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金碧辉煌,同时也空空荡荡的。
屋顶角落里的两个监控摄像头跟着二人的步伐缓缓移动,拍下了她们的身影。
两边的墙壁上铺满了暗金色的墙贴,小澜侧过脸,看到了墙贴映照出的扭曲的脸。
“到啦!”玲划开门锁,贴上门卡。
小澜仰头看了一眼门上的门牌,“405,我看这里只有四户啊。”
玲扭头俏皮地笑笑,“404不是不吉利嘛。”
小孩子懂得还怪多的。
防盗门无声地开启,玲先把小澜让进了屋里,微风过堂,砰一声,大门合上,阻断了屋内和屋外的世界。
“你家好大啊,”小澜换过鞋子,跟着玲走进客厅,“但是……”
玲有些落寞地笑笑,“但是很空对吧,因为妈妈基本上都不在家里,平时只有我一个人,而我白天也要上学。”
宽敞的客厅里,只有简单几样家具,小澜在玲的引导下坐到沙发上。
“那你今天……”
“我请假了,”玲坐到小澜旁边,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但我妈妈还不知道,我不能让妈妈知道。”
小澜坐正,直视着玲的眼睛,“昨晚的事你没有告诉你的妈妈?”
玲避开小澜的眼神,摇摇头,“妈妈只会觉得我在开玩笑。”
“玲,你实话告诉我,”小澜压低声音,“是不是以前也发生过什么?”
现在想想,昨晚,为什么玲会在事情发生之前就开始产生恐惧呢?以及在面对怪事时,她所做出的反应,也和正常孩子不太一样。
“噩梦……”玲把脑袋埋进臂弯,模糊地说道。
“什么?”
“噩梦,”玲提高了音量,露在外面的黑亮眼睛颤抖起来,“最近我总是做噩梦,总是梦到……妈妈出事了。”
“出了什么事?”小澜耐心道。
玲又缩了缩,眼底多了丝恐惧,她摇着头,“不知道……我不知道……”
“玲,”小澜握住玲的手,“玲,冷静一点,我在听呢,我相信你的话,告诉我,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妈妈不见了,”大颗的泪珠涌出玲的眼眶,“妈妈死掉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妈妈……梦里,像是真的一样,但是第二天早上,妈妈还是会在厨房,给我做早饭,她告诉我,梦里的东西都是假的,可是……可是……”
“那你为什么要哭呢?”小澜揽住玲的肩膀,“妈妈说得没错啊,梦都是假的,你醒来的时候,妈妈不是还在嘛。”
“可昨晚那件事不是梦!真的不是梦!”玲哭喊出声,“妈妈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妈妈一定有事瞒着我!”
小澜连忙拍打起玲的后背抚慰她,“好啦,好啦,不要怕,没关系,我会帮你搞清楚的,你不相信天神姐姐吗?等妈妈下班,我帮你跟妈妈谈,好不好?乖,不哭了……”
玲又在小澜的怀里哽咽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止住了眼泪,有些不好意思地抽抽鼻子,一边问小澜想喝点什么,一边低着头走向了冰箱。
“啊,冰箱里也没有什么吃的东西了。”玲害羞地挠挠头。
冰箱里一片空荡,只有结出的厚厚一层白霜。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吃,”小澜拿起冰箱上放置的闹钟,发现指针已经不走了,摇了几下,又放回原位,“你的妈妈要几点钟下班啊?”
“一般是晚上十点三十二分。”玲揉揉眼睛,答道。
“这么晚,”小澜惊了一下,“而且好精确啊,玲是不是每晚都会等着妈妈回家再入睡呀。”
玲低头嘻嘻笑了几声,气氛终于不像刚才那般沉重了。
二人坐在沙发上东聊西聊,夜色缓缓爬上窗角,玲蹦蹦跳跳地打开了客厅里的灯盏,往窗外瞧了瞧,伸手仔细地拉上了窗帘。
“妈妈就快回来啦!”玲做完这些事,兴奋地坐回到沙发上。
“是嘛,”小澜把坐姿调整得端庄了一些,“几点钟了?”
玲扭头往冰箱的位置指了指,“还有十分钟。”
小澜看着那只坏掉的闹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没太在意,过了几分钟,和玲一同站起了身,跑到门边准备迎接玲的妈妈。
小澜和玲交换了一下眼神,玲那副乖巧可爱的模样,倒是丝毫看不出几个小时前刚刚痛哭过。
几分钟后,门外滴地一声,把手轻轻扭动,门开了,一个苗条纤瘦的女人出现在门外,她眉目温柔,凝视着女儿浅笑了几下,转身关上了门。
女人穿着修身的驼色风衣,一副简洁大方的打扮,有着和玲一样黑亮明丽如同宝石的瞳孔。
“妈妈!”玲接过女人手中的皮包,踮起脚尖挂在架子上。
女人眯着眼睛摸摸玲的头发,“玲儿真乖。”
女人换掉鞋子,径直走进客厅。
小澜带着灿烂友好的笑容,刚说了一句“阿姨好”,女人就好似没看见她一般,直接略过她的身子,走向了冰箱。
她举起的手尴尬地停滞在半空。
呃……
玲不知所措地跑到妈妈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妈妈,我……我有朋友过来玩呢……”
“啊?有朋友?”女人迷茫地转过身,朝着女儿的小手所指的方向看了看。
她的瞳孔四处扫扫,好一会儿才集中到小澜身上。
这么漂亮的眼睛,眼神却差到如此地步吗?
“哎呦,我刚才,这……”女人慌张地把发丝往耳后别去,歉疚地笑笑,“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这累了一天了,可能有些……有些……”
“阿姨没关系,”小澜的脸上虽然还在笑,心里却已起了怀疑,“我是玲的朋友,来找她玩。”
“好,好,都这么晚了,直接在这里住下吧,”女人撸起袖子,走到厨房的案台边,“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等一下就好哦……”
“可是冰箱里……”
小澜的话还没说完,玲就扯扯她的袖子,一脸神秘地把她拉开了。
“怎么了?”
“去我的卧室里说,”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让妈妈听见了。”
二人静悄悄来到玲的卧室,小澜环视一圈,装饰和摆设果然和水晶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玲竖起耳朵在门上听了一会儿,锅碗瓢盆的交响乐在门外奏响,确定了母亲没有跟来,玲才把小澜拉到床边坐下了。
“天神姐姐,”玲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待会儿……待会儿你要问问妈妈吗?”
小澜苦恼地托起下巴,“玲,我说一句话,你不要介意。”
玲老实地点点头。
“你真的不觉得……阿姨有些不对劲吗?”小澜委婉道。
玲的表情僵硬了一下,“是昨晚的妈妈?”
小澜郑重地抿抿嘴,“是现在的妈妈,外面的妈妈。”
玲的眼神往门的位置飘去,又迅速飘了回来,“妈妈……没有不对劲啊。”
小澜鼓起一口气,想了想,最终笑了出来,“是哦,玲,你让我问阿姨什么?”
“问她我昨晚看见的那个……那个鬼,”最后一个字,玲只做出了口型,“还有她昨晚去了哪里。”
“你不是问过了吗?”小澜抓抓下巴,问道。
玲撅起嘴巴,“但是妈妈什么都不告诉我嘛……如果是天神姐姐的话,说不定妈妈会说些什么呢……天神姐姐,你不是说过会帮我嘛……”
小澜耐不住这个人形挂件一个劲地摇晃自己的身子,笑着答应了下来。
“孩子们!”门外的呼唤声适时响起,“吃饭啦!”
一开门,就是一股扑鼻而来的饭菜香气,小澜震惊地走到餐桌旁盯着这一桌子美味佳肴,肚子也配合地叫了起来。
“哇……妈妈好厉害!”玲拖出一把椅子给小澜,自己则坐到母亲身边。
“孩子快吃吧,”女人笑眯眯地为小澜盛了一碗汤,“趁热。”
“阿姨是刚才出去买的菜吗?”小澜尝了一口,鲜美无比,“明明冰箱里都空了。”
刚才女人回来时,也不见手里有菜。
女人敛眉,又盛了一碗端到玲面前,“你们小孩子哪里知道菜放在什么地方啊,快吃吧,吃完了休息,明天还要好好上学呢……”
三人静静吃着饭,女人一个劲地给小澜和玲夹菜,小澜无视玲的眼色,决意先吃饱再搞事,免得待会儿不让吃了。
终于,小澜打了个隔,回给玲一个眼神,偷偷瞟了认真吃饭的女人一眼,装作不在意道,“阿姨,玲说她昨晚又做噩梦了。”
玲在桌子下面轻踢了小澜一下,小澜摇摇头,意在暗示她先淡定一点。
女人的动作滞住,睫毛颤抖了几下,“这孩子老是做噩梦,小姑娘你别在意哈……”
“可是我听说,从某种角度上来讲,梦都是现实的反射,”小澜嚼着一根青菜,煞有介事道,“虽然梦和现实不是一一对应的,但是很多梦,都在现实中有它自己的原型。”
玲盯着女人的侧脸,“我总是梦到妈妈……”
“那说明玲爱妈妈啊,”女人放下筷子,绽放出一个笑容,“说明……玲怕失去妈妈,怕没有妈妈,怕妈妈出事……”
“出什么事?”小澜敏锐道。
女人的声音顿了顿,半天才转过头,温柔地朝着小澜笑笑,“能出什么事啊,这孩子总是瞎想……”
她扭过头看着玲的眼睛,接着道,“妈妈会永远陪在玲的身边,永远爱玲的。”
“妈妈……”玲的瞳孔闪烁出泪光。
母女二人在小澜面前,拥抱在一起。
小澜已经有了电灯泡的觉悟,看着这一幕,啥也没说,举起碗就把剩下的鸡汤干掉了。
“好了好了,菜都凉了,”女人揉揉玲的头发,松开她道,“一定是这段时间妈妈工作太忙,陪你的时间少,等过了这几天,就这几天,妈妈一定天天陪着玲,不再让玲孤单了。”
玲幸福地点点头。
小澜狠狠啃了一口鸡肉。
饭后,女人利落地收菜、洗碗,小澜抱着女人翻出来的备用枕头,跟着玲回到卧室里。
“妈妈说以后会一直陪着我了。”玲坐在床上,喜滋滋地抱着床边的玩偶。
小澜正盯着那盏橘黄色的床头台灯,听见她这话,扭头笑道,“那你不怕昨晚的鬼了?”
“那是梦,不是鬼。”玲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不是坚持认为那是真实的吗?”小澜伸手擦拭了一下台灯的按钮。
“我只是觉得妈妈总是不在我身边,担心她而已,”玲钻进被窝,裹紧了被子,“等到妈妈能一直陪我,我就再也不害怕啦!……天神姐姐,你快过来睡这边……”
小澜抱着枕头绕过了床尾,低头看向雪白的地板,来到窗边后,她抬头,盯着那扇百叶窗,还有百叶窗边的玻璃。
四枚模糊的指纹,正印在上面。
“天神姐姐!……”玲在身后催促。
小澜爬上床,盖上被子,揉搓着指尖。
那是沾在台灯按钮上的,水。
白色的地板上,也有同地板花纹十分相似的水渍。
“昨天下了雨吗?”小澜冷不丁问道。
“对呀,从昨天早上下到今天早上呢,下得可大啦,没看地面都是湿的嘛,”玲伸手去关掉台灯,“睡觉啦,天神姐姐,晚安!”
啪!
黑暗。
玲安静地缩回被窝,没一会儿,呼吸声就均匀起来。
借着月色,小澜看向玲的睡颜。
安稳、宁静,带着笑容。
今晚做个好梦吧。
小澜抬眼,望向米白色的卧室门。
因为,现实,或许要比想象中残酷太多了。
客厅里的声音渐渐止息,脚步声嗒嗒远去,女人应该是回到了她的卧室里。
小澜坐在床上,静静等了很久。
“玲,”她唤道,“玲,醒醒……”
玲熟睡着,没有丝毫反应。
小澜掀开被子,光着脚,踩到地面上。
直到她打开门,又关上门,玲依然没有醒来的意思。
小澜走进了客厅。
只有一扇门是开启的。
她走了过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月光顺着窗口洒进来,勾勒出了屋里的一切。
没有窗帘,没有桌子,没有衣柜。
只有一张床。
还有一个蜷缩在床上,拼命颤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