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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的深夜里, 救护车的鸣笛声格外清晰。远处的车灯将重重墨色晕染的夜幕荡开,光华便如水波般铺了开来。

    这时,谢家已是一片混乱。院子里只能听见谢母哭天抢地的声音。

    谢父也失去了往日的冷静, 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又是指挥佣人清理道路,又是让人赶紧打开大门迎救护车,又是要找担架,又是嫌弃佣人们手笨脚笨……他语无伦次的指挥和不时响起的骂声与谢母的哭声交杂在一起,合成了刺耳的二重奏, 显得如此慌乱与狼狈。

    此时此刻, 这对一向自诩上流身份、时时注重优雅的夫妻, 与他们平日里看不上的乡下愚夫泼妇没什么区别。

    现在的他们, 只不过是一对失去了孩子的可怜人罢了。

    在这一片混乱中, 没有一个人发现,就在靠近大门口的围墙下, 正有两道人影悄无声息站在那里。即便有人的目光投向那个方向, 也会一掠而过,仿佛什么也没有,随后自然而然将目光移开。

    那是两个并肩而立的青年。一个看上去不到二十, 神情放松, 姿态懒散,软软的额发垂在眼前,盖住了眉眼间略显锋利的气质, 只看他的神态,简直宛如趁着假期参观海洋公园的中学生;另一个则是有二十七八岁,一头中长发几乎快到肩上,脸部轮廓极为深刻, 双瞳颜色偏棕,带着联邦西部人种的特征,让人联想到流浪画家或歌手之类的角色。

    而这两个看上去异常不搭的人此时却十分和谐地站在一起,于满院的哭喊喧闹中,默默旁观着这一切。

    鸣笛声中,一束车灯突然从大门外照了过来,有佣人快步朝这边跑,边跑边喊:“救护车来了!救护车来了!”

    现场立刻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隐隐能从嘈杂的声音中听出救护人员无奈的叹息声:“人已经没气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然后,这声音又被谢母的哭嚎淹没。

    墙角处,两人安安静静站着,原不为姿态放松,只是淡淡注视着眼前的“”闹剧”;而幻术师却是全身紧绷,看似态度自然,实则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原不为的身上,不敢有丝毫大意。

    ——面对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一个照面就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几乎认不出对抗心思的男人,再如何小心都不为过。尤其是,这还是一个心思莫测的人。

    他并没有认出原不为的身份,因为幻术师并非土生土长的第三区人,而是来自联邦西部,也不热衷于关注第三区的新闻,哪怕偶然在网上见过“商寒”那张脸,此时的原不为也与平日不一样。

    “你特意带我来谢家,究竟还想做什么?”幻术师神态莫名,终于忍不住开口。哪怕被原不为捉住,他也要坚持自己的剧本已经很完美,“人死不能复生,已经谢幕的剧本也无法再重演。”

    原不为却摇头道:“这倒不难。”

    幻术师嗤笑一声,刚想说你就嘴硬吧,原不为却突然抬手在他眼前凭空抹过,他躲闪不及,只感觉两道黑气嗖一下钻入了眼中,心中大惊。

    但那两道黑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还不等幻术师说什么,他双眸中便恢复了正常,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

    “你对我做了什……”幻术师偏头看向原不为,话未说完,瞳孔骤缩。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个双目空洞的魂灵正在院子里茫然地徘徊,呆滞而死板,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毫无所觉。

    幻术师再也无法控制表情了。

    “——那是什么?谢华盈的鬼魂?”

    原不为没有理会他。

    他漆黑的双瞳,正定定注视着那道徘徊的魂灵——这是人将死未死之时灵魂出窍的异象。若是灵魂及时回归,就还有一线生机;否则,再过一分钟,当身体与魂灵冥冥中的联系彻底断开,那魂灵便会彻底散去,再也无法回返人间。

    原不为就这么看着那抹茫然的魂灵四处游荡,直到她徘徊到原不为身边,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抬手一抓,那魂灵顿时漂浮而去,被吸摄到原不为面前。

    他揉吧揉吧,然后便像是掷沙包一样,将之丢向了少女尚且温热的身体。

    于是,这道茫然的魂灵就这么被重新塞回了自己的身体里——

    院子里突然又响起了医护人员惊喜的声音:“又有气了?!刚才很可能是假死,快快快,还有抢救的机会!”

    原不为偏头朝目瞪口呆的幻术师一笑:“看吧,我就说很简单。”

    “???”幻术师已经呆滞了,今晚遇到的事情一直在不断挑战他的常识,让他的逼格由一开始骚气出场的幕后boss直降为如今这个拥有十万个为什么的沙雕憨憨,“还有这种操作???”

    此时,院子里又是一通热闹。

    谢家夫妻更是喜出望外,几乎一蹦三尺高。之前还沉浸在悲痛中回不过神来的谢母经人提醒才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听见她一拍巴掌,惊喜大叫的声音——

    “噫!活了!我女儿活了!”

    救护车已经远去,佣人们也散了,幻术师还呆呆站在墙根下回不过神。

    他愣愣地望着那远去的救护车好半晌,直到车尾气都看不见了,才终于回过神来,骤然抬眸看向四周。

    “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幻术师目光恍惚,语气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飘忽,“我宁愿相信是自己实力不足,反中了别人的幻术。”

    他双瞳里好像泛出了淡淡的光,一寸一寸地向着四周扫射过去,好像要看透周围这方天地的真假,揭穿一切的真相。

    原不为也不拦他,反倒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幻术师的一举一动,看着这位颇有手段的觉醒者先是被“死而复生”的举动刺激得差点心态崩溃,随后又自欺欺人强制镇定,发现一切并非幻术而是真实后的再度崩溃……真是有意思呢。人类的韧性果然有着超乎想象的上限,或者说,觉醒者的意志都比较强大?

    这也难怪,早在里世界中让觉醒者们免费玩恐怖逃生游戏时,大家不就从一开始的不适应到如今的适应良好吗?

    仔细看了一圈,发现一切并非幻术,幻术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但他还是企图挣扎一番。

    天空被层层叠叠的墨色晕染,从上方朝下俯瞰,普通人看不见的幽幽雾气以谢家为中心不断向外弥漫开去,大片幽雾飘荡之间,幻术师留在原地的身影飞快淡化,很快就只剩一抹淡去的轮廓。

    ——他竟是要借机逃跑!

    而下一刻,那抹即将淡去的轮廓突然顿住了,千万缕黑气从各个方向弥漫而至,将浓重的色彩重新填入轮廓中。

    ——刚才不知以何种方式消失的幻术师,又被人以另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抓了回来,重新回到原地。

    数不尽的漆黑烟气还缠绕在他身上,弥漫在四周的雾气中,不断挤压着他。

    被抓回来的幻术师无奈地抬起头,看向另一个人。

    浓雾之中,有一道身影悠悠伫立,他漆黑的影子扭曲在地面上,无穷无尽的漆黑烟气从中涌出,弥漫在整片浓雾中,几乎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四处飘荡的漆黑烟气,以嚣张无比的姿态将幻术师的领域彻底侵蚀。

    而原本的主人幻术师反而站在原地寸步难行——大片大片的漆黑烟气宛如密密麻麻的水草缠绕在他的身体四周,又像是汹涌而至的黑色海水将他包围。

    幻术师终于选择屈服。

    他看向原不为的眼神十分复杂:“是你赢了。既然你不杀我,那就说明我还有利用价值,说吧,要我做什么?”

    “……这么简单就屈服了吗?”原不为语气惊讶,又带着点小小的遗憾,“你就这样背弃怪物公会会长了?”

    “我追随会长,只是因为他的强大。不过现在看来,您似乎远胜于他。”

    幻术师摇摇头叹了一声,神色中忍不住流露出几分狂热。

    “其实我早该料到自己跑不脱——死而复生这种事……难道不该是属于神明的领域吗?”

    “……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您,又与神明有什么区别?”

    一直以来,幻术师对怪物公会会长的忠诚来自会长强大的实力,他相信,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是暂时的,强大的会长会将之碾碎。而现在,这个麻烦会长显然解决不了,会长的强大失效了。

    ——那么,就别怪他选择放弃会长,去追随一位更加强大的“神明”了。

    这时的他坦然得不可思议:“更何况,以您展现出来的实力,以我如今的境地,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说话的同时,幻术师无奈的目光扫过充斥在四周无穷无尽的漆黑烟气,他毫不怀疑,自己若非开口屈服得够快,下场要么是死,要么比死还惨。

    因为,强大的觉醒者不会无缘无故蹦出来,他怀疑眼前的年轻人与永宁教会有关,而永宁教会可是凶名赫赫,据说凡是不屈服者,都已经变成了普通人。

    而那样的下场,对于他这种人来说,简直比死亡还要可怕。与之相比,对怪物公会会长的忠诚就不值一提了。

    原不为满意地点点头:“我有事问你。”

    无穷无尽的漆黑烟气弥漫在四周,幻术师缓缓抬起头来。

    然后,他以手抚上胸口,轻笑道。

    “……乐意为您效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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