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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木棚就医

    陈韬在前头走,南淮瑾和竹求在身后跟着,这是县中的集市,一场时疫下来,便是大荒,集市中只有三两个采菜的老头,少壮们也大多藏在家里,省得出去。

    陈韬有一间木棚,里头躺着十来个得了重病的少壮还有一个妇人。

    “师姐,别进去染上了疫症。”竹求骇然失色,伸出手来抓住了南淮瑾,,同时捂着自己口鼻。

    小小的木棚还没有墙来遮风挡雨,只是间竹竿撑起成片芦苇干的空地罢了。盗声儿陈韬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帕子,里头嵌着几枚暗处发光的银针,那妇人刚刚苏醒,头顶上便扎了银针。

    “盗声……儿,我是不……不是快要……死了?”妇人说话断断续续的,说上一句话仿佛用上了好大的力气,刚刚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没完没了,倒像是心肝肺腑都要咳出来才舒坦。

    南淮瑾瞧着盗声儿那副专心模样,倒觉得这眼前的人,恍若有两个性子,一个火急火燎,笑时阳光灿烂,一个沉稳内敛,活在自己的江湖里。

    “大娘,开口,吃下这枚丹药,再吃块莲子糕,好好睡一觉。”盗声儿说着,手里出现了一块红黑色的方糕,润了红枣干的莲子粉做出来的方糕,递到了这个妇人手中。

    这个时节,每一口粮食都不易得,南淮瑾突然想到,连奢靡之风向来盛行的江南水乡都是这样一副荒凉模样,那么西北之地,大疫时的场景岂不是还要可怖的多?

    这一块糕,不过是,这种时候,能够让人一日都饿不死。

    “盗声儿,粥呢?”一个饿着肚子苍白的脸凑过来,吓到了南淮瑾,她微张着小嘴退后一步。

    仔细再瞧后才看出来,原来是一个少壮男子,眼眶深深地凹下去,面上像是真正的皮包着骨头,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就如同一具还能说话爬行的死尸。

    盗声儿看过去,他听不见,可是他瞧得出这男子嘴中,一张一合说着的是什么,摇摇头道“没有粥,里头除了水,只是些浮起的草籽罢了。”

    男子眼中的精光如同被浇熄的火苗,不可见了,喃喃着“只是些浮起的草籽……只是些浮起的草籽。”

    此处这些人,显然就是一些乞丐,和生了疫症的人,他们彼此还隔着一小块地方,还有一处小炖炉,也不知道盗声儿炖着得是什么,只是飘起的烟气闻着特别的刺鼻。

    “盗声儿,你这是煮什么呢?”南淮瑾凑过去问道,只有竹求不敢靠近,而且脸色苍白得很,离得远远的,还想把南淮瑾也叫回来。

    盗声儿看了她一眼,嘿嘿笑着小声地说“这里头是好东西,肉。”

    “肉?”南淮瑾捂着鼻子疑惑道,忍不住想要看看炖锅内,想了想问“什么肉?味道这么冲?”

    她莹白的鼻子被她自己轻轻捏住,立时红了一块,盗声儿没有瞧见,而是看着炖锅里的东西说道“两日前去山上找吃的,就找到了这个。”

    他揭开盖来,刺鼻的味道顿时散开来,幸亏这是个支起的木棚,没墙挡着风,否则味道更浓。

    “这叫木桂,又称肉桂,酒楼里取其皮来入荤菜,香气扑鼻,取其枝干晾晒,吃水时放入一段则香甜可口,我这是取其老根,煮到烂透了,吃进肚子里就,火气入体,驱寒祛湿,护住病主的五脏六腑。”陈韬说道。

    “肉桂我知道,不过我记得这肉桂皮治病时不能够久煎,你这老根都要炖糊了,再说,好像也没人用肉桂的根来入药的。”竹求说道。

    南淮瑾看着,确实是,这肉桂已经被熬的整个都烂了,犹如炖烂了的大肉似的。

    “这肉桂的药性太过刚猛,藏有火元,人吃下太多,容易患上热毒,我这样炖的越久,里头的五行火元便越少。”盗声儿说道。

    南淮瑾好奇的看着他,明明是个人尽皆知的聋子,却能够与人正常的对话,旁人若是不知道,怕真不会知道这个盗声儿,竟然是个听不见声音的聋子。

    “你瞧我我做什么?”盗声儿扭过头来瞧,南淮瑾正盯着他上看下看,明明是个少年,遮着半张面都觉得眉眼莫名的好看。

    “其实本公子就是想问问你,盗声儿,你到底听不听得见?”南淮瑾捂着鼻子问道,她可不敢问这毒气似的浓烟,闻多了兴许也会聋了耳朵什么的。

    这一句没有得到回应,盗声儿忙着将手中的药倒入十几只碗里,每口碗中都倒了几块炖烂的肉桂,肉桂根浮起来,黑黝黝的一丝丝都分明,瞧着确实就和肉一样。

    “寻了一二日,整座山都寻不到什么可以吃的东西了,官家的四十万担赈灾粮,在代州便让灾民们吃光了,我们江南一向自给自足,只需要县令开仓放粮,这些人都饿不死。”棚子里有人说,显然是早已得到了消息,官家下旨派发的赈灾粮并没有能到江南地界。

    有人捡起那些大块的肉桂根咬着,肉桂根什么滋味南淮瑾不知道,只是瞧着这棚子里这许多人的模样,她记起她小时候,跟着齐伯一起乞讨,时常饿肚子,有连着两日没吃上东西,也是这副模样。

    她记得齐伯常常寻来一只无人要的铁锅来,捡着一些树皮、山草,烧起火来倒入水中炖,她还常常听齐伯喃喃着说“别了一二十载,你也再难碰上今日这样的好日子了,没人与你我老小二人抢甘草抢榆树皮吃,等炖烂了,这榆树皮嚼起来也是香的很。”

    榆树皮一点也不香,炖上二三个时辰才能炖得稀烂,而那所谓的甘草,则是南淮瑾吃到过最难咽下的东西,炖不烂也不好嚼,只有榆树皮煮烂了好下肚,那甘草全是齐伯一个人吃的。

    人饿的时候,别说是草皮树皮,便是那吃多了死人的香灰,也能吞下去,一场大灾,往往有人易子相食,最后人吃人,人人自危,民间宛若是一个人间地狱。

    南淮瑾起身,看着盗声儿,他腰间还挂着万剑门的铁牌,居然从身上的包裹里掏出来一张大饼来,他自己咽了口唾沫,张大了嘴咬了上去。

    南淮瑾瞪大了双眼,外头捂着口鼻的竹求也是吃惊的瞧,盗声儿回头看了两个人一眼,三两口的将整张饼都塞入了嘴中,用力的嚼着,咽了下去。

    “盗声儿!”

    南淮瑾上前推了陈韬一把,陈韬奇怪的看着她问道“南兄,怎么了?”

    南淮瑾歪了歪脖子奇怪的看着他说道“盗声儿,你有大饼?”

    陈韬点点头说道“离这四十里外便是苏州城,那里的煎饼最是好吃,酥脆可口,里头还夹着肉丝呢。”

    “可你明明有饼子,怎么能叫他们吃这什么破肉桂?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呢!”南淮瑾气道,她真是气坏了,这人不但没有遮拦,还当着这些饿肚子人的面吃这香气扑鼻的肉饼,她咬起了银牙,一副想要杀人的表情。

    陈韬倒是无所谓的摆摆手,说道“我治病救人,已经是对他们有再造之恩了,无亲无故,无缘无故,我已然是好心施救,至于我吃肉饼,而他们吃肉桂根,比起活着,口腹之欲有什么重要吗?”

    话粗理不粗,南淮瑾珠纱下的朱红唇角都抽了抽,这盗声儿的话虽然有理,可他这么说出口来,南淮瑾就难以接受,袖子里的两手握拳,想要打在眼前这个盗声儿的脸上。

    “竹求,给我些银子。”

    “银子?”竹求疑惑得看她,从腰间掏出自己的荷包,掏出里头的银元宝来。

    南淮瑾接过银子,丢在陈韬身上,陈韬连忙接住,他抓在手中沉甸甸的,足有五六两重。

    “这银子是以后给他们买饼吃的,你别自己用了。”南淮瑾冷哼了一声说道。

    脾气瞧着不小,心肠却不好,还知道救济难民于水火,这大概便是话本中的正人君子罢?陈韬心想着,他越发想和眼前这个少年多说几句话,到时候结拜成为好兄弟,日日喝酒闯荡江湖了。

    “知道了知道了,这银子可是好东西,能买上十来担粮食了,于绺子,苏烈,明日你与我一同去买粮食。”

    两个人喝饱了肚子,听到有钱去买粮食,两个人都是眼中冒出光亮来,粮食?真的假的。

    “陈米多买上五六担倒不成问题,这世道,米价是一天一个样,盗声儿,明日我多叫些人,与我们一起去。”

    众人对着南淮瑾磕头谢恩,所有人都高呼他救命恩情,磕头的声音响个没完,直到盗声儿让众人停下来,他们才停住。

    南淮瑾不好意思的退出棚子,盗声儿跟了出来,抓了南淮瑾的手说道“南兄,你别嫌弃我只是一个聋子,我会武功,也会医理,你与我当兄弟,不亏。”

    南淮瑾也只是笑笑,直着腰板说“,你们打了一天,你还受了伤,正巧我也饿了,走吧,请你个兄弟吃个饭。”

    盗声儿嘿嘿一笑,跟着他走,竹求摇摇头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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