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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姜小乙和钟帛仁再次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山寨门口的土匪,手握火把,围了一圈又一圈。最中间是刑敕和方天绒。喽啰们为马六山搬来一把龙头椅,他端坐上方,说道:“不论你们有何冤屈,也不可坏了游龙山的规矩,各自领鞭二十下,再行解释。”

    姜小乙与钟帛仁躲在山坡上,看着下方层层火把。

    姜小乙问:“这么多的人,我们怎么动手?”

    钟帛仁:“不急,等等看。”

    下方上来两名行刑手,实施惩戒。长鞭抽打在两名匪首的背上,传来阵阵回声。姜小乙听得缩起了肩膀,说道:“这鞭子抽的可真实诚啊,我还以为只是做做样子呢。”

    “越是这样的江湖组织,规矩越严,否则就是一盘散沙。”钟帛仁道。

    二十鞭很快抽完,刑敕与方天绒都是有功夫傍身的人,虽然背上鲜血淋漓,却也没受什么致命的内伤。

    马六山道:“将人带入寨。各寨进三十人,其余人在外等候。”

    “机会来了。”钟帛仁道,“人少是为了避免起冲突,但对我们来说更方便得手。”

    姜小乙与钟帛仁趁着下方梳理人马的功夫,先一步入了寨。二人身法高明,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迅速潜伏到议事厅的房梁上。

    不多时,马六山带着刑敕与方天绒等人前来。马寨主依然端坐上位,刑敕与方天绒分坐两旁,各寨的几十名手下围在四周。

    马六山看了看方天绒。

    方天绒对众人道:“现在乃多事之秋,有人想对我们游龙山下手,你们应该感觉得出来。三哥之死绝对有蹊跷。”他看向刑敕。“五弟,莫中了敌人的离间之计啊!”

    刑敕冷冷道:“离间之计?我派了许多人保护叔父,只有自己人才摸得清他的行踪,敌人为何知晓?还有,葛鄞的失踪你怎样解释?”

    方天绒:“他真的不在我这儿。”

    “那你的女人又藏在哪里了?”

    “这……婵娘也不在我这里。”

    上座的马六山开口道:“老四,既然你坚持人都不在你这儿,那就让老五的人搜一遍寨。若是没有,再行后续调查。”

    刑敕冷眼看着方天绒。

    “四哥,你敢吗?

    方天绒道:“有何不敢!”

    房梁上的姜小乙瞧见这一幕,鼓囊起嘴巴,偷偷瞄向钟帛仁。

    果不其然,开始搜寨没多久,就有人发现了那封劝降书。

    手下将此物交给马六山,马六山扫了一眼,脸色骤冷。他将此信交给刑敕,刑敕看了一半,怒火中烧,一把拔出佩刀,劈向方天绒!

    方天绒连忙翻身躲避,口中问道:“是何缘故?!为何拔刀相向!”

    马六山沉声道:“老五,把信拿给他看!”

    刑敕将信给他,方天绒阅后大惊。

    “这不是我的东西!”

    刑敕冷笑道:“我就说你为何如此偏袒老三,原来是一路货色,亏我还打从心底敬佩过你,原来也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既然你们都已背弃游龙山,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举起刀又要再上,被马六山制止。“住手!”

    方天绒道:“大哥,你要相信我啊!”

    匪人多疑,马六山盯着方天绒,心思百转千回。

    他冷冷道:“来人,先把他收押起来,事情原委我自会调查。”

    深更半夜。

    姜小乙与钟帛仁潜伏在牢房附近。

    钟帛仁望着远处道:“你使个障眼法,将人吸引到东边,我去救人,等会咱们在西边儿会合。”

    姜小乙道了一声好,两人对视一眼,分开行动。

    姜小乙一边走一边想,也是奇了怪了。她与钟帛仁之间并没有特殊交代什么,好像只是平平常常打了个招呼,她心里便知道接下来的事该怎样做,也清楚钟帛仁会怎样做,就像是曾经配合了许多次一样。

    姜小乙努了努嘴,来到牢房东边,在临近的几间屋子的墙上都贴上了火符,准备好后,藏身房顶。她仰面躺着,一边望着夜空,一边心中默默诵咒。很快符纸便烧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扯着嗓子大喊一声:“走水了!快来帮忙啊!”喊完之后迅速撤离。

    她在西边的林子里等了一会儿,钟帛仁扛着晕厥的方天绒赶来了。

    两人碰了头,并不多话,一路撤回了山脚藏匿吕婵的地方。

    “再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此处不易藏人,我们换一个地方。”钟帛仁说道。

    两人一人扛着一个,转到了一处山坳里,林子茂密,旁侧有一个小池子。姜小乙一身汗水,到池边略作清洗,折回岸边,查看吕婵情况。

    她捡起他随身携带的扇子,看着上面美丽的染色,心中思绪纷纷。

    回过头,林子里,钟帛仁也正看着方天绒。

    姜小乙走过去问:“要劝降吗?”

    “自然要劝。”

    “会不会答应呢?”

    “我不知道。”钟帛仁静默片刻,说道:“我们给他这一次机会,他若不降,就只能杀了他。”

    姜小乙嘴唇抿紧,一言不发。

    钟帛仁问:“怎么?舍不得吗?”目光下垂,看到她手里拿着的团扇,不由叹了口气。“小乙,这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方天绒手下五万兵马,他自身也略有统兵之才,若他不降,将来会是一大麻烦。”

    姜小乙:“我知道,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劝他。”

    天色青青,姜小乙抱着膝盖靠在树干上,望着池水发呆。她身旁躺着吕婵,她仍昏迷着,脸上蒙着淡淡的憔悴。

    姜小乙不时回头,不远处的林子里,方天绒已经醒来,钟帛仁点了他的穴道,正与他说些什么。山泉之声淹没了他们的言语。姜小乙只看到方天绒的头,一直深深地埋着。

    大概过了两刻,钟帛仁走过来,眉头微蹙,对姜小乙道:“把扇子给我。”然后再转回林间。

    这次又过了两刻钟,钟帛仁再次回来,姜小乙问:“他同意了吗?

    钟帛仁:“算是吧。”

    姜小乙心中一喜,跳起来拍他。

    “你真有办法,你是怎么劝他的?”

    钟帛仁道:“他猜出了这是朝廷的离间计,而且他觉得,游龙山内有真正的叛徒存在,否则不会那么轻易就找出刑镕。他担心自己的手下会被无辜牵连。如他所料无差,接下来那名叛徒就会想办法对他的人马进行残害和收编。他要清理门户。”钟帛仁说着,将那扇子还给姜小乙。“这女人在他心中分量不低,我想他同意合作,与她也不无关系。你带吕婵进城,去找明书他们,待在客栈等我,不要出来。”

    姜小乙:“那你们呢?”

    钟帛仁:“自然是要整合玉龙寨的人马,准备打仗了。”

    姜小乙:“我送她去客栈后,就回来帮忙吧。”

    钟帛仁上前两步,站到姜小乙面前。

    以前她做男人装扮,与他个头差不了多少,当下恢复女儿身,她便要仰着头看他了。

    钟帛仁淡淡道:“你已帮了太多忙了,这一场仗就交给我吧。”

    “太危险了,你都没有上过战场呢。”

    钟帛仁闻言一笑。“是啊。”他说,“我都没有上过战场呢。”

    在夜色的衬托下,这声音愈发沉静。

    他抬起手,捻起她耳边的碎发,轻轻拨到一旁。

    有那么一刻,姜小乙忽然觉得,不论是方天绒或是游龙山,那些事物突然之间就离她好远了。

    他像是在看着她,也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他的神态里藏着讳莫如深的悠远,也藏着平凡无奇的酸楚。

    她喜欢他此刻的眼神。

    “在城里等我。”他最后说道。

    于是姜小乙带着吕婵进了抚州城。她背着这女人大半夜从窗子跳进客栈房间时,正好撞见明书。他并不认识姜小乙这幅样貌,冷不防看见两个女人,吓得裹紧了衣衫。

    “你们是什么人?”他指着她们,质问道:“大半夜私闯民宅,我要喊人了!”

    姜小乙把吕婵放到一旁,抬手在明书脑门上弹了一下。

    “这叫什么民宅,这是客栈。”

    “那也是我们的屋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姜小乙笑道:“我是你们少爷的好朋友。”

    明书:“胡说八道,我们少爷的朋友我都认识。”

    “刚刚结交的。”姜小乙坐到桌旁,自己倒了碗水喝下。

    明书站在一旁打量她。

    “我们少爷最近跟一个江湖流寇混在一起,你这做派怎么同他那么像?”

    姜小乙瞥他一眼。

    “看来你对他的江湖朋友不太满意哦?”

    明书哼哼两声道:“他带着我们少爷都学坏了,我当然不满意。”

    姜小乙:“放心,他那朋友已经走了,换我来了。”

    “换你?这是什么意思?”

    “便是你听到的意思。”

    明书围着她转了两圈,心想着,这人刚进屋时,乍一看像个女土匪,但仔细瞧着,脸蛋姣好,身段多姿,眉目玲珑,唇红齿白,虽然性子有些张扬,但也不乏灵气之美。

    他眼珠一转,坐到姜小乙对面,语气也变了,笑眯眯问道:“姑娘尊姓大名?”

    “姜……”她顿了顿,想起钟帛仁的话。“我叫姜小乙。”

    明书撇嘴:“这天下姓姜的人怎么这么多呀。”他又问,“那敢问姑娘芳龄几许?”

    姜小乙:“你问这么多是要做什么呀?”

    明书连忙摆手。“没没没,随口一问罢了。”他看向一旁的吕婵。“这又是谁?也是少爷近期结交的朋友吗?”

    姜小乙没有回答,兀自喝了会茶,道:“我们会住到你们隔壁的房间。”

    明书:“少爷人呢?”

    “你们少爷最近在忙正事,我们不要添乱。”

    “他多久忙完?”

    姜小乙放下茶杯,抿嘴一笑道:“我心里有种感觉,会很快呢。”

    两日后,吕婵醒了。

    三天滴水未进,她已形同枯槁,躺在床上说不出话。

    姜小乙小心喂给她水和食物,帮她引渡真气。

    大半日的功夫,她缓了过来,挣扎着坐起。

    “你们究竟是何人?”

    姜小乙涮了条热手巾,回来扶着她靠在床头坐好,帮她擦了擦脏兮兮的手脚。

    “你不要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她把事情一点点讲给吕婵,吕婵听着,眼泪默默地流下。

    姜小乙道:“你不要哭,这是唯一保全你们的方法。否则等朝廷大军到了,你们谁也活不了。他投降韩琌,算是戴罪立功。他的手下还有你,都可保全。”她想了想,又道:“他是看了你的扇子才下定了决心,想来,你对他而言十分重要。”

    吕婵的眼泪依然在流。

    姜小乙总觉得,那眼泪里似乎藏着一份她尚不能理解的情感在。

    她没有再劝她,回到桌边静静坐着。

    一直到傍晚时分,吕婵才开了口。

    “谢谢你救我。”

    姜小乙道:“我与匪帮立场不同,但我仍希望你们会有一个好结果。”

    吕婵淡淡一笑,不尽萧瑟。

    “那个男人呢?”

    “哪个?”

    “当初在林子里,你没喂我吃药前,我看到你去救那个男人。他看起来也是个冷酷狠绝之人,倒是与天绒有些像。”

    “你说的是钟少爷?”姜小乙摇头,“你说错了,他可不狠,这书生只是有些神叨叨而已。而且我瞧方天绒也算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哪里冷酷呢?”

    吕婵倚在床头,淡笑道:“真是个天真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