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三,学里却是给了假,原来这日大多学里都是要放假,让学子们去拜拜文昌帝君的。
云祯历经三世,虽然每一世都很短,却始终对文道没什么兴趣,原本是打算在家里继续练他的拉弓的,这东西一日不练手就生,他手肘上放一枚铜钱端着拉弓就练了好久,也只是坚持了两炷香,如今正是兴头时。
但朱绛却磨着他非要去,云祯有些烦,明明记得从前他也是对这没兴趣的。
朱绛却道:“别提了,原本我也是想着和你好生在城里看摔角去的,正听说有两个好但好死不死那姬怀清、姬怀盛全都送了帖子到国公府,邀我今日拜文昌帝君,参加他的文会,谁要去和他参加什么文会!但是他们都是皇孙,得罪不得。我们家老爷非要我去,我只好搪塞说你早约了我,也是去文昌帝君庙烧香,已是应了,到时候碰上尴尬。我爹还想了又想,觉得也没胆子得罪你,你又和我从小好的,这才罢了。你好歹要帮我这一次,我可不想去和那些人混。”
朱绛絮絮叨叨:“你想想,那什么劳什子文会,动不动就要联个诗,对个句,罚也要罚做诗!难得休沐,这是何苦来哉!还不如咱们俩就去帝君庙点个卯,转一圈应付家里了,再去看摔角把?”
云祯噗嗤笑了下,想起前两世明明姬怀清、姬怀盛等一般姬姓子弟,没一个看上自己和朱绛这勋贵里的纨绔的,这一世倒是如此趋之若鹜了:“说来也对,我们府上的长史也送来了帖子,也邀了我,我懒待去,也推了。说起来上次听说我推了他帖子,他大概觉得我不识抬举,再没给我下过帖子了,就前儿生辰宴我接了帖他才算心平了。你说我们俩纨绔,吃喝玩乐的顽主,怎么能入他们眼的?”
朱绛轻蔑地撇了撇嘴:“还不是看你深得圣宠?这些天下来,学宫里谁不知道小昭信侯深得圣心。”他压低声音:“就连我们家国公爷爷都向我打听呢。”这些天为着这传言,又为着自己是昭信侯自幼的玩伴,他在家里的地位都上升了不少。
老爷不再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去进学也不再和从前一样冷嘲热讽,家祭晚宴的时候,国公爷也专门叫了他去问了学里的情况,就连今年家里收的节礼,都比平时多了许多,平日里月利少不了总是迟上半个月,到手里还短上好几项,如今却样样齐备。
他虽然粗心,却也知道这是云祯的原因,他心里有些不自在,尤其是最近感觉云祯对自己态度和从前有些疏远,守孝仿佛让他变了个人一样。
之前他怜惜他父母不在,虽然继承了爵位,却孤单单的连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后来却发现他仍然得了皇上垂怜,深受宠爱,姬姓王孙们争相交好。
掌着天下兵权的大长公主的唯一儿子,圣上宠信,宫里进出无忌,年纪轻轻又已承爵,反观自己,嫡次子生的嫡次子,和爵位八竿子打不着,看着也是武国公府的小公子,其实是祖父还在,尚未分居,一旦祖父去世,伯父承爵,长房占了国公府,家里分出去,那就是个破落户,而自己还文不成武不就……桢哥儿,还是和自己不一样的。
云祯转过头看他,一双微微带了些无奈笑道:“去就去吧。”
朱绛看到他琉璃一般的眼睛里仿佛一点杂质没有,倒映着自己的影子,忽然有些自惭形秽,但——一股不甘涌了上来,他不想放开,他自私而快乐的享受这种小昭信侯唯一的好友的名头,他想祯哥儿眼里只有他,只看到他,只和他玩,哪怕知道他们之间身份的巨大差别,他也不想放手。
文昌帝君庙就在京城东面山谷,一向香火繁盛,今年又是大考之年,无数举子都涌入了文昌帝君庙内,祈祷春闱能金榜题名。
山谷道旁两侧,摆满了各种卖杂货卖吃的货摊,在寺庙广场一侧的空旷地面上,更是无数杂耍团在那里圈地讨生活,有吞刀子的,有走云索的,有舞云梯的,有跳火圈的,林林种种,热闹极了。
云祯与朱绛穿过了重重人流,走到了大殿前,给文昌帝君供了香,捐了香火。
朱绛兴致勃勃卷了袖子,露出了蜜色肌肤,抽了一根签大着嗓门道:“我看看能抽到个啥!反正文昌老爷都看不上我!”
一时人人侧目,不少学子看他的眼神都是:哪里来的不学无术的纨绔。
朱绛翻开来满不在乎笑道:“哎,果然是下下签……咦?我又没有问姻缘,这什么鬼签?”
云祯转头瞟了眼这缺心眼的,果然看到他手里的签文是“一山如画对清江,门里团圆事事双;谁料半途分析去,空帏无语对银缸。”
他颇为讥诮笑了下,朱绛转头看到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微微一毛,连忙抛却一旁:“你呢?你是几号?兑来看看。”
云祯也不过是抽着玩,没说什么,果然兑了签文看,却是张中平签:“樽前无事且高歌,时未来时奈若何;白马渡江嘶日暮,虎头城里看巍峨。”
朱绛道:“咦,看来我们兄弟俩都不受文昌帝君宠爱啊,不过能喝酒高歌也成啦。”
云祯无所谓,站在兑签文的树下,眼睛却仿佛望着不知名的地方,朱绛以为他心情不好,揽着他道:“烧香也烧香过了,这里的斋饭也不好吃,我知道有一家做的胭脂烧鹅极好,我们去戏园子里,一边看人摔角,我让人去买了最新鲜的来,边吃边看摔角去。”
云祯不置可否,忽然听到有人在他们身后笑道:“原来是小云侯爷和朱公子在这,可真巧。”
云祯转头,看到姬怀素一身青衣,眉目恬淡,站在后头,对着他微微点头笑,身后仅跟着个小书童。
朱绛吓了一跳,转头看到他,也施礼笑道:“怀素公子。”他对姬怀素倒是印象不错,毕竟安静,不似其他王孙公子那么目无下尘的。
姬怀素手里也拿了道签文,笑着问朱绛:“都是同在学宫进学的同学,不必多礼,侯爷和朱公子可抽了什么好签?”
朱绛笑道:“下下签,不过我无所谓,反正我又不科考,祯哥儿也只是中平签,无甚好说的,怀素公子呢?”
姬怀素笑了下道:“虽是上上签,但和朱公子说的,也就是求个意头,当不得真的。无论上下,求心罢了。”
朱绛早已伸手想去看,姬怀素递给他,朱绛读了出来:“碧玉池中开白莲,庄严色相自天然;生来骨格超凡俗,正是人间第一仙。”
“啧”,朱绛笑道:“果然文昌老爷就是爱能写文章的人,瞧瞧这样好签,我也是头一次见着,祯哥儿你说是不是?”
云祯看了眼姬怀素,忽然嘴角翘了翘露出了个奇怪的笑容:“是挺符合的,怀素公子纤尘不染,高洁如莲。”
姬怀素被他笑容一晃,仿佛一根羽毛在心里微微一拨,又对那双眼睛里带着的一丝讥诮感觉到了疑虑,不由笑道:“上香也上了,不知小云侯爷打算去哪里消遣?听说今日怀清公子也在这山下的魁星楼开了文会,许多今科有希望中举的文人,还有不少名人都到了,很是热闹,不知道是否云侯爷、朱公子也是要过去的?不如我们同行。”
朱绛将头摇成了拨浪鼓:“文会什么的,实在太枯燥了,我和侯爷商量了,上了香就回城,我已在百戏阁包了包厢,今儿是角斗最后的比赛了,赢的能拿到顶尖的彩头!可好看了!我押了那玉麒麟十两银子!就等着这一比翻倍了!”他一说起这些来津津有味。
姬怀素面上仍然带着微笑:“如此?我还没有见过角斗呢?不知侯爷和朱公子能否带我一起见见世面?”
他的目光宁静犹如春水,看着朱绛时也真诚之极,朱绛连忙笑道:“不敢当,我字子彤,怀素公子唤我子彤就好。”
姬怀素笑着道:“子彤,赤子之心,甚好,我还未取字,你也唤我怀素便好。那么子彤可愿意带我去看看?”
朱绛脸上微微发热:“不敢当,公子不嫌吵闹就好,你说是吧?祯哥儿,那边什么三教九流都有,怕是公子出身贵重,千金贵体,会嫌粗俗。”他推了推云祯,显然还是不敢越过云祯做决定。
姬怀素又看向云祯,笑意盈盈:“侯爷可愿怀素陪同?”
云祯却正看向了高空中,神情微微凝重而出离,喧天锣鼓里,两个杂耍的女子舞着个锦绣狮子头,狮子头嘴里衔着一串巨大的鞭炮,正一摇一摆地跳跃着登在高高云梯上,狮子头憨态可掬,摇头摆尾,已快要登上了那最高云台处,下边香客们阵阵欢呼喝彩。
但这幅样子看在姬怀素和朱绛眼里,却明明白白是个拒绝的意思,这就有些过于托大了,姬怀素再不受宠,那也是堂堂宗室王孙,姬怀素不由脸上有些僵。
云祯却忽然转头看了下,呼唤身后远远跟着卫护的随从:“取我的弓来!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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