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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玉麒, 从中州来的瑞清班子顶梁的武生,去年才来京城的,如今挂在清韵戏园子里。因着身段好, 功底扎实,才来在戏园子就颇有些名气。旬阳郡王闹场这事是有, 那日也是喝醉了酒,要求白玉麒一定要唱他点的戏, 白玉麒只说没唱过不会, 旬阳郡王便要封了瑞清班不许他们在京城唱, 侯爷当时在场,替他解了围。因此侯爷每次去, 白玉麒都是必上台的。”

    姬冰原坐在几案后,打断了丁岱这绕七绕八的汇报:“他最擅长的是哪出戏,就是昭信侯日日去看的。”

    丁岱艰难吞了口口水:“定风原。”

    风原城,当初皇上还是皇子,领兵去攻这座最难攻的大城。守城的叛军将领扬言,风原即为“封原”, 敢叫姬冰原有来无回。

    之后姬冰原苦战半个月,果然将这座最难攻下的城给攻了下来,这是北定中原最具有意义的一战, 也是姬冰原少年成名的第一大捷。此后姬氏皇族一路势如破竹,直攻伪都。

    姬冰原登基之后, 地方巡抚曾上书请求将此城名避讳改名。姬冰原却未准, 几位相爷劝说这是规矩,姬冰原却道:“落凤坡果然落凤,风原城却未封原,疾风江上起, 鼓怒奔于原上,挺好,何必为我一人,倒让这名城改了名,不必改了。”

    皇上胸襟开阔,意气豪迈,这风原一战更是口口相传,被文人写了戏文,四处传唱。

    这出戏的主角,当然就是少年领兵的姬冰原了。

    姬冰原沉默了。

    丁岱心下长长叹气,但仍然低低道:“罗长史那边已交代清楚了,绝对不会让侯爷知道您去过,那两个不长眼的,也只说是怀素公子打的,侯府长史送的官。”

    姬冰原从案头上拿了折子来,在两个封号上画了圈,神情冷淡:“折子退回去给太常寺,姬怀素封河间,姬怀盛封庆阳,河间郡王食邑增两千户。”

    丁岱上前捧了折子下来,退出来时,看姬冰原仍然坐在案前,一动不动,心下再次叹息,走了出去,但脚步却微微带了些轻快。

    然而帝皇极为自律,一如既往遵守着他的日程表,仿佛那个偶然兴起去燕燕园看看的偶然,也只是一段正好空出来的闲暇时光,消遣过后,一切如常。

    晚上仍旧批过折子,按时入眠。

    这边喝了太多酒的云祯却不大好受,他白天吃了那一吓,晚上虽然喝了解酒汤,却始终蔫蔫的不得劲,晚上入睡的时候,却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赤身骑在一头巨龙身上,翱翔在云间,巨龙背脊厚实覆满鳞片,硌着他的胸口,龙爪狰狞,须爪在风中飞扬。

    他伏在巨龙背上,双手紧紧抓着一簇鬃须,只觉得心砰砰跳,整个人感觉到了高空中的眩晕,龙急速飞行,龙首在前,髯须飞舞,风很大,忽然巨龙改向,往上直竖飞行,他抓握不住,直接从高空落下!

    他全身血液沸腾,却被那头巨龙龙尾缠绕,将他整个人严严实实卷了起来,粗粝的腹部细鳞摩擦着他的肌肤,他头晕目眩,全身从手指到脚尖都被严严实实裹缠,动弹不得。他勉强抬头去看,那龙忽然却已变成了个人身龙尾的威仪神灵,漆黑长发披散全身,风中舞动着,身躯颀长,背肌线条流畅,双臂上箍着金色臂环。

    他们仍然还在急速飞行着,龙尾忽然开始缠动,神灵缓缓转身,漆黑长发漫天飘扬,他几乎不能呼吸,濒死一般望着神灵,看那神灵转过头来,面容冷俊,双眸犹如最深沉的夜色,牢牢凝视着他——赫然正是姬冰原。

    然后他就吓醒了。

    他躺在被窝里,心仍然砰砰砰的跳,然后他感觉到了床褥的湿意。

    他狼狈坐了起来,三更半夜,热汗全身,坐在床上捶床咒骂:“该死的白玉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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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云板敲响,天还漆黑着。

    体仁宫。

    勤勉的帝王已起身开始晨练,站在校场开始拉弓习射。

    他日日晨起锻炼,未有一日罢辍,因此身体一直保持着力量和充沛的精力。

    龙骧营的侍卫们如常站在校场四方,侍立守卫。

    他一眼却已看到了那个卷发蓝眼的张江宁——不,应该已叫做云江宁了。

    新来的龙骧营侍卫一般都是先值夜班,从最难的做起。

    云江宁已换上了玄黑色的麒麟侍卫服,腰身系得紧紧的,姬冰原第一时间甚至闪念过了那句“公狗腰”,民间这类下流俗语,总是直白形象到令人发指,他几乎立刻就能联想到那在大路上疯狂交嬗的野狗来。

    他身材无疑是非常出色的,极高的身量,宽肩长腿,魁梧英俊,难怪会被人误会为男宠。他想象着这“义子”人高马大,单膝跪在吉祥儿跟前,问他要不要替他解决的情景。

    他想叫高信来,将这人换下去,以后都不许他出现在自己眼前。

    却又知道不行,这是云祯小心翼翼,选了三年,才选出来放在他身侧,自以为最好的礼物。

    他只能带在身侧,并且每一次看到他,都会想起那个少年最宝贵的心意。

    那隐藏得太好的心意。

    究竟是什么时候起?

    他自离开燕燕园后,就开始不断追忆自己和孩子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却毫无痕迹,他自以为自己做到了最好的长辈,教好了这孩子。

    一定是少年心智未成熟,等长大了就好了。

    但一个声音又无情冷酷地提醒,至少三年了,他长大了,他改了吗?

    只有无数人发现了长大了的他,发现了他的好。

    就连那不相干的下九流,也敢垂涎他的吉祥儿。

    连他培养出来的义子,也在觊觎他。

    从他第一次在他跟前坦承他只喜欢男人的时候,他就该警醒了。

    那很可能只是那孩子隐晦地试探。

    他做了什么?他仍然只是告诉自己,小孩无定性,今天好龙阳,明天可能就改了,因此他放任自流。

    任由那孩子在求而不得的苦中挣扎了三年吗?

    姬冰原深吸了一口气,松开弓弦,箭离弦而去,直直飞向靶心。

    他还没想好怎么办。

    这太难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已被榨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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