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人的大祭司,在夜郎人心中地位很高。
虽然夜郎如今已经灭国,但是大祭司在夜郎人心中的地位却没有动摇。
老寨主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面对大祭司都恭敬有加,甚至还有些许忌惮,其他那些没出过西南的夜郎人,对大祭司只会更恭敬。
妇人既然要用大祭司的身份逼迫另外两个寨子的夜郎人去投靠鱼禾,那老寨主自然不需要担心蒙家寨和壮家寨的人不听他的。
老寨主在妇人的目光变温和了以后,有些担忧的道:“大祭司,您将所有人都压在鱼禾身上,是不是太重了?我夜郎近百万国民,三十多万青壮,如今只剩下了不到一千多青壮,为了让我夜郎人能长久的存活下去,从夜郎县逃到了平夷以后,我们就将夜郎三分,分别建立了不同的寨子,怕的就是敌人找上门,将我们一网打尽。
如今您将所有青壮送给鱼禾,就不怕敌人一举歼灭,灭了我夜郎最后的血脉?”
妇人坚定的道:“老身让夜郎所有的青壮去跟鱼禾,就是为了让我夜郎最后的血脉存活下去。”
老寨主有些不懂妇人话里的意思,静等着妇人给他解释。
但是妇人什么话也没说。
妇人之所以让夜郎的青壮去跟随鱼禾,其中缘由没办法细说。
有些事唯有站在她的位置才能看清楚。
她在广汉的时候,跟那位吕姓的义士聊了很多,了解过许多鱼禾的过往,知道鱼禾是一个善于创造奇迹的人。
夜郎如今隐居在深山里,看似过的无忧无虑、平安祥和。
可危险却无处不在。
山里其他部族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惦记夜郎三寨的猎物。
汉家官员在有意无意的消磨着山里所有的青壮,句町人也不知道是得到了汉家官员的提醒,还是通过汉家官员的做派,学到了一点汉家官员的手段,也在有意无意的消磨山里的青壮。
无论是汉家官员征召,还是句町人征召。
山里的汉子们只要响应了征召,就一定会被安排到最苦最累最危险的地方。
人死了,只会得到一点布匹和粮食做补偿。
其他寨子里的人拿到了布匹和粮食,就会心满意足的派遣寨子里的青壮继续去应征。
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寨子里的青壮,在一点点消亡。
他们寨子里的力量在不断减弱。
最后要么被大寨子吞噬,要么被汉家官员和句町人压榨致死。
夜郎人初至平夷,青壮可不止千人,而是有三万多。
经历了数十年的打压、消磨,才变成了千人。
再被打压、消磨下去,夜郎人恐怕会分崩离析,成为其他大寨子的资粮。
妇人觉得,现在是夜郎脱离危险的一个机会。
夜郎人所居的平夷,如今正逢大变,又有鱼禾这种强人从中浑水摸鱼。
她只要搭上这趟顺风车,就能为夜郎人寻找一个可以脱离危险,并且不断壮大的道路。
鱼禾若是能成事,他们夜郎人是第一批追随鱼禾的,就算不能像是那些汉人一样,得到鱼禾的亲近,也能在鱼禾手底下混一处不错的安身之所,更能在鱼禾庇护下不断壮大。
鱼禾若是不能成事,他们也能借着鱼禾之手,融入到平夷。
就像是鱼禾跟老寨主说的那样,夜郎人只要努力的融入到汉人当中,在付出三五代人以后,他们也会变成汉人。
等他们脱离了夜郎人的身份,融入到汉人的族群,就能彻底摆脱危险。
妇人游历天下多年,得出了一个结论。
汉人是最强大的。
能打败汉人的,只有汉人。
其他族群想要欺负汉人,也只能趁着汉人自己跟自己打的时候浑水摸鱼。
所以汉人只要不自己跟自己作对,就没人是他们的对手。
老寨主不知道妇人心中所想,见妇人态度坚决,他叹了一口气,“将青壮全部交给鱼禾,老朽很难答应。寨子里必须留下自保的力量,也必须留下足够狩猎的人手。
我们不能习惯于吃别人的喝别人,一旦养成了习惯,就很容易受制于人。
我们可以吃鱼禾的、喝鱼禾的,但也得保留自己获取猎物的力量。
所以每个寨子只能出一百人。
超过了一百人,老朽很难答应。”
妇人听到此话,拧起了眉头。
老寨主语重心长的道:“大祭司,我们夜郎人再也经不起灭顶之灾了。你看好鱼禾,老朽其实也看好鱼禾,但我们都不能保证鱼禾一辈子也不会出错。
他出一次错,很有可能就会搭上我们所有夜郎青壮。
所以我们必须留下足够的根苗。”
妇人张了张嘴,很想骂老寨主没魄力,但最终还是没有骂出口。
老寨主谨慎行事,也在情理之中。
如今的夜郎人,不过是丧家之犬,再也不是以前那种掌控着数州之地的夜郎国了。
夜郎国损伤上千人,不痛不痒。
三个寨子损伤上千人,那就是灭族。
“罢了,就依你的意思办。”
妇人答应了老寨主的要求。
老寨主长出了一口气,他还真怕妇人不松口。
以妇人的身份,她要是不松口,那一千夜郎青壮,恐怕都要成为鱼禾麾下的马前卒。
鱼禾手底下有了一千马前卒,会干什么,老寨主不知道。
但老寨主可以断定,鱼禾绝对不会让一千马前卒闲着,更不会安安稳稳的待在平夷。
就在妇人和老寨主商量着夜郎人存活的问题的时候,平夷城,县衙里,任方抱着一个酒坛子,出现在了鱼禾房里。
鱼禾正在房里‘备案’,见到了任方抱着酒坛子进了自己的屋舍,有些意外。
“县宰有礼……”
鱼禾放下了手里的笔墨,略微拱了拱手。
任方将酒坛子放在了鱼禾的桌上,扫了一眼鱼禾准备的‘教案’,有些惊讶的道:“你对那些小家伙还真上心。”
鱼禾收起了‘教案’,笑着道:“我们只能活在当下,但是他们能帮我们活出一个未来。”
任方愕然的盯着鱼禾。
鱼禾请任方坐下,问道:“有问题?”
任方一脸感慨的道:“很难想象,如此透彻的话,居然从你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口中说出来。”
鱼禾笑而不语。
他可没有任方看到的那么高大。
他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他从小就听着‘祖国的花朵’、‘点钟的太阳’等类似的话长大,长大以后更是阅读了一篇名叫《少年中国说》的雄文。
他的话,只不过是从中借鉴的,并不是自己的原创。
任方在鱼禾的邀请下坐下,一脸感慨的道:“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若是明白你说的这个道理,我大新也不至于被西南蛮夷欺辱。”
鱼禾随手拿了两个酒盏,放在了桌上,“其中有关联吗?”
任方点着头,一脸认真的道:“当然有……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若是重教化、兴学社,天下百官必然都是克己复礼的仁人义士,而不是一群蝇营狗苟的东西。”
显然,任方也知道如今朝野上下的百官是什么德行。
鱼禾失笑道:“大新立国不过十载,就算要培育仁人义士,也来不及啊。”
任方正色道:“如何来不及?朝廷重教化,广兴仁德,上行下效,一些宵小之辈,也会有所收敛。”
鱼禾笑着摇了摇头。
新朝的毛病,可不仅仅是一个重教化、兴仁德就能解决的。
新帝王莽若是以大汉安汉公的身份辅政,重教化、兴仁德,或许还能多扶着西汉多活几年。
毕竟,在没有成为新帝之前,王莽文德兼备,堪称活圣人。
他以自己为榜样,要求天底下的官员向他学习,天底下的官员肯定服他。
可他篡了位。
忠义二字就离他而去。
他再重教化、兴仁德,天底下的官员也不信,更不服他。
任方见鱼禾笑而不语,有些恼,“你觉得我说的不对?”
鱼禾直言道:“你我能看到,能想到的,朝堂上那些人就想不到?朝堂上如今虽然有一些奸佞小人,可也有闻名天下的大儒、豪士。
他们的学问,远比你我高深,见识也比你我广博。
他们必然能看到重教化、兴仁德对朝廷的好处。
可能看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做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道理人人都懂,但是能做到的却寥寥无几。”
任方听到鱼禾这话,张了张嘴,最后浓浓的叹息了一声。
他不得不承认,鱼禾说的对。
道理人人都懂,可能做到的人却寥寥无几。
就像是所有人都知道天上掉馅饼,准没好事。可当天上真的掉下的馅饼以后,人们还是压不住心中的贪婪,最后上当受骗。
“县宰深夜前来,所为何事?县宰不是说,将衙门内的事情,全部交给我们父子了吗?”
鱼禾心知,继续跟任方聊刚才的话题,任方非叹气叹到断气不可,所以果断转移话题。
任方听到鱼禾的话,吹胡子瞪眼的道:“我任方向来言出必行,说将衙门内的事情全权交给你们父子,自然不会插手。
今夜过来找你,是为了农家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