙骨转动了门把手。

    ………

    “奶奶?”

    听到门被打开的轻响,小里香扭头望去。

    她的脸上沾了不少灰尘,手里也正拿着一块脏污的抹布。

    玄关处逆着光的佝偻身影,满头的苍老白发,即使看不清表情里香也知道,老人此时定是耷拉着嘴角,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你回来了……”

    老人就像没听见、也没看到她一样,眼神都欠奉,径直走进了屋内,只是在路过小里香时冷淡地说了一句“动作快点,我回来了都还没打扫干净吗?”

    “哦。”小里香早就习惯她尖酸刻薄的说话方式了。

    然而,在老人的身影路过柜子时,猛地停顿住了。

    她由褶皱叠起的面皮,将眼睛都快挤不见了,但是明明只睁开了一条缝隙,眼睛却像是亮着精光,出了奇的毒辣。

    可惜的是,拥有这种其他老人都艳羡不已的目力,这位祈本家的老妇人却只用来关注不值一提的小事。

    “里香。”老人沙哑的声音,无端让人背后发凉,“你是不是动了你爸爸妈妈的花瓶?”

    小里香瞪大了眼睛,她不可置信地呢喃着:“我只是取下来擦灰……我也没打碎啊。”

    “谁准你碰的!”老人的拐杖猛地敲了下地板,她指着里香,“你难道是忘记了以前的事了?怎么,你还想再打碎一次吗?”

    里香觉得这不讲理极了:“我没有!如果里香不拿下来擦的话,奶奶看到了落灰的花瓶,又要责怪里香!”

    她就不小心打碎了一次,在那之后奶奶看她就像是神经紊乱小脑瘫痪的病患一样,稍不注意她又会打破家里的其他瓶瓶罐罐。

    “你还敢道,“打扫了这么久都没把家里弄干净,你是不是晚回家了?哦对了,前不久你好像是在医院认识了一个男生?怎么,鬼迷心窍了,流连忘返了,为了外面的男人连家都不愿回了是吧?!”

    老人像是根本没意识到里香才八岁一般,说出的话一句比一句难以入耳。考虑到老人的年龄,也许在她那个年代,对女孩子就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小里香再也忍不下去了,她仿佛被踩到了爆点,高声反驳道:“才不是!奶奶,你不许那样说忧太!”

    眼前的老人,怎么拿她挑刺都可以,但是她没理由去污蔑忧太,他做错了什么?

    那是里香唯一的朋友,她在这八年的晦暗时光里结识的,唯一一个会为她着想、担心她、在乎她的朋友。

    老人的怒火顷刻爆发,她尖喊着“这么早就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了是吧,你个小白眼狼”,一边高高抬起她的拄拐,作势就要朝里香的身上打去。

    里香下意识地抱住头颅,紧紧地闭上了双眼。

    几秒过后。

    疼痛并没有降临。

    女孩僵硬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被迫停滞在半空中的长长拐杖,视线再向前望去,老人的手臂被一只手钳住,无法动弹分毫。

    “这位老人家,是不是做得太过了?”

    啊。是那个大哥哥。

    里香呆呆地看着,连放下手都忘记了。

    黑发的少年语气十足的礼貌,但他的动作却绝称不上温柔。

    他捏住老人的臂膀,就像在捏一块橡皮泥,轻易就可以让它变形,若不是对方是老年人,少年刚刚的那一下就足以让她整只手断裂。

    “老人家的身体健壮是好事。”乙骨微笑着道,“但能不能用在正途上呢?”

    “你是……什么人?”老妇人表情扭曲之下,充满恶意的面容显得更加丑恶。

    乙骨对老人的质问充耳不闻,他自顾自地说道:“你虐待这孩子多少年了?”

    他细语轻声地叙述着:“你知道本国有立法吗?对于虐待儿童的犯人,情节严重者,重判可达二十年……啊,不过对于老人家而言,这个数字差不多意味着要在监狱里待到老死了吧?”

    “虐待?孩童?”老妇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她面上的皱皮抖动着,嘴里传出了“荷荷”的漏气般的笑声,“如果真的是正常的孩子我当然会好好照顾,但是、但是,祈本里香她根本不能算一个‘小孩’!”她尖叫着,另一只手直指角落的女孩,歇斯底里。

    “孩子?她根本就是个恶魔!她才是杀人犯!她才是魔鬼的孩子!你一个外人懂什么!”

    老妇人疯狂地挣扎了起来,乙骨在愕然之下手腕一松,被这个神经极度脆弱的老人趁机挣脱。

    “你在说什么?”他听到的还是日语吗?

    恶魔?罪犯?谁,里香??

    有人居然,用如此不堪、如此黑暗的词汇,形容他的妻子,他的里香?

    乙骨扭头,看到的却是女孩哆哆嗦嗦的害怕样子,她的瞳孔在惊吓之下收缩着,她本人甚至忘记了否认。

    ……不过,真的是忘记了吗?

    乙骨忧太的耳边充斥着老妇人浸满仇恨的声音:“就是这个魔鬼,害死了我的儿媳,还杀了我的儿子!她害死了自己的父母,她就是个灾星!”

    乙骨不再理会老人的叫嚣。

    他一步步走近女孩,尽量放轻了脚步,像是怕吓到神经敏感的小白兔一般,他轻柔地蹲下身,双手搭在里香的肩膀上,语调温柔和缓:“乖,里香。告诉我,奶奶说的是真的吗?”

    他相信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仇恨,为何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普通老人,会对自己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倾注如此大的恨意?

    这其中定然是有原因的。

    但是,他只会听里香的解释。

    “告诉我,里香。”

    告诉他吧,不论是真是假,只要你说,他就相信。

    女孩的眼泪打湿了乙骨的上衣,哭腔下的颤音,让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不是、里香……不是恶魔,里香做错了事,但里香想保护自己、里香必须要保护自己……”

    她的爸爸杀掉了妈妈,就在她的面前。

    她的爸爸把她带到山上,关到了屋子里,爸爸想对她下手。

    里香不想变成妈妈的那个样子,所以里香反抗了。

    等她反应过来时,爸爸已经躺在血泊之中了。

    里香知道这是不对的,里香知道她做错事了,但她只能这么做。

    “这样啊。”乙骨露出鼓舞的笑容,奖励似的摸了下女孩的头,“里香说了实话呢,我很高兴。”

    女孩拼命地摇着头:“大哥哥,你走吧,里香是个骗子,一直瞒着你……里香,其实是个坏孩子的事。”

    她是个坏孩子,她不仅做出了那种事,她还喜欢欺骗大人、喜欢撒谎,所以奶奶会讨厌她,没有人愿意和她玩,都是理所当然的事。

    “里香的手早就脏掉了,大哥哥。”女孩趴在他的肩头,耳语般的叹息道。

    “骗了你,对不起。”

    她把他邀请回自己的家,还有一个心思,就是想到家里如果有陌生人在的话,奶奶也会收敛一些吧。

    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喜欢利用别人的坏孩子。

    “你走吧,大哥哥。”

    大哥哥身上的气味她很喜欢,是干净的,温暖的,就像阳光下的雏菊,这样的人,还是离里香远点……

    哧的一声闷响,破开血肉的声音。

    猩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女孩的脸上。

    她呆滞地扬起头,看着咫尺之间的少年。

    乙骨忧太神情一如往常,眼里盈满独对着她的暖意。

    他摊开的右掌掌心,锋利的刀刃生生刺入其中,破开一个深深的血口,从手背上穿出。

    乙骨忧太毫不犹豫地拔出刀来,又是迸溅的鲜血四溢。

    他执起女孩的小手,将自己被贯穿而过的右手展现给她看。

    “你看,里香,我的手也脏掉了。”

    他笑着说道。

    “现在我们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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