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群人没有个掌事的,但是韩长暮也不是空着两只手来的京城。
他此次进京,差事上带了孟岁隔,家事上则带了金玉,他转手把名册递给了金玉。
金玉是个三十四五岁的男子,祖辈父辈都是韩王身边的亲兵,他和孟岁隔一样,幼年便跟在了韩长暮身边做了小厮,从世子的贴身小厮做到了世子身边的总管,与韩长暮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非比寻常,专门打理韩长暮的衣食住行,与孟岁隔平分秋色。
金玉一家老小都跟着韩长暮进了京,他管外院儿的事儿,他的娘子刘氏管内院儿的事儿,分工合理配合默契,让韩长暮可以心无旁骛的料理差事。
他仔细翻看了一番名册,对这些人的情况有了大概的了解,便朝着韩长暮点了点头。
韩长暮轻咳了一声,不疾不徐的开口,声音虽淡,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你们既然进了世子府,便要守世子府的规矩,金玉是府中的大总管,会将府里的规矩,各人的差事,与你们一一讲明,你们差事办得好,本世子自然有赏,若是谁不守规矩,或是办砸了差事。”他冷笑了一声:“本世子是军中之人,府里守的不是家法而是军法,等着你们的不是板子而是军棍。”
众人闻言一阵寒噤,齐齐跪下,齐声称是。
韩长暮抬了抬手,让这些人站起来,又朝着金玉道:“金玉,规矩和差事就由你来安排。”他转头望着立在金玉旁边的瘦高妇人,温和道:“刘氏,我内院之事,还是由你来管。”
金玉和刘氏齐齐称是。
清浅在旁边却怔了一下,有几分失魂落魄。
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韩长暮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明亮的阳光透窗而入,没有什么暖意,雪光映照着窗纸,白而透亮。
他抱着锦被,听着窗外沙沙扫雪声,一时间有些怔忪。
他是韩王府的继承人,手握重兵,为君王所忌惮,几乎不会有如此懈怠松弛的时候。
这点奔波不算什么,但突然松懈却是绝不应该的。
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他愣了一下,沙哑道:“进来吧。”
清浅提着铜壶推门而入,一边往铜盆里兑着热水,一边转头笑道:“公子醒了,公子这一觉睡得可还安稳,起来更衣洗漱用午食吧。”
韩长暮揉了揉眼窝,一边收拾一边笑道:“府里不是有婢女了吗,这些活计婢女来做就好了。”
清浅取过浅青圆领袍,服侍韩长暮更衣,有几分委屈有几分失落的低语:“婢子不就是婢女吗?”
韩长暮若有所思的挑了下眉,问道:“刘氏给你分配了差事了?”
清浅跟着韩长暮的时间不算长,对他的秉性也不算了解,听不出韩长暮话中的深意,温柔点头:“刘嫂子指了婢子在公子房里伺候。”
韩长暮点了点头,只简单的说了两个字:“甚好。”
清浅彻底愣住了,手上拎着韩长暮的腰带,却忘了往他
腰上系。
她原以为跟着韩长暮进了京,侧妃的名分她不敢妄想,但总该给她一个妾室的名分吧,谁想竟还是这样非婢非妾,连通房丫头都不如。
韩长暮低下头看了清浅一眼,目光突然就冷了下来,他当然知道清浅跟着他是有所图的,有贪念是人之常情,但给不给却是他的一念之间。
贪念一起,就怨怼渐生,这不是个好兆头。
他朝外头喊了一声:“刘嫂。”
刘氏应了一声,赶忙进来,在韩长暮面前束手而立,微微抬眼,坦荡相望。
她是王府里的家生子,自幼在王妃跟前做婢子,生的眉目端正,心思纯良,深的王妃信任,后来指给了金玉为妻。
韩长暮没有娶妻纳妾,后院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世子的院子里除了她打理内院儿之事,便再没有第二个女子了,打扫洗衣,端茶送水的全是清一色的小厮。
她唯一需要提高警惕的事,就是防备着王府中那许多打破头要爬世子床的小浪蹄子们。
她知道韩长暮的规矩,寻常婢子是不允许靠近正房三步之内的,晚间歇息的时候,也不需要守夜婢子,在剑南道王府时,她紧守着这个规矩,正房里的事情,她从不假手于人。
她见到清浅头一眼的时候,就看出了清浅并非完璧,又和韩长暮一同下车,心里顿时明了,这是自家世子收的房里人,她这才安排清浅做了房内婢子。
方才她守在门外时,是听到了韩长暮和清浅的对话的,但她坦坦荡荡,没有半点私心。
韩长暮贵为韩王世子,别说是世子妃侧妃,就算是纳个妾室通房,都是要身家清白,过了明路的,禀明了王爷王妃才可以,像这等无媒苟且,王府里可容不下。
“刘嫂,你把我房里的规矩,日常喜好与清浅仔细说上一遍,日后我房里就留她服侍。”韩长暮神情温和的对刘氏道。
刘氏平静点头:“是,世子,那清浅姑娘的月银,比照一等婢女的月银可好。”
韩长暮点头:“可以,先这样吧。”他转头对清浅温和道:“王府里规矩大,纳妾要过了明路,记入族谱,这两日我便给父王去信,禀明了父王母妃,过了明路,正式纳你为妾室。”
清浅挑唇笑了,看起来很是高兴,可心却沉了一下,并不像脸上那般欢喜,她原以为韩长暮最少会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分,谁料只是个妾室,她以为韩长暮不是个庸俗之人,原来却也是在乎名声的薄情人。
一直以来,她都被妄念蒙了眼,低估了韩长暮的薄情,同样也忽略他的冷酷。
她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脸上还是笑着,温柔点头:“婢子不在乎名分,只要能跟着公子就好。”
韩长暮反手拍了拍清浅的手,点头道:“布饭吧,我待会还要出去一趟。”
清浅走远后,韩长暮却沉了脸色,有些东西,他可以主动给予,但别人不能主动讨要,心存贪念之人,总有一日会被贪念吞噬。
他望着刘氏,沉声吩咐:“不要让清浅出二门,她平日里和谁接触来往,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要仔细盯着,一一回禀。”
刘氏郑重称是,丝毫不疑有他。
毕竟是世子的房里人,仔细些是应该的。
他想了片刻又道:“母妃的病,如何了。”
刘氏不敢大意,脸色凝重,事无巨细的回禀:“王妃的病日渐沉重,现如今三五日才,才会清醒一回了。”
韩长暮的心里骤然一痛,他此次前往河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寻找神医的下落,替他的母亲诊病,可最后,却是无功而返。
他沉默半晌,才挥了挥手,哀伤道:“知道了,退下吧。”
用罢午食,阳光晴朗而温暖,驱散了些许寒冬之意。
大靖朝初六便复印开朝了,但百官们过了个年,多少还有点懒散,衙署里也没什么大事,不必每日上朝的官吏们,窝在衙署里嗑着瓜子喝着茶,说一说朝中民间的闲话。
可京兆府里却没这么闲了,宋怀德的案子压在脑门上,宋英又去宫里,找了自己那个得宠的贤妃妹妹哭诉,把破案不力,渎职懈怠的屎盆子扣在了京兆府尹刘景泓的头上,刘景泓自然是没过好年的。
刘景泓这个多少年都不面圣一回的府尹,拜宋英所赐,封印休沐的前一日,被圣人薅进了宫,红封压岁赏赐是通通没有的,捞着了一通劈头盖脸的臭骂,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这个年他是没法过好了,初六那日复印开朝,他就一刻不敢耽误的上了衙,天天等日日盼,总算是把姚杳给盼回来了,他原想昨夜就来衙署堵姚杳,可外头实在太冷了,被窝实在太暖和了,他就没起来。
刘景泓一大早就来衙署候着了,可左等右等,用完了午食,还没等到姚杳露面儿,他腾腾腾的冲到了廨房,刚到门口,就听到里头震耳欲聋的吆喝声,纸牌摔得啪啪直响。
他看了一眼,脑子就嗡嗡的响个不停,他京兆府的捕快们,在何登楼这个捕头的带领下,正蹲在地上打叶子牌,那一张牌一张牌的摔在地上,狼烟滚滚,跟打仗似的。
他顿时火往上冲,烧的额角突突直跳,气的眼睛都红了,在门口吼道:“你们还有心思打牌,阿杳来了没啊!!!”
何登楼几人吓了个哆嗦,扔下牌,战战兢兢的排好队,低头,忍笑,齐声道:“没有。”
刘景泓吼道:“她不是住在公房里吗,不是昨天夜里就回来了吗,怎么半天都不见人影儿。”
何登楼低着头,小声道:“姚参军昨夜回来打了声招呼,就又走了。”
“走了,去哪了!!”刘景泓怒吼。
何登楼的声音更小了:“去,去平康坊,喝,喝花酒了。”
“......”刘景泓气了个绝倒。
太过分了,回了京不是第一时间来办差,却是第一时间去喝花酒,他要是不扣姚杳三个月的俸禄,他就不姓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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