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不为话音落下的瞬间, 谢华盈脸上血色尽失。
她呆呆张着嘴,不可思议地看着原不为,魂不守舍, 整个人像是在瞬间变成了一具失去灵魂的人偶。
足足沉默了半分钟, 她呆滞的眼珠子这才转了一转,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寒哥, 你别开玩笑了, 我知道你这次一定又是骗我的。”不等原不为开口, 她又用急促的语气飞快保证道,“你放心, 我以后不会再这么不懂事了。我会乖乖听你的话,不会再做让你不开心的事,你不喜欢的,我都会改的……”
“你将来如何,已和我没有关系了。”原不为淡淡地打断她,语气十分明确,“那是你将来的未婚夫该操心的。”
他已经说得这么明确,谢华盈脸上勉强露出来的笑容便渐渐淡了,露出几分慌乱:“寒哥, 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对,我愿意接受法律制裁, 这是我该付出的代价。可你不能用解除婚约来吓我。我不要离开你, 当年你救我时答应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说到最后,她的神态都明显有些不对了。
原不为愣了愣。
这一瞬间,他强大的神魂从原身的记忆中翻出了一段多年前的片段,似乎是因为这段经历对原身来说都是噩梦, 因此被他藏在记忆深处,轻易不会出现。
当时原身商寒还只有十岁,和谢华盈在同一所小学同一个班,关系很近。
在原身记忆中,他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母亲,而父亲商崇从小便对他很好,堪称予取予求,倍加宠爱。在这种溺爱中长大的他并没有变成小霸王,反而像是小太阳一样开朗,在学校人缘极好。
直到那一天,似乎有一个报复社会的疯子闯进了学校,后来不知怎么就挟持了谢华盈,在围追堵截之下躲进了一间空荡的教室里。从小被宠得天不怕地不怕又极富正义感的原身,正是看多了武侠小说企图充当大侠的年龄,正好悄悄躲在那间教室后排睡觉的他目睹了一切,还想从疯子手里救出自己的小伙伴。
后面的事情在原身的记忆中并不清晰,就像是糊了的电影录像一样,又像是某种具有象征性的特殊幻想。
他只记得那个疯子十分可怕,谢华盈受到惊吓哭得很惨,后来三个人好像一起陷入了一场很可怕的噩梦中,只知道最后那个疯子好像被噩梦里的怪物分尸了,地上到处都是血,他和谢华盈藏在抽屉里不敢吭声,直到被吓晕过去。
对原身商寒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回忆的事,要不是谢华盈说起,原不为都不会注意到。只因当初的事在原身眼中就是一场噩梦。更重要的是,那件事发生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那件事后,曾经百般宠爱商寒的父亲商崇就像变了个人,对他的态度变得十分冷淡,隐隐还有几分嫌弃。
商崇的全部重心好像一下子从儿子身上转移到了事业上,此后越来越繁忙,频繁地出差,奔波于各地,对儿子的事情再也不上心,只安排了保姆照顾他的起居。无论商寒之后表现得多么优秀,都无法再获得他的关注。
小小年纪的商寒不能理解父亲的转变,从一开始委屈、不解,到后来渐渐生出失望、埋怨,及至现在已能平静接受。
但他心中未尝不曾埋怨谢华盈。
他不懂商崇的态度转变是因为什么,只能将一切归咎于自己冲动任性,企图救谢华盈却反而把自己搭上的举动。他以为自己要是没做那件事,父亲就不会生气了,还会像以前一样喜欢自己。
从那以后,谢华莹越来越黏着商寒。商寒却越来越不想见到她。或许对他来说,这是害他失去父爱的罪魁祸首。
从原先的记忆里翻出这样一段特殊记忆,原不为略微有些惊讶。
……似乎当年那件事情给这两人都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啊。商寒看上去意气风发,玩世不恭,内心深处却隐藏着深深的自责、懊悔,与对父爱的渴望。而谢华盈对商寒这么执着,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又何尝不是一种心理缺陷呢?
不过,原不为并不是那种因为对方心理有缺陷就会心生不忍的人,本质上他是一个极端缺乏共情心的人。
因此,他只是淡淡看着谢华盈,轻叹道:“做了这么多年的梦,你也该清醒了。这世上,没有谁能永远不分离。”
他不含情绪的声音仿佛阐述绝对真理。
“不……”谢华盈面色发白,就要伸手去拉住她,一双眼睛定定望着原不为,眸子里露出无声的哀求与深深的希冀,如同一个溺水之人向着岸边伸出了求救之手,这样的眼神任谁都要动容。
此时此刻,她只希望眼前这个让她苦恋多年的男人还能有一丁点的心软。
遗憾的是,那人平静地后退一步,轻描淡写地避开了她伸出的手,仿佛要眼睁睁看着她溺水而亡。态度漠然。
谢华盈的面色一点一点变得灰败。
她从来都不傻,只是遇上与商寒有关的问题时总是容易犯傻。
以往商寒的冷漠和排斥,谢华盈不是没有感受到,但她知道对方心中始终是心软念旧的,他的排斥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从没有真正狠下心肠。因此,即便商寒对她恶语相向,她也能痴心不悔,坚信总有金石为开的那一天。
但如今,这个念头开始动摇了。
谢华盈深深望进男人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里,这双眸子里已经全然没有了她的存在。在对方眼中,她不再是未婚妻,不再是自小认识的朋友,甚至不再是圈子里的熟人,他看向她时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与看花看草没有区别。
她敏锐地意识到,自己以往的那些手段都是没用的,这个人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将自己铲除出他的世界。
“寒哥,别离开我……”
谢华盈头脑一片混乱,怀抱着最后一丝期冀定定看着面前的人,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
后面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便像是大雨天里隔着雨幕打湿的车窗望向窗外,模糊,潮湿,灰暗,支离破碎。
她好像说了很多很多,用尽了卑微的乞求,又好像什么也没说,哭的歇斯底里,泪流满面。但那个人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厌烦她的纠缠,想要让她在牢里多关几年……谢华盈眼前的整个世界都像是破碎的玻璃与扭曲的色彩,到最后,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她只看见那个男人转身离开,越走越远的背影。
——她恋慕这个人这么多年,对方却为摆脱她而欢喜。他的脚步那样轻快,仿佛终于甩脱了一只讨厌的臭虫。
不久的将来,这个人或许会将另一个女孩子捧在手心上宠爱,会结婚生子,过上甜蜜而快乐的生活,而她却要被关在封闭的牢狱中,日日夜夜备受煎熬……
谢华盈咬紧了唇,唇瓣几乎咬出血来。
她心里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浑浑噩噩站在原地,过往追逐那么多年的爱恋好像都在这一瞬间崩塌掉了,却有更多更多的情绪填进了那道口子里。
或许是不甘,或许是憎恨,或许是嫉妒,或许只是不愿看着那个人对自己的真心弃如敝屣,像是甩掉臭虫一样扔下自己,独自奔向甜蜜幸福的未来……
谢华盈脸上泪痕未干,看着十分可怜,神情却在一瞬间变得扭曲。
——不,不可以,我不允许!
——我不允许!!!
·
“嘶——”出了警局,江恒忍不住抱紧双臂,吸了一口凉气,只觉一身寒毛直竖,“寒哥你刚才注意到没?刚才你离开的时候,谢大小姐的脸色变得好吓人!真的,我怀疑要不是被关在警局里限制自由,她都要冲上来吃人了!”
江恒难以形容自己刚才看到的那幅画面,只是回想便有一阵寒意直冲脑门。
走出警局大门,外面的阳光倾洒在身上,却没能让他感到半分暖意,江恒打了个哆嗦,越想越害怕,不由喃喃道:“她该不会真的被你刺激疯了吧?”
原不为不以为然:“她不是那么脆弱的人,这点打击还承受得起。”原本命运轨迹中,原身商寒可是直接在车祸中惨死,还落得满身污名,这未婚妻不也没有发疯吗?就是颓丧了好几年而已。
“???”江寒一时竟不知他这算是夸奖还是贬低,默然片刻,只好转移话题道,“对了,寒哥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解除婚约的消息告诉谢大小姐啊?就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地乖乖呆在警局里不好吗?反正以后她知道也尘埃落定了。”
像现在这样又哭又闹的,就太烦心了。
原不为回想着方才谢华盈的表现,牵起嘴角,笑道:“开心的事情当然是越多人分享越好。原本只是我一个人的快乐,现在不就变成双份的快乐了吗?”
江恒再次被噎住:“???”
……双份的快乐?寒哥你认真的吗?我看是建立在谢大小姐痛苦之上的快乐才对叭。
江恒嘴上什么都没说,但他的表情已经充分暴露了他的腹诽,原不为看了他一眼,又平静地收回目光。
他之所以跑来刺激谢华盈,当然不是真的闲着没事干,或者将之当做取乐的对象,只是为了验证某些猜想而已。
这段时间他的诸多举动,包括特意和谢家对线,都是为了心里的那个猜测。
还记得天道呈现给他的原本命运轨迹中,原身商寒车祸身亡后,警方就直接给他定义为毒驾,并没有彻查真相。
这样的举动在原不为看来是有些敷衍的。
原身商寒可是商氏的继承人,哪怕商崇对商寒不上心,人死之后或许他懒得去追究真相,但泼在原身身上的脏水也会同样波及商家,即便他不在乎原身,难道也不在乎商氏的名声吗?
只看谢华盈出事后鼎华集团的应对就该知道,商氏继承人身上留有污名会对商氏造成什么影响,哪怕是真的吸·毒,商氏都应该尽量洗白,又怎么会放任不管,任由真相被掩埋呢?
背后定然是商氏与谢氏达成了共识。或者说,商崇从谢家得到了更大的利益,更多的好处,让他愿意放任商家的名声被抹黑。
原不为对谢家的底牌十分好奇。
有了这个猜想,他这段时间才会如此行事,坚决不放过谢华盈,本意就是为了逼出谢家的底牌,然而无论如何看,谢家似乎都已黔驴技穷了。于是他有了另一个猜测,和商崇进行交易让他放弃追究的或许不是谢家,而是谢华盈本身。
——原本轨迹中,谢华盈给了他更大的好处,让他果断舍弃了自己的儿子。
有了如此定论,原不为才去见谢华盈。
遗憾的是,或许因为“商寒”没有死,谢华盈不用承受良心煎熬,甚至心甘情愿坐牢赎罪,也要让心上人看到她的心意,看到她的愧疚,看到她的悔悟,从而愿意接受她。
这样一来,她自然不会像原本轨迹中那样,付出一定代价,获得商氏的包庇了。
这才有了原不为之前的刻意刺激。
“唔,现在的她,应当很是憎恨我吧,也不会想着坐牢求原谅了。恐怕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出来报复我才对。”
回忆起之前谢华盈的神态变化,原不为不由微微一笑,目露期待。
……真是好奇啊。让一位父亲毫不犹豫舍弃掉亲生儿子的“利益”,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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