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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龙是龙凤是凤,老鼠只会打洞

    不几天后,张祖华在铁路旁看守小屋,再次帮忙高老头杀羊,杀完后已近晌午,老头热情挽留,张祖华盛情难却,留下来跟老头对酒喝羊汤,不再顾忌保护好铁路、小屋、夹钢板的职事。

    羊汤冒着氤氲的热香,混合着高梁酒的辣香,两人谈兴正浓,不觉饮到午后三点。张祖华量浅,终于酩酊大醉,口齿不清,垂头丧脑,丑态百出。老头尚清醒,劝张祖华别走了,在他家休息一下,醒醒酒再说。

    张祖华不同意,他翻着白眼说:“我没醉……我还没喝够,你这是要撵我走么!”老头无奈,喊老太太再次取酒,谁知张祖华已站了起来,满怀激愤囔道:“不喝了,我要去看铁道了,喝酒会误事的……目前对我来讲,天下头等大事只有一件,那就是看铁道,保护好国家的财产,这是本人职责所在。”

    张祖华捶打着自己的胸脯,斜眼指着上方某处的屋顶道。高老头低头说“是是是”,张祖华离开了屋门,摇摇晃晃走出了院外。面前,是一条横贯本市南北的省道,大车小辆穿梭熙攘,带着呼啸,奔竞不断。

    一阵热风袭来,酒劲上涌,张祖华昏了意识,失了方向,在省道上茫然地行着,距离铁路和小屋越来越远,走出一公里后,张祖华觉得不对,辨认方向后转身逆向行走,意图赶回小屋去睡觉。热风扑面,鼓人隔膜,张祖华仿佛灵魂出窍后的牵线木偶,被风扯得东倒西歪,偏离了路面,此时,一辆大卡车凄厉地响着喇叭迎面而来。

    张祖华猛然抬头,一座巨大的卡车车头向自己拍来,钱塘江的巨潮拍岸般雄浑惊怖。他本能地一闪,车身呼啸而过,某个钢硬的部件扫中了他的右臂,一丝尖锐的疼痛传来,他仰倒在地,卡车在五十米开外刹车停止,轮胎擦出阵阵青烟。

    司机并非不良之辈,停车后将张祖华送入医院,经医生检查确诊为右臂骨折。

    这天放学回家,张小强家里空无一人,姐姐在遥远的县城,爸爸在住院,他娘在陪护。从洪洋家嫂子那里得知了这一情况,张小强内心沉痛无比,这时,哥哥张大强来喊他去他家吃饭,吃饭期间,大家对断臂的事极尽哀叹。张小强的六婶狄氏也来,不疼不痒、例行公事般地说了些关心和安慰的话,张小强偷眼观瞧,竟发现她的嘴角隐着丝丝笑意。

    半个月后,张祖华出院,又半个月,卡车车主邀张祖华去处理车祸事宜,据说除了结算住院费用之外尚有余钱,但张祖华百般推托不去,在一大家人的劝阻、失望、奚落下不了了之,这事慢慢被岁月掩盖了。

    又半个月后,张小强中考,考试前的当晚林殊龙又来加油打气,撅着山羊胡背着手重复着“书中自有千钟粟”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老头走后,张小强心神不宁,将所学课本翻读了一遍,发现全是荒地,无一畦齐整的苗株。延至深夜,焦灼颓废,惘然睡去。

    近一个月后,成绩出来了,不出所料,不仅与中专无缘,甚至连最次的高中也没达标。至晚林殊龙又来作客,听闻张小强落榜的消息后双臂夹向身体两侧,全身一紧,被冰水激了般没了表情,转而老头放松下来,安慰张小强那也不打紧,人生路有千万条,条条大路通罗马。

    张小强无语,铺开白纸开始写书法,林老头也加入其中。

    白兔东升,夜变得粘稠,月光把窗纸涂成破晓前的微明,老头在昏黄的白炽灯下挥毫,所书的不再是“书中黄金”和“万般皆下”,而是“开张天岸马,奇逸人中龙”。

    之后,张小强常书写这幅对联,尽管不明其义,每书时必以草书,以为不如此不能与诗句的英豪雄阔相谐趣。偶尔酒后挥毫,乖张落笔、一挥而就令他自己也无法识认。酒醒后,觉得意趣盎然,郑重地挂在墙面上。

    刘书印来访,他向来对张小强的书法赞叹不已,此时昂然肃立,盯着墙上书法半天,惊呼道:“好字啊!啥啥啥啥!”他一字不识,只能以“啥啥啥啥”代替。此举让张大强拾去,每每与伙伴在张小强家玩耍,目光便有意落在墙面对联,脸色严肃,郑重念道:“好字啊!啥啥啥啥!”

    众人窃笑不已。

    林老头写完那幅对联,端详半天,对着未干的墨迹叹道:“唉!世事无常啊!机缘早已注定。倘若五叔臂不断,我小强老弟则心不动,专注于学习,势必能榜上有名。此乃天意啊!”

    一旁的张小强心中谑道:“天意个屁!鹰是鹰,龙是龙,老鼠会打洞,我生来是打洞的货,跟父辈断臂不断臂有什么关系!”

    张祖华在一旁听到林老头的话后默默吸烟低头不语,他心想:“当时我为何鬼迷心窍喝那么多酒呢?”

    时光荏苒,张祖华胳膊好了之后继续看铁路,张小强上学无望,心灰意冷,赋闲在家放驴玩耍,一日挨过一日,生活过得漫无目的。他总想快快长大吧,长大就会好了,时间会把自己塑造成一棵大树,前途总是光明的。

    一周又过去了,张祖华从铁道小屋返回家中,当天下午,吴夯却慌里慌张跑到他家急道:“不好了,五爷,铁路上丢失了好几块夹钢板,电厂来查了!”张祖华一惊,翻身坐起,两人开始讨论,何时丢失的夹钢板,以及丢失夹钢板的后果。

    吴夯说:“我今早去的小屋,那时是白天,我一直在那,所以夹钢板绝不是我在的时间丢的,所以应该是……”吴夯说到此处闭口了,言下之意是张祖华所在的时间丢失的,责任应该归他。张祖华听懂了他言下之意,内心焦躁起来。

    “我昨晚上拿手电筒走过铁路的,晚上十一点时我还查看了一遍,那时根本没丢,要丢也是在下半夜,或清晨。”张祖华也适时闭了嘴,让吴夯体会自己的意思。

    两人你来我往,碍于庄乡情面,终不能撕破脸皮,吴夯于是说:“要不咱俩共同承担责任吧,丢了那么多夹钢板,电厂绝不会坐视不理,肯定要怪到我们头上,说不定要我们赔偿……咱俩一人赔一半吧?”

    说到赔偿,两人害怕起来,那么多夹钢板,自己的玩忽职守,面临金钱和荣誉的多重压迫,张祖华心底坍塌了,他语无伦次的叫道:“我说不看铁路的,张九泰那狗日的非要我看铁路,这下好了,丢夹钢板了,真要赔偿,一个月才八百百钱光赔偿也不够啊!以后谁能知道还丢多少他娘的夹钢板呢!老子不干了!”

    一念之差,张祖华果断辞了看铁路小屋这个差事,也不招呼,也不表明,也不争辩,将差事辞了个干干净净,就连月底的工钱也没有去拿,彻底与铁路断了联系。

    后来,电厂并没要求赔偿,只是严厉批评了一顿而已,之后由吴夯独自一人看守小屋,赚两个人的钱,真是不亦乐乎。而张祖华抽着烟、喝着茶水坐在家里,感叹自己在难时当机立断、明哲保身,亦是庆幸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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