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占朋和张玉格的亲事订下不久,正值政府验兵期间,张占朋央求他父亲张经英向武装部领导送了三百元钱的礼,便去当兵了。
临走之前,张占朋去张九熙家跟张玉格告别,在张九熙和他老伴的殷殷嘱咐声中,张占朋连连点头,被寄托了巨大的希望,抱定了在部队中出人头地的决心。
张九熙及老伴嘱咐完毕,自觉退了出去,将小屋留给了张占朋和张玉格。张玉格眼里泛着水光,带着殷殷期盼,望着张占朋的眼睛说:“去吧,在部队里好好干,争取干出个样儿来……我等你!”
话语不多,令张占朋热泪盈眶,转身而走,张玉格追出在门外,追到村口。
如梦如幻中,空气里传来缠绵温婉的《送情郎》:
小妹妹送情郎啊
送到那大门外
泪珠儿一行行
落呀么落下来
天南地北你可要捎个信
莫忘了小妹妹把你挂心怀
小妹妹送情郎呀
送到那大路旁
难舍难分情意长
送上我亲手做的鞋一双
小妹妹我一颗心
伴你走四方
张占朋穿着军装、戴着红花,坐上卡车离远了,留给站在烟尘之外的张小强一身的寂寥和落寞。
他本想也去当兵的,可是因为个子差了几公分而被涮了下来,有人向他提议跟管事的人走动走动,但他父亲张祖华理都没理,他自己也没办法,只好从此放弃了从军的念头。
几个送行的小伙伴望着军车消失在视线外之后,突然警觉地意识到,他们快要十八了,马上要步入成年人的行列。
不几天后,张祖尧来找张大强前去他的油坊打工,张大强一家被说动了,带着自己的一卷被褥和饭碗跟着张祖尧去了五里之外的油坊。这油坊只是三间大屋,是张祖尧租赁来的,是他继做买卖、开大车、玩东方红链轨车后重新觅得的生意,开油坊榨豆油是此地新兴的行业。这行业使人摆脱了气味难闻的棉籽油,步入到一个食用油的新时代。因此该油坊生意火爆,采购大豆,榨油卖油,只张祖尧父子三人显然忙不过来。
张金亮跟着张寿堂去干了建筑。
张天津的父亲托人,将张天津送去了油区的综治办,负责管理偷油的、偷树的等各犯法行为。
窦峰跟着他姨父去了十几里之外的城乡结合地带开辟的批发市场做了酒水批发工作。
张海、张小团、张小兵在家务农,看样子准备将祖辈的种地业务传承下去。
此时,正值张家村周边大肆建设之际,李建强、张守营、张爱强家买了拖拉机,跟随村子里各拖拉机户为工厂基建拉土赚钱。
唯有张小强,既没有正经的行业,也在父母手底下吊儿郎当地过日子。一天又一天。
自从张占朋找了对象,窦峰心痒难耐起来,他初中毕业后曾结识了一个女友,一个暑假过后仍念念不忘。窦峰带着李建强去找过那位女友,但她没有表现出同意的意思。
“她这是在考验我么?”窦峰问站在一旁的张小强和李建强。两个人对望一眼,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郑重点头道:“嗯。”
“那怎么办?”窦峰问。
“再去找她!”张小强说。
后来窦峰打听到了女友的去处,是在四十里外的纺织厂工作。窦峰决定跟张小强、李建强作伴去找她。在出发之前,三人在张家村集市上淘了一身衣服,买了流行的白色纯棉t恤,上面印满了“我是冬天的一把火”、“我是一片叶子”、“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等字眼,一条藏蓝色西裤,外加一双凉皮鞋。
那是张小强第一次买凉皮鞋,卖鞋的竟是前一年跟他一块毕业的女同学,望着仍未长高个子瘦弱的张小强,那名女同学不无讥讽道:“张小强,你这样的还穿皮鞋?”令张小强很不满意。
“你是卖鞋的,竟然讽刺顾客,还做不做生意了。”张小强笑着呛道。女同学连连点头,将凉皮鞋以二十三元的价格便宜卖给了张小强。穿着皮鞋踩在地上,来回走两步,张小强感到非常满意。
一天下午,天空飘着几朵半黑不白的云,窦峰三人穿戴整齐悄悄出了家门,走出村子向东四里地,然后顺着公路向四十里外的东城走去。两个多小时后,三人大汗淋漓,终于到达了纺织厂附近。窦峰出钱,在摊上买了一只大西瓜,走进了纺织厂的大门。
多方打听后,进入一间大厂房,看到了坐在滑车上来回照顾线轴的那位女友。乍见之下,女友相当惊讶,之后平静下来,依旧忙碌着。窦峰上前打招呼,女友不理。
“你不能这样吧,”窦峰说,“我和两个哥们徒步走了四十里地好不容易才到这里,你总不能理都不理我们就赶我们回去吧?”
“窦峰,我早跟你说了,我们不合适,”女友开口道,“你为什么还要缠着我……这个好了,你也见到我了,我刚上班正在忙着,你们走吧。”
场面陷入僵局。身后的李建强见机而动,将手中抱的大西瓜放在女友面前的钢架上说:“这是窦峰特意为你买的西瓜。”西瓜随着女友的滑车走过来移过去,相当滑稽。
“唉呀,快拿开,耽误我工作了。”女友无奈嗔道。见到女友的笑容,大家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些,女友接着说道,“这样吧,我现在工作没法跟你谈,过后咱们找时间再谈吧。”
“什么时候?”窦峰问。
“过两天,我有个休班,那时你再来找我吧。”女友道。
三人见再没有留下的理由,相互对望一眼无奈离开。
此时天近傍晚,云层厚积,随着一阵风淅沥沥落下雨来。还好是末伏雨,并不太凉,三人无处躲藏,只好沐风沐雨走在公路上回家。三人的脚底板生疼,磨得严重。天渐渐黑下来,透过雨幕看远方,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
没有店铺,没有饭馆,路途遥远,三人饥肠辘辘,似是走到了绝境。三人稍作休息继续向前,远远望见了电厂的灯火。
“走不动了,”李建强说,“我们截个车吧。”三人于是停在公路中间,试图截住过往的车辆,搭乘回家。
风萧萧,雨凄凄,三人拉着手站在公路中间等了好久,不见一辆车经过这里。终于远远驶来一辆车,瞪着黄亮的双眼向这边驰来。三人在雨幕中激动着挥动着双手,拦在公路中间。
一个巨大的阴影射着耀眼的光芒慢慢减速,距离三人十米处停止了,是辆大卡车,司机走下车来。
“你们干什么?”那人问,带着醉意。
“我们要回家,实在走不动了,大叔,帮帮我们,拉我们回家吧。”窦峰说。
司机无奈,将三人请上了卡车车厢,在卡车启动前,拿起一只手电筒谨慎地照向三人的脸面,问:“你们是做什么的?”张小强坐在两人中间,闻得到司机喷出来的酒气。
“我们是好人。”窦峰说,之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解释了一番。司机将信将疑。
“我有很多警察亲戚,”司机说,“我的目的地也快到了,恐怕不能载你们回家。”
“没关系,能载一程算一程吧。”窦峰说。
卡车收悠悠地,行驶了不过两公里,似摇摇晃晃地拐弯开进了一处所在,在院门旁,写着“**派出所”几个字。
“好了,我在地儿了,你们下车吧。”司机说。三人无奈,下了卡车,望望四周,才发现到了电厂,距离回到家还有一半的路程。三人在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回家去。
那一晚,直到深夜十一点才回到家,张小强疲惫不堪,擦干了头发准备睡觉,在脱掉凉皮鞋时,发现新买的凉皮鞋已经全线开胶,有个部位裂了一道口子。
“妈的窦峰,哥们可真是对得起你了。”张小强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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