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武某某之后,张小强内心一片畅快,仿佛从漆黑的屋子里逃出来突然拥抱到阳光一样,整个上午沉浸在志得意满的温暖中,以致老师讲的课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中午在学校里就着咸菜草草啃过干粮后,便跟着张大强和苗海峰去黄蒲沟摸虾。黄蒲沟本是贯穿本乡的一条泄洪沟,流经学校门前,经过常年淤积,并不甚幽深宽阔,两旁蒲草芦苇丛生,却常年积着悠清的河水,尽管这样,在张小强的印象里,它就是一条大河。
在学校向东两公里处,在黄蒲沟的中间立着一道闸门,河水由西向东流淌途经这座闸门,被这道闸门无情拦截了。但水毕竟是水,千方百计觅着闸门的缝隙向前渗透冲压,在闸门的东侧便冲出两道深湾。长年累月,深湾里积了厚厚的淤泥、青苔、水草和小虾。
这座闸门,便是张小强他们的目的地;闸门深湾里的小虾米,便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一行三人骑车猛冲到闸门,将自行车胡乱扔在乱草中便开始剥衣服,不一会儿功夫便把自己剥个精光,比当时出生时还要干净。接着扑通扑通几声跳入深湾。
三人中,只有苗海峰一人会游泳,也只有他敢进到深湾的中央畅快地漫游,张小强和张大强只在较浅处和闸基处摸虾。鲁迅先生说虾是水世界里的呆子,其实不是,虾漂在水面上缓缓地游着,若不是它两只墨色的小眼睛,你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并且它们能够敏锐地感知到周围水的流动,当你的手指循着它们的尾部追逐,前一瞬它还在“散步”,后一瞬却尾端甩动弹出去好远,不啻于离弦的箭。
虾不是呆子,而是傻子,就跟鱼一样喜欢探索逆流的水源,在它们的印象里,逆流的方向一定有更广阔的天地,可以摆脱濡沫相忘于江湖。因此,闸缝里泄出的丝丝水流成了它们百般追求的目的地。它们前赴后继,义无反顾,你踩着我我挤着你,向泄出丝流的闸缝上冲锋,勇往直前。
看到这种情景,很让人忆起少林寺舍粥,万千面黄肌瘦的饥民端着饭碗你争我抢,人头攒动。
所以,张小强他们只需静静地立在闸缝旁,每隔一段时间,甚至可以闭着眼睛伸出手去做成捧状,潜入闸缝的水下再向上捞起,除了眼明手快的虾米火速弹走之外,通常会收获四、五只小虾米。
老人说,“生吃螃蟹活吃虾,砸巴砸巴吃蛤蜊”,张小强念着这句话,捡起一只透明的小虾米,掐掉头部扔进嘴巴里嚼动着,嘴巴里泛起微腥却鲜香的味道。因为此处的虾米够多,张小强他们也够勤奋,不多长时间他们便积满了手上擎着的小塑料袋。
“来游泳吧。”苗海峰提议道。
“好啊。”张大强说。但张小强不敢,每想到在西湾差点被池水吞没的痛苦,他都感到心悸。
“傻了吧!避免被水淹死的方法只有一个,不是远离水,而是战胜水!”苗海峰在深湾里漫游着,大声对张小强说。张小强站在岸上低头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这时公路上忽然驶来一辆自行车,一个踩着踏板的姑娘好奇而大胆地张望着张小强的光屁股蛋儿。
“啊。”张小强大叫一声冲下草坡,跳入深湾里,再回头看时,发现骑在自行车的姑娘低头在哧哧地笑。
“既然下来了,就练练游泳吧。”苗海峰说,“看到没,从这里到那个闸基不过八米远,你可以试着游过去。”
“要是游到中间没力气了怎么办?我可是根本不会游泳啊!”张小强说。
“不经过一两次危险,又怎么学得会游泳?”苗海峰表情严肃,“知道我学会游泳前经历了几次危险么?三次!”张小强被说服了,他决定去他娘的试一试,既然有三次在水上没死,这一次又怎么会死在水上!下好了决心,事情变得简单了,就跟会游泳似的,他向前一扑,猛然跃入水中向前面的闸基游去。
说是游,不如说是挣扎,因为无论如何他的姿势都算不上好看。他快速扑打着双臂,溅起一片片水花,只见水花乍起,半天却前行不到半分。他被水包围着,耳旁砰砰直响,当然听不到苗海峰和张大强在后面对他的评价:“即使是老母猪被扔到池子里,也比他游得好看。”张小强只管一寸寸向前游着。
快了,快了,就快到闸基了,不过两米远而已。张小强突然感到呼吸不济,气力用尽,身体慢慢向下沉去……张小强心里一惊,完全乱了,他心想,我他妈完全就是个大傻逼啊,这下完了,必须完了……
一股生存的本能力量从潜意识里突然被激发出来,催动他更快地向前游动着,一分、两分、五分……啪一下,他感到他的手拍在了坚硬的东西上,碰得生疼,但他马上放松了,他碰触到的,正是闸基。
他得救了,并且从此之后,他学会了游泳。
他开始明白,平静地接纳水,而不是排斥水,从心底里接纳它,更能战胜它。
自那以后,张小强常常在西湾里游泳,而且越游越远。
一次小伙伴们在西湾里玩耍,张洪厂有意挑逗张小团,说他是个胆小鬼,只敢在浅水里假扑腾,不敢到深水里真游泳。张小团反讽他即使会游泳,也只是会个普通狗刨而已,有什么可以炫耀的。张洪厂说狗刨咋了,我能从这边游到对岸去,你呢?你能从这里向前游出去八米远,到前边的大坝吗?
张小强真诚地告诫张小团,让他别冲动,没必要拿自己的生命来赌博。但张小团不服,他认为要是不好好地给张洪厂点颜色看看,这家伙的尾巴能翘到天上去。张小强虽然觉得危险,但支持他的看法,倘若不以实际行动教训一下张洪厂,他的嘴巴实在太碎,让人受不了。
就这样赌博开始了,张小团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向前蹿出去,向前面的大坝游去。张小强在后面暗暗发笑,心想这家伙的游姿怎么这么难看呐!就是把老母猪扔在水池里也游得比他好看一些啊。众人指着游动着的张小团发狂地大笑着。正在担心间,张小团突然停了下来,脸上现出无比绝望恐惧的神情,双臂双腿扑打得更厉害了,但是仍不见前进。
张小强清醒地认识到,这家伙要完了。
未说二话,张小强向前游去,飞快地游到张小团身边,左手托着他的右臂,右臂快速划着池水,把张小团艰难地拉到了大坝上。张小团倚着大坝剧烈地喘息着,庆幸着捡回了一条命。
“怎么样,我赢了吧!”张小团喘息了半天,悲愤地伸出手指指着张洪厂道。
“你赢了个屁,要不是张小强帮你,你怎么能赢!”张洪厂耍赖道。
“张洪厂你妈逼!我都快淹死了……”张小团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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