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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的天实在是惬意, 但其实还没到打猎的时候,因此圣驾到了行宫,其实每日大部分时间仍然是在批从京里快马送过来的内阁大臣们无法决定的奏折。

    但即便是这样, 姬冰原并没有放松云祯的功课,连带着朱绛也倒了大霉, 没有任何门客书童帮忙,写策论的感觉是怎么样?被皇上盯着, 限时抽查背功课的感觉又是如何!

    朱绛一万个懊悔, 只后悔当初没有以伤没好的原因留在京城。

    他是要做纨绔的啊!这被拘在皇上眼皮底下发愤图强算什么事儿!

    更苦闷的是, 正因为他腿伤才好,其他王孙公子们都去打猎去了, 他却只能乖乖地在大殿里写功课!

    到下午的时候,陆陆续续开始不断有人给皇上进献自己亲手猎的猎物,也有人给皇上写诗,内侍们不停地进来禀报:姬怀清公子进献雄鹿一头……姬怀素公子献来新作行宫诗三首……

    姬冰原倒是十分耐心,进献猎物的,都吩咐命膳房好生整治, 献诗的,拿来真的用朱笔点圈批改,最后还一一都赏了东西下去。

    只有朱绛在一旁看着满不是滋味, 外边风光正好,草木深翠, 野物繁盛, 他却和云祯在写大字!

    他偷眼看云祯,他知道云祯一贯也极不耐烦写字的,如今却腰背笔挺,眉目安静在那里一本正经地写, 这是转了性儿?

    难道真的只有自己最废材吗?

    充满了对自己怀疑的朱绛磨磨蹭蹭地写了一下午也只憋出了几行字,眼泪都要落下来。

    幸好正在搜刮枯肠之时,外边来了个小内侍,禀报道:“陛下,丁总管来了,还送了几位大臣过来,说有军机要情禀报。”

    姬冰原抬眼看了下下边,果然云祯还在装模作样地写字,外人看着倒是一本正经了,只有他知道那写得肯定全是敷衍,定是指望着有个垫底的朱绛,所以才坐得这般定呢,若是平日里,这会子早就一会儿说手酸,一会儿要喝水,一会儿要解手。

    他嘴角微微一勾,终于开恩:“请几位大人进来议事,昭信侯和朱公子也先下去散散心吧,也写了一上午了,出去松散松散身子,晚膳再过来好了。”

    一时云祯和朱绛仿佛脱笼的鸟儿,离了云龙殿,很快攀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风景。

    朱绛大喘气:“可算是能松散松散了,我得感谢丁公公救命之恩,再在那里关下去,我可真的是要死了——这还在在行宫待几个月啊!我看皇上忙得很,不如还是回京的好啊。”

    云祯转头看了眼主殿门前,那里丁岱穿着紫服,带着几位大人走了进去,朱绛问他:“你在看什么?”

    云祯道:“没什么,皇上避来行宫,其实是为了让军机处那边方便行事罢了,京里的勋贵们,大多都是当初和皇上同生共死收付北地的,如今要动军制,皇上大概也怕伤了昔日情分,索性躲出京来吧。”

    朱绛张大了嘴巴:“你意思是,皇上要动我们这些勋贵家了?”

    云祯白了他一眼:“你懂什么,打个比方,你家国公爷的确是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但是国公爷的昔日手下,国公爷昔日手下的手下,还有你父亲那边,你几个伯父,世子那边,那手里牵涉的利益可就多了,他们手里的肉被割了,岂有不去找你家国公爷的?然后你家国公爷再进宫去找皇上哭一哭,定国公可是先帝钦点的福将哎!多大一个吉祥物,皇上也不好意思不给你家祖宗面子吧?人人都这么来一遭,你说皇上还改不改?”

    朱绛道:“我家老祖宗才不会为了这些事进宫,一定会装聋作哑的。”

    云祯道:“我就是打个比方。当然,皇上只是要动军制,不是要动勋贵,因此把宗室子,勋贵家的子弟都带来了行宫,这既是给各府、各位藩王一个心照不宣安抚的姿态,其实我们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质子。”

    朱绛震惊得合不拢嘴看向云祯:“吉祥儿,皇上真的这么深谋远虑的吗?”你呢?又是怎么看到这背后的利益牵扯的?

    云祯道:“很多事,也是事后想起来,才知道皇上之前做的那些事有什么用。”

    朱绛沉默了一会儿,看云祯脸上不知为何又出现那种令他感觉很远的冷清伤感的神色,没有再问这些,他笑道:“你在这儿等着,我给你一个惊喜,你等着哈!”

    云祯不明所以,只见朱绛唰的一下已经窜得没了影子,他知道他一贯跳脱,便也只是站在原地等着。

    “侯爷真是慧眼如炬,观局入微。”

    云祯一惊转头,却是看到了姬怀素,心里倒是稍定了些,姬怀素倒是不会将他们的话说出去,倒是自己不够谨慎了,还是因为被拘了一上午的缘故,他心下暗自懊悔,一边却直接转头就走。

    姬怀素看他又是这样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几步紧跟上去叫住云祯:“侯爷可是看不起姬怀素,因此才这般躲着在下?”

    云祯站住,并没有回头,只是回了句:“云某人见了蟑螂老鼠,也是避之唯恐不及的,公子自重。”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了,姬怀素脸色完全怔住,云祯却头都不回,大步往山坡下走去。

    云祯大步走着,并不理他,不多时朱绛气喘吁吁地在后头叫他:“吉祥儿!吉祥儿!”

    云祯站住了转头,看到朱绛袍子角兜着什么,正长腿奔波赶着向他跑过来,而姬怀素已不见人,便站住了等朱绛。

    朱绛上气不接下气跑到了他跟前,有些委屈:“不是叫你等着我吗?怎的先走了?”

    云祯道:“看见几个讨厌的人,不想搭话就走了。”

    朱绛这才释然:“原来这样,我也经常这样,远远看到不想说话的人,赶紧绕路走——你看!这是什么?”

    云祯低头看朱绛如获至宝地将兜着裹着的袍襟打开,里头裹着好几个圆滚滚雪白的蛋。

    朱绛捧着衣襟那几只蛋抬脸对他笑:“看到没?这是野鸡蛋!我昨儿进来就看到在那灌木丛下,记了地方,就想着今儿有空一定去掏了这窝蛋来,哈哈哈哈你不是最喜欢吃鸡蛋羹了吗?这野鸡蛋一定香!一会儿让膳房给你做一碗水水嫩嫩的好不?”

    云祯看着朱绛青春年少的脸仿佛和两世前那张笑脸重合了起来,那已经太过遥远的记忆,穿着石榴袍的少年,爬上树,掏了几个鸟蛋下来给自己献宝一般的笑。

    说不上是哪一瞬间的心动,也说不上是谁先心动。

    就是那样自然而然的发生了,也许是无数次共榻夜语倦极入睡不经意的拥抱,也许是把臂同行依偎着喝酒看话本,也许是共乘一马看花游猎,也许是同下清溪摸鱼洗脚,两个少年在最年少又最容易冲动的岁月,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那时候两人都是追求快乐的人,怎么舒服怎么来,和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在一起,天天一起过快乐日子,有什么问题?

    云祯垂了睫毛,感觉到自己的眼圈在发热,他无法控制住那一瞬间那种对过去再也无法追回来的年少时光的巨大怀念和悲怆。

    那一碗下了致命毒药的朱绛递过来赔礼道歉的食物,正是一碗鸡蛋羹。

    云祯百感交集,终于冒出了一句话:“朱子彤,你能不能不要永远活得这么蠢。”

    朱绛脸上的笑容僵住,手里还捧着那几个野鸡蛋,手足无措站在那里,云祯不知道说什么,转头就走。

    直到晚膳,内侍来请,朱绛才又在皇上那里看到了云祯。

    丁岱总管也回来了,笑吟吟地给他们布菜,还端上了一盘鸡蛋羹:“这是朱五公子今日得的野鸡蛋,孝敬皇上的。”

    朱绛小心翼翼看了眼云祯,看他神色如常,微微笑着,仿佛下午那喜怒无常的翻脸已翻篇的样子,心里定了些。

    姬冰原看了云祯一眼:“记得以前吉祥儿爱吃蛋羹——长公主不会做菜,唯一会做的一道菜就是鸡蛋羹了。”

    云祯嬉皮笑脸道:“皇上,宫里什么好吃的没有,这什么梅花鹿蹄筋羹,刀鱼酢,黄雀李,嘿嘿,你让臣留点肚子吃别的好不。”

    姬冰原道:“随你,只别吃多了又嚷嚷肠胃不舒服,逃了功课,这儿可没有令狐神童替你代写功课了,莫非你打算让朱五公子代写?”

    云祯苦了脸:“皇上,代写策论这事儿能翻篇不?不带次次翻老账的。”

    姬冰原一笑,云祯却好奇道:“陛下,臣听说这西山行宫,其实是前朝皇帝的藏宝库,当时挖掘出来好些稀罕物事。”

    姬冰原道:“是,自取灭亡之举,当时明明老百姓都饿得吃不上饭了,他还在这里囤积了大量珠宝财产和粮食。先皇打下来后,这里改为行宫,珠宝财物都清点了充入国库赈灾去了。”

    云祯道:“哦……还以为能开开眼界呢。”

    姬冰原一笑:“还是留了一些稀罕的,用完膳带你们去开开眼界。”

    朱绛不由也振奋起来:“太好了!”

    丁岱在一旁看着姬冰原这宠溺无度的样子,心里凉凉地想:何止是开眼界呢,我看这稀罕物事马上又要赏给侯爷了。

    皇上下午听了禀报那副心疼表情,哎哟喂。

    这才叫皇恩深重呢!

    作者有话要说:  理论上明天俩渣攻恢复记忆……如果我写得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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