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带着丹杏和粪佬离开樟榆堂,心急火燎地直奔清波门。
丹杏甚至比十方还急,如果真能把碧桃平安带回来,那十方就不用再冒充方万秋的儿子,卷入这五王之争的泥潭之中了。
粪佬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也是迈开大步,紧跟二人,进了清波门,三人是直奔西子湖畔观湖地的聚宝盆而来。
如今万花大会越来越近,观湖地的人也越来越多,不过好在有粪佬开路,人们一看粪佬,纷纷躲闪,三人很顺利地就到了聚宝盆前。
虽然十方早知道这聚宝盆,但却从没有来过,此刻一看,聚宝盆就在秦东楼旁边,也是一排二层高的连体小楼,比之秦东楼也不遑多让,正当中一块大匾,写着聚宝盆三个鎏金大字。
十方铁青着脸,抬腿就进了聚宝盆。
等一进来,就见里面是人声鼎沸,好几溜各色长桌边围满了人,吆喝四起。
“各位,买定离手了啊,马上就开了。”
“丁三猴六,至尊通杀啊……”
就在满堂吆喝声中,人们突然听到身后有个人粗声粗气的声音喊道:“巡海乞王十方,前来拜会聚宝盆三大把头!”
这一声登时是响彻整个聚宝盆,就见人们押宝的也不押了,掷骰子的也不掷了,都扭回头,一看粪佬,好几个直接就钻桌子下面去了。
这时,就听二楼有人高声笑道:“哎呀,今天是那阵香风,竟然把乞王老祖宗送到聚宝盆来了,尔等还不赶紧跪迎老祖宗!”
话音未落,就见各台子上的大小荷官,是纷纷跪倒,齐声高喊:“恭迎乞王老祖宗!”
与此同时,就见有三人从二楼是小跑而下,到了十方近前,也同时跪倒在地。
当中一人,长的是白白胖胖,头戴瓜皮小帽,身穿富贵员外衫,当真是红光满面,富贵满堂。
右手边是个全身灰袍斗篷,一张绿脸的汉子,正是銮把头魏槐。
左手边是个瘦瘦小小,长着一张狐狸脸,留着两撇山羊胡的男子。
“慎悔,魏槐,令狐赑拜见巡海乞王。”
三大把头领头,聚宝盆满堂跪拜,那些个赌客啥时候见过这等场面,再加上粪佬那一声巡海乞王,人人听的是清清楚楚,这腿快的是钱也不要了,撒腿就跑,腿软的登时就坐地上起不来了。
就见十方一没用手相搀,二没开口让三大把头起身,而是阴着脸说道:“三位把头,我红玉姐姐和碧桃妹妹是否正在聚宝盆做客?”
慎悔三人听十方语气不善,魏槐和令狐赑依然低着头没动,只有慎悔抬头说道:“乞王息怒,红玉姑娘的确正在聚宝盆做客,但我等可从没见过乞王你这什么碧桃妹妹啊?如果乞王不信,我兄弟三人即刻就能带乞王挨个房间查看。”
说着,慎悔扭头喊道:“尔等快将红玉姑娘请了下来,与乞王相见。”
十方一听慎悔说没见过碧桃,登时急道:“曹把头,我可是从天运赌王那里来的,方才她可亲口说了,我妹妹就在聚宝盆,也说了,会把我妹妹完好交还于我,你却怎说从没见过我妹妹?难道你连你主子的话也敢违抗不成?”
慎悔一听,脸上这才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出来,拱手回道:“原来是娘吩咐过的,老祖宗稍等,尔等快去,也把姑娘给请下来吧。”
十方心知,这三大把头绝不会就这么轻易把红玉和碧桃还给自己,因而是全神贯注,就等着见到红玉和碧桃之后,如果他们强行阻拦,不让自己把人带走,那就讲不起要兵戎相见了。
正这时,就听楼上房门一响,两个丫鬟扶着红玉走了下来。
红玉一看是十方,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兄弟,你……你……”
红玉本想上前和十方相见,但没走两步,双腿一软,要不是两个丫鬟扶着,必定摔到在地。
十方一看红玉脸色苍白,神情憔悴,也急忙上前,扶住红玉,问道:“姐姐你受苦了,可是他们欺负了姐姐吗?”
红玉摇摇头,说道:“没有,他们并没有慢怠于我,而是我……”
红玉话说到一半,便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慎悔这时也说道:“乞王明鉴,我等就算万死也不敢慢怠红玉姑娘,想必乞王已经听娘说了,红玉姑娘她是中了毒了,我等本以为把红玉姑娘请来,就能驱除她身上的毒素,但哪知道,却是于事无补,我等也忧心如焚,天幸如今乞王来了,必定就能帮红玉姑娘寻来解药。”
十方扶着红玉先坐下,说道:“姐姐你再坚持片刻,等我接了碧桃妹妹,就带你们一起回去见我韩大哥。”
“韩郎……他……他……”红玉没说几个字,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就如同当日十方在半春画舫刚见到她那时的模样。
十方跟红玉说韩颜臣如今就在狮子巷,而后一转头,又冲慎悔说道:“曹把头,我妹妹她人呢?”
十方话音未落,就听楼梯上脚步声响,一人急匆匆由楼上跑了下来。
“十哥哥,你真的是来找我了吗?”
十方转头一看,瞬间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击了一般,身子一颤,是脱口而出:“阿丑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丑本来是满面欣喜,双目含泪,眼看是想一下子就扑到十方怀中,但此刻一见十方的样子,一听十方的问话,也如被霹雳击中了一般,登时停下了脚步。
“我,我早该想到的,十哥哥,你心里只有碧桃妹妹,根本就没有我,是因为我长的丑吗?是因为我远比不上碧桃妹妹那般漂亮吗?”
阿丑神色凄然,眼泪也从眼中夺眶而出。
十方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他自从在樟榆堂听章九乔说他妹妹如今就在聚宝盆,就已经心神大乱,一心认定了章九乔说的就是碧桃,想着就是赶紧把碧桃救出聚宝盆。
但万万没想到,下来的竟然是阿丑。
虽然十方之前也多次为阿丑担忧,但在他心中,阿丑毕竟无法和碧桃相比,因而一听章九乔说将他妹妹完璧送还,十方压根就没想到章九乔说的不是碧桃而是阿丑。
如果十方没有心神大乱,能冷静地仔细想想,或许也能猜到是阿丑,毕竟,当日在歇马店,秦牧也已经说过,阿丑很可能并不是吸血恶鬼劫走的,但碧桃必定是被吸血恶鬼所劫。
但他提心吊胆了这么久,期间又被迫周旋于五王之间,精神早已远超过负荷,心中期盼加担忧,就认定了是碧桃无疑,但一看却是阿丑,十方自己也有些懵了,才脱口而出了这句:“阿丑妹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就这一句话,瞬间就把阿丑从万丈天堂打进了万丈深渊。
“十哥哥,我明白了,你从没想过要来找我,否则我在这里等了你这么久,几次拜托慎先生他们去寻你,可你一直都不来,而今天,你也是为了来找碧桃妹妹的,虽然方才我在楼上已经听到了,但我不信,我不信啊,我还奢望着,自己或许能在你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位置,可我现在知道了,哪怕是一点点的位置,都没有,都没有……”
“不是啊,妹妹,你胡说些什么啊,不错,我的确是误以为碧桃妹妹在这里,但我真的没有不管妹妹你啊,而且,我也从来没收到任何消息,说妹妹你就在聚宝盆,如果知道,我必定第一时间就来找你了。”
十方好半天才明白过来,急忙解释道。
“真的吗?”阿丑泪中露出一丝凄惨的笑容。
“真的,妹妹,你和碧桃都是我的亲妹妹,自从那天我们三人结伴上路之时,我们不就相互承诺过了吗?我们不是说,要三个人在一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吗?”
十方此刻也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隐隐也感觉到自己怕是又中了章九乔的圈套,但眼看着阿丑那肝肠寸断的样子,十方也只能先好言相劝,想着先把阿丑和红玉平安带走再说。
但丹杏在旁边一听十方原来早就和碧桃阿丑海誓山盟,要三个人一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虽然她也意识到了,很可能是上当了,但一听十方此言,心中忍不住就是一阵剧痛,身子微微一晃,手也扶在了心口之上。
而阿丑却望着十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般说道:
“三个人在一起,和和睦睦,开开心心?十哥哥,当时我真的以为我也可以拥有这样的幸福,但是,我配吗?我不配啊,你可知道,那日投宿十里坡,当我亲眼看到,碧桃妹妹把发钗拔下来,我就知道,我不配,我不配和十哥哥你和和睦睦,开开心心,我知道,碧桃妹妹她什么都不懂,她只是小孩子一般,想给我看一样好玩的东西,但我不是个小孩子啊,那时,我知道了,我不配有这样的奢望。”
十方听阿丑这般一说,脑子里瞬间想起,那日阿丑从早上起来,就愁眉不展,郁郁寡欢,自己还以为她是因为想念刘大娘,原来却是因为见了碧桃的真容。
十方就觉得脑子里嗡嗡直响,心里也乱糟糟的,心说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还是先带阿丑妹妹离开聚宝盆再说。
因而十方上前就想去拉阿丑,同时说道:“妹妹,你误会了,无论是你还是碧桃,我都是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但眼下并非细说之时,妹妹你先跟我回去,然后我再跟你详细解释。”
哪知道阿丑一看十方上前拉自己,登时往后退了几步,躲开十方。
“不必了,十哥哥,无论你是把我当成妹妹也好,还是心里根本没我也罢,我都不怪你,更不怪碧桃妹妹,要怪,就只能怪我长的太难看了,像个妖怪一般,别说哥哥你了,就连那露罐子,他都瞧不上我,我又有什么资格敢奢望呢?就算哥哥你真的不在乎,我自己也不好意思站在你旁边,更别说和碧桃妹妹一起,还有和她一起,站到你身边。”
说着,阿丑用手一指脸色煞白的丹杏,而后转身冲着慎悔一躬,“慎先生,阿丑明白了,阿丑想变美,想变得比任何人都要美,阿丑求先生了。”
拜完,阿丑是再也没看十方一眼,哭着跑上楼去。
十方一看,刚想去拉阿丑,却被旁边红玉给拉住了。
“弟弟,就先由她去吧,如今就算你拉住她的人,也拉不住她的心了。”
红玉虚弱的说道。
红玉是何等聪明,自打一眼,就看出来十方身边站着的这个红衣美女和十方的关系必定不简单,随着十方和阿丑一言一语,红玉就见这个红衣女子的脸是越来越白,甚至手扶心口,身子不停的颤抖,只是强忍着才一声没吭。
而如今阿丑误会十方极深,已经不是只言片语就能解释清楚的,因而红玉这才拦住十方。
十方望着阿丑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心中也不禁是愧疚满心,最后一咬牙,冲着慎悔三人一抱拳,说道:“三大把头,我妹妹就先托付给三位照料,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我妹妹有什么差错,可别怪我十方翻脸不认人。”
十方说着,特意还冲着魏槐拱了拱手。
魏槐一脸阴沉,似乎就跟没看到一般,而旁边的慎悔和令狐赑却满面赔笑说道:“乞王放一万个心,令妹在聚宝盆,那就是第一等的贵宾,虽然如今和乞王您有些误会,但我等必定会如实禀明娘亲,好让娘来解劝阿丑姑娘,相信不久之后,就能让乞王你们兄妹和睦。”
“如此,十方多谢了!那红玉姐姐,我能带走了吗?”
“那是当然,来人,把乞王的马牵来,恭送乞王和红玉姑娘。”
十方这才示意粪佬,将红玉轻轻背在身后,而后是出了大门。
等到了外面,十方一看,早有人把瘦马雷霆牵来,而包着诹取的裹尸袋也完好地挂在雷霆的屁股上。
慎悔笑脸相送,亲手把雷霆的缰绳交到十方手中,同时压低声音说道:“乞王放心,当日娘吩咐过,好生对待乞王的坐骑,任何人等包括我们三人,都不准动马上的任何东西。”
十方心头一凛,表面上淡淡道了声谢,便带着丹杏粪佬和红玉,牵着雷霆转身而去。
等十方他们走了,令狐赑这才说道:“还是娘她老人家有办法啊,这阿丑之前一直死活都不答应入咒,娘只略施小计,就大功告成了。”
慎悔也点头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自不量力,妄称乞王,这钱塘五王,可不是能自封的。”
魏槐却依旧一声没吭,转身上楼。
“大哥,老二又犯什么毛病了?”
“你还不清楚他,他一直都想和十方真刀实枪较量个高下,只是被娘压着,心里不服气而已,别管他,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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