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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天气阴沉,寒风刺骨。

    白天肖宗镜还在忙别的事,姜小乙准备好二百两银子, 用完午膳,动身前往十八香。

    徐梓焉给她唱曲解了会闷, 傍晚时分, 长老派人来传话, 让他们去后门等。

    徐梓焉笑道:“那奴家预祝公子,得偿所愿了。”

    姜小乙同他告别,前去十八香后门, 老妇已等在那里,旁边还停着一辆马车。姜小乙上了车,发现两边的窗都被钉死了, 车内一片漆黑。

    这是不想让她知道去了哪。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大概两柱香,车外喧嚣的声音也渐渐停息。

    老妇道:“我们到了。”

    下了车,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四周吹的风中透着淡淡荒凉的气息。

    这是哪里?姜小乙感觉马车出了十八香后向东走了很远, 有点像城郊?她无法确定。

    面前是一座宅院。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道。

    “这里是虔诚的教众为大灵师提供的之所。”老妇道, “能为大灵师提供场所, 是教众莫大的福分。”

    “是是是。”

    进门前,姜小乙回头看了一眼,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 她看到树丛边隐约露出一道黑影。

    寒风吹刮, 姜小乙抬眼向上,感觉像是要变天了。

    她随老妇进入院落。

    院子不算特别大, 但颇为精巧, 景观错落有致, 打扫得也十分干净,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别院。

    走的这一路,安安静静。

    进到里面,忽然迎面走出几个人,是四个年轻男子,抬着一个箱子,看起来颇为沉重。

    姜小乙与他们错身而过,看着四人背影,若有所思。

    这些人怎么有些眼熟呢……

    “还愣着干嘛?”老妇催促道。

    姜小乙快步跟上,又过了两道门,便进了正堂。

    正堂倒是出乎意料的宽阔,最里面有一条长榻,下方摆着百十张铺垫,已经密密麻麻坐满了人。长榻中央有一人盘膝而坐,身上盖着绣着金丝的披被,想来便是大灵师了。堂内只点了一盏灯,放置在坐床后方,昏暗的光影笼罩着大灵师微微驼背的身形。

    老妇将姜小乙带入堂内,指着尾部的一张铺垫,姜小乙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俯首跪坐。

    老妇走向最前方,跪在了第一排。

    片刻后,又有几个人被人引领着进入大堂,跪在剩余的铺垫上。人满之后,正堂大门关闭,四周安静下来。

    大灵师终于发话了。

    “今日,有几位教友是初次来此,但是本师想说,其实本师与诸位早已相识。”

    大灵师的声音老迈沙哑,带着明显的中南地区口音,听起来怎么也有个六十来岁了。他这一番话说完,马上有人问道:“大灵师见过我们?什么时候?”

    大灵师:“在上一世,或上上世,你们各有不同。比如你,本师在三百年前就曾见过你。”

    那人惊道:“什么?三、三百年前?”

    大灵师:“没错,那一世你只是个没有意识的牲口,本师指点你投成人身,只为帮你更好亲近灵仙。”

    那人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大灵师又道:“你们所有人,都是受过本师点拨,才得此机会,接受灵仙渡化。”

    最前一排的长老们集体高举双臂,高声呼道:“众人叩拜!”

    所有人哗啦啦倒成一片,姜小乙连忙随他们一起拜倒。

    长老呼喊口号:“追随灵师乾坤朗!精神解脱天地宽!”

    众人高喊:“追随灵师乾坤朗——!精神解脱天地宽——!”

    大灵师又道:“如今山河破碎,天下大乱,灵仙不忍,特指派本师转为其人间肉身,解救众生。”

    这时,第一排站起一人,正是引领姜小乙的老妇,她看起来在教中地位颇高,注视众人,双目迸发强烈激情,朗声道:“如今百姓遭苦遭难,唯有大灵师可以拯救苍生!不过,在灵仙普济众生之时,外界的恶灵,以及诸多妖佛外道一定会千方百计干扰,作垂死挣扎!所有教众谨记,不经允许绝不可透露教中事务给他人!你们能入教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要处处使灵师放心,事事使灵师满意,才有机会功德圆满!”

    教众纷纷磕头。

    “谨记于心!”

    接下来大灵师开始,说的内容与之前老妇讲得差不多,主要是些他的人生经历,抑扬顿挫,饱含深情。教众们听得入神,有的人听到在灾荒之中,民众吃土果腹之时,痛苦地留下眼泪。

    姜小乙一边跟他们一起哭嚎,一边暗中观察,她注意到侧方墙壁上挂着一柄装饰的文剑,观那剑柄刻纹,竟是官家兵器。

    ……难道这院落是归某官员所有?

    她再把屋里的人士一一看过,发现跪在长老们后一排的一名男子有些熟悉。这男子举臂高呼大灵师尊号之时,露出小半侧脸。姜小乙一下认出,此人正是兵部主事田百福。官职不算大,也只是偶尔入内廷,宫中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要不是姜小乙平日善察善记,还真不一定能想起他。

    他身边还跪着一个妇人,看起来像是他的妻子,两人神情虔诚沉浸,口中念念有词。

    姜小乙心说兵部现在不是应该忙着处理青州军的事吗?怎么还有空在这看神棍作法?

    屋外的风越吹越大,隔着门缝便有寒风吹来,风中弥漫着一股湿冷的气息,今晚恐怕要下一场大雪。

    姜小乙离门较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来来回回,像是在忙些什么……

    肖宗镜呢?

    姜小乙脑中千丝万缕,她根本没听进去这大灵师都说了些什么,随着时间推移,堂中氛围越发高涨,不知不觉所有人都是感激涕零,泪流满面。姜小乙跟着众人一起嚎了一会,今夜的也差不多要结束了。其他人都跪在那默默念诵,姜小乙和另外几个第一次来此的教众被长老引领,走上前去受赐护法器。

    长老拿来几个盒子,里面装的便是那熟悉的水滴琥珀,大灵师每人分发一枚,挨个训示。

    姜小乙站在最后面,等前面几个人都走了,她站到大灵师面前。

    距离靠近,她闻到一股陈腐的气味。

    大灵师看向她,他的视线……以及周围长老们的视线,都给姜小乙一种十分矛盾的感觉,他们明明是老迈的,却又是有力的,明明是虚假的,却又是笃定的。

    “你与他们不一样。”大灵师浑浊的眼睛看着姜小乙,他的神情隐匿在背后的光晕中,她看到他脸上稀松的褶皱,扯了一扯,似乎在笑。“本师能看出来,你跟他们不一样。”

    身后那些疯颠颠的教众还在不停念诵,一个个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那声音在姜小乙脑子里捣来捣去,让她感到恶心。

    大灵师坐在她面前,像是一座用邪念堆起的山峦。他吸取教众们一切痛苦和愤怒,迷茫和期待,化为滋长的力量,让他衰败的思绪重获新生。他的目光坚定而深邃,她从他身上感到一种卑劣的信念感,让她感到强烈不适。

    “你是真的,也是假的。”大灵师缓缓说,“你是活的,也是死的。”

    姜小乙眉峰一挑,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老妇在旁训斥:“姜公子,注意礼数,跪下说话!”

    姜小乙跪在他面前,大灵师摆摆手,让其他人站得远了一些。

    他俯身缓道:“你带着邪灵之心来此,本师全部都知晓。”

    姜小乙指尖一颤,抬起头,与大灵师对个正着,他低声说:“不过没关系,本师可以引导你回归正途。”

    “哦?”这倒真是有些出乎姜小乙的预料了。“大灵师想要如何引导我?”

    “你所行方向与你的目标背道而驰。”

    “你知道我的目标是什么?”

    大灵师嘿嘿一笑,露出长着黑斑的牙齿。

    “本师的灵法就像明月一样面面俱到,如果你不信的话,就与本师打个赌,如果本师说对了,你就将一切奉献给本师,如何?”

    不知不觉间,姜小乙的背后竟渗出些许薄汗,她似乎被带入到一个由大灵师全权掌控的语境之中,她的所有试探和思虑,被他尽数掌控。

    要与他赌吗?

    如果不答应,像是输给了他,如果答应的话……

    “你在害怕什么?”

    大灵师嘴角咧得更高了。

    姜小乙终于明白,为何那些人会那么死心塌地地跟随他,他的确有蛊惑人心的力量。

    姜小乙道:“请灵师说说看吧,我的目标是什么?”

    大灵师眯起眼睛,沙哑道:“你在找东西,更准确地说,你在找你自己,对不对?”

    姜小乙神情一僵,片刻后,喃喃道:“原来还真是有点本事的……”

    大灵师笑了。

    “现在你懂了?本师是灵仙在人间的化身,是世上唯一的真神。本师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任何想伤害本师之人,都将永坠地狱,受尽苦难,永世不得翻身。”

    姜小乙没有说话。

    大灵师眼睛一瞪,命令道:“回头是岸,为时不晚,本师命你立刻发誓,将身心全部奉献给我!”

    他的口气吐到姜小乙的脸上,有股腥臭难闻的味道。

    “大灵师……”姜小乙垂着头,低声道,“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能耐,就是运气好,见过些能人。”

    有些事情根本没法解释。

    身后的念祷声就像催命的咒语,搅乱神志。

    ……现在要怎么做呢?姜小乙暗自思索,如果要杀他,那此时就是绝好的机会。大灵师并未设防,他自信满满,觉得任何人在见了他的本领之后都会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但是杀完之后,她能全身而退吗?

    就在姜小乙犹豫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巨响,随即是一阵打斗的声音,中断了堂内聒噪的念诵。

    大灵师抬起头,几位长老脸色丕变,老妇率先跑向外面看情况。

    不待她跑到门口,大门轰然而开,一股沛然真气卷着北风袭进大堂,老妇被卷得原地滚了几圈摔倒在地。

    狂风散去,众人凝神,发现屋外有两人正做收掌的架势。

    那股庞然的力量竟是这二人对掌而成。

    漆黑的庭院中,倒着四个人,还有一个大箱子,白花花的银子撒了满地。这四个正是之前姜小乙看到往外抬东西的人。除了他们以外,站着的那二人,一个是肖宗镜,而另一个……则是戴王山。

    姜小乙终于想起这几个抬箱子的为什么眼熟了,他们都是密狱的人。

    姜小乙看着戴王山那张阴笑的脸,脑子嗡嗡作响,甚至比刚刚听教众念经还闹心几分。

    又是他……怎么总是他! w ,请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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