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船原不为便感应到整艘船上上下下差不多有近百名高手,其中数道气息深厚绵长,放到江湖上也属一流。而大船最里面,有一道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绵长呼吸,又远远凌驾于众人之上。
——想来便是迟晚晚了。
焚焰圣宗这一回是倾巢出动了吗?
前来迎接原不为的右护法秋霜一边领路,一边同他解释:“圣宗在江湖上暗中控制有三家帮派,两家商会,这艘大船便是泰北商会旗下的,此次明面上是要去往安阳府一带运输货物……”
“除却执法殿长老留守宗内,宗主连同四位长老一并出了山门,此番来接过少宗主,便要与另外几宗相见,定下魔门之主。望少宗主早做准备……”
她一袭碧衣生机灿灿,脸上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嘴上却是滔滔不绝地向原不为详细介绍着这段时间的种种情况。
还包括焚焰圣宗内部发生的事情。
总结下来大概就是“三名长老被弟子打败并取而代之”、“宗主迟晚晚尝试突破焚焰心诀更高一层却因心魔反噬而失败”、“宗主迟晚晚暗中联络魔门三脉九宗企图搞一波大事”以及“上一任厨师研究新品毒药时不慎毒死自己,山门内现在急缺一位新厨师”——等等,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了进来???
原不为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秋霜的脸色依旧冷若冰霜,语气依旧一本正经,仿佛并没有发觉自己说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话。
于是原不为便也同样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沉吟道:“此事的确紧急,正好这回顺便拐一名合适的厨师回去。”
他这话说的,就仿佛在说“到河边散散心顺便捉一条鱼回去烤了”一般。
秋霜点头,神情郑重:“是,少宗主。”
两人就维持着这样的表情踏入了船舱,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位少宗主和右护法正在商量什么事关圣宗安危的大事呢。
——以至于沿途遇到的其他人都只是冲两人行了一礼,便个个识相地悄然退到了一边,不敢有半点打扰。
这艘商船很大,装饰得亦是金碧辉煌,船帆在风雨中高高鼓荡,乘着惊涛骇浪而下。远远看去,比那些秦淮两岸的游船画舫要雍容华丽得多。
再加上船上有圣宗门人假扮的水手和护卫,个个身材高大,腰挎长刀,远远看上去便气势极盛,沿途竟然没有一个不识相的水匪敢来叼扰。
“听说少宗主完成任务回归,宗主已经吩咐人备好了酒菜……”秋霜领着原不为进入船舱,自己便停住不动,只恭敬地低下头,做了个请的姿态。
原不为大步走了进去。
倘若说这艘大船的外表已经足够壮丽,那么船舱里面更是布置得美轮美奂,无一处不精致。宛如一处华美的宫殿。
即便如此,任何人来到此处,目光都只会被宫殿中的女人吸引过去。
在大大小小的明灯照耀之中,坐在主座上的女人一袭黑裙,头发上有几片不知名的漆黑花瓣。她一双漆黑的眼睛看上去宛如两枚圆润而明亮的黑珍珠,红唇嫣红,肌肤如雪,即便早已年过三十,却依旧有种动人的美丽。
原不为二话不说走到桌前坐下,面前摆的恰好就是他最爱的几样点心,他随意吃了一块糕点,这才看向迟晚晚:“宗主交代的任务,我已经完成了。”
“你这孩子。”迟晚晚温柔地笑了笑,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即便是有事,也不必这般着急,先吃饭,慢慢说。这段时间在外面漂泊,也累了吧?”
她的神情实在是太过温柔动人,充满了慈母怜爱稚子的温情。倘若坐在这里的不是原不为,而是那个对母亲满腔孺慕的迟见雪,只怕早已深受感动,几乎要忘了十岁之前的一切都只是梦境一场。
虽说原不为是无动于衷的,但“迟见雪”却不该如此。于是,他欲言又止地看了迟晚晚一眼,别别扭扭地说了一声:“多谢宗主。”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这一番举动,着实像极了一个心中感动表面上却不愿意表达的别扭的孩子。
迟晚晚又叹了一口气,语气惆怅又哀怨:“你啊。这么多年了,莫非阿雪你还计较当年娘亲一时鬼迷心窍对你的不好?不然你怎么总是不肯跟我亲近,还叫这么生分的称呼?”
原不为趁着她哀怨的功夫,赶紧将自己想吃的几样点心都风卷残云般解决了,又迅速擦了擦嘴角的点心末,这才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语气僵硬地道了一声:“宗主想多了。”
迟晩晚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在她眼中,此时的少年虽然神情僵硬,语气冰冷,但整个人却不自然地偏着头,看上去分明便是一副早已被她打动却死鸭子嘴硬不肯服软的样子。就像是每一个同父母闹别扭的孩子一般。
……真是恃宠而骄呢!
迟晚晚心中微笑起来。
……这样才好!这说明这孩子心中一直亲近她、信任她,即便耍闹小脾气,那也是因为在意她这个母亲啊。否则,若是真的心存芥蒂与仇恨,反倒不会将不满如此明晃晃地表现出来,更应该对她表现出万分的亲近与信赖。
发现原不为即便离开焚焰圣宗小半年,也不曾因此脱离她的掌控,迟晚晚算是彻底放下心来。她只用无奈又宠溺的目光看了原不为一眼:
“也罢,当初的确是为娘做的不好,阿雪心中有怨也是应该的。可见为娘做的还不够好,对你的关心还不够……”
原不为默不作声,继续吃甜点。
迟晚晚唱作俱佳,说了一番贴心话,这才进入正题:“按理说,这段时日你也累了,回来了便该好好休息,不过这次的事情闹得很大,左护法传回来的信上只有简述,也只好麻烦阿雪你详细说一说是怎么回事了。”
下山之前,迟晚晚分明只是让他随便对付一两个正道宗门,算是练练手。哪里能想得到,这个儿子居然一手在江湖上掀起了波涛,如今眼看着安阳府已成一片乱局,就连其他不清楚情况的魔道宗门都蠢蠢欲动,派了人去——
这可真是让迟晚晚大吃一惊!
从前在山上那许多年,她只知自己这个儿子天资出众,却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武痴。怎么下山不过几个月,却已然将一众江湖高手玩弄于股掌之上?
……是她看错了人,还是对方一直在伪装?这一柄由她亲手铸就的复仇之剑究竟还可不可靠?
有此疑问,才是方才迟晚晚试探他的原因。不过,试探的结果无疑是好的。
这却让迟晚晚心中愈发不解了。
原不为用手帕轻轻擦了擦手指,一脸茫然地抬起头,语气踌躇:“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
迟晚晚讶然道:“你不清楚?”
原不为点点头:“是啊。这一切都是安护法安排好的,我该怎么做,都是他事先教我的……”
于是,他便将这一路以来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从路遇燕非池假扮对方开始——当然,在原不为口中,这就成了安彦提出的主意——一直到混入安阳府城中,如何戏耍各方高手,再到假死脱身。除了某些细节略有隐瞒,九假一真,差不多都讲得一清二楚。
迟晚晚听着听着,突然问道:“等等,那么多人的武功,你一看便会?”
原不为理所当然地点头:“是啊。”
这才是这一场局的关键,要不是原不为这实在不当人的表现,也不会让所有人深信不疑仙石的存在。
“好!好!太好了!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迟晚晚看向他的目光尤为炽亮,仿佛在看一块稀世珍宝,她在心中默默接了下半句,“有此天赋,何愁不能向那个负心人复仇!”
偏偏原不为好像半点意识不到,反而歪着头,万分迷惑地道:“直到如今我也不明白,那些人怎么这么容易便上当了?安护法这骗局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他好像还有点小骄傲的样子。
迟晚晚一时哭笑不得,温声解释道:“身在局外与身在局中,视角是不同的。阿雪你觉得简单,那是因为你从头到尾目睹了安护法的施为……”
“不过,这安护法当真是长进了。”她细细对原不为解释了一通,又若有所思,眼神变幻不定,“想不到他竟能想出如此计谋,可见我也低估了他。”
听她剖析完毕,原不为恍然大悟。
他连连点头赞同,一副终于见了世面的样子:“原来如此,宗主说的对。安护法真是老谋深算,老奸巨猾呢!”
这小表情还带着几分后怕,似乎对如此阴险狡诈的安护法心有余悸。
迟晚晚又是一笑,彻底对这个天真又无害的儿子放下心来,安抚道:“阿雪你又何必担心,你可是我圣宗少宗主,即便给安护法再安一个胆子,他也绝不敢算计到你头上来。”
听她这么说,原不为顿时轻轻吐出一口气,点头应了一声,连带着对迟晚晚的神态都好似亲近了不少。
这让迟晚晚脸上的笑容越发温柔了。
原不为回以一抹淡淡的笑。
……没错,一切都是阴险狡诈,老奸巨猾的安护法的锅。他这个无辜无害,心思简单的乖儿子,当然最值得放心了。
于是,迟晚晚向着自己的乖儿子吐露了之后的计划:“这一次你和安护法干的很好,如今正道内乱,魔道三脉同样都被仙石钓了出来,咱们焚焰圣宗正可趁机浑水摸鱼,压服三脉,踏平正道……”
——尤其是玄月宗,她要亲眼看到容清月那个贱人的下场!
作者有话要说:原不为[超乖]:“一切都是安护法干的!”
安彦:“……”
……我不是,我没有,你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原不为[咔嘣咬碎一颗糖]:“嗯?”
安彦:“对,没错,都是我干的。我阴险,我狡诈,我老谋深算,我、不、是、人——”[重读]
原不为:“???”
……感觉有被内涵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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