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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一般的无耻

    “回摄政王,属下已经查过,那刺客并非宫中带刀侍卫,而是宫外之人。他身上带着御膳房的令牌,是从角门乔装入的宫,宫里多半有人接应。”

    朱暗手里拿着一张薄笺,振振有词,眉间紧蹙,不时抬头看一眼座上之人,眼里蓄着疑惑。

    碧潭飘雪醇香的茶味环绕整间内室,淡青色飘帘模糊了上宫白的身影,那身白雪色玉袍将他本就苍白的皮肤衬得越发透明。

    房顶的琉璃天窗焕然一新,兰草画屏浇着新亮的颜色,床、榻、桌椅上都铺着厚厚的金丝软垫,每一个角落都带着养尊处优的尊贵慵懒,每一处更换都让人觉得耳目一新,然而朱暗每次走进这里都会带着轻微不适。

    即便这房间变得敞亮剔透,芬芳舒适,但不知为何,他总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而那个带来寂寥的人,曾经是那么朝气蓬勃,朝野不缀,现如今却总是称病在府,不是睡觉就是闭目养神,好像一辈子没有好好睡过觉一样。

    就连往日那些奏折都被拒之门外,据说紫华殿中有案牍堆积如山,小皇帝越发荒唐,朝政几乎荒废,御史台鉴气炸了好几个人。还据说两日前东辰陆氏陆家家主,陆明辅陆镇请见皇帝,竟还在马场里被小皇帝的“神驹”踹了一脚,如今正气得在家打儿子。

    经此一时,朝堂众人便如无头苍蝇,六神无主,六部刘科都被迫搁置,一律明例奏折无人理会,上下都瘫痪,整个郓城里,就连百姓都知道小皇帝的荒唐可笑。

    若按朱暗的看法,现在正是上宫白揭竿而起……不是,摄政上朝、统揽败臣的最好时机!可上宫白却愣是充耳不闻,让他看得好生糊涂。

    王爷这是怎么了?他忍不住心惊,莫非王爷是真的生了什么重病不成?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

    似乎只有这样的解释,他才能勉强说服自己,但他之前他屡表关怀,上宫白嫌烦后破例让人延医诊脉,并未发现任何不妥啊。

    朱暗越想越是不明白,站在原地忍不住意识飘远,他没发现,自己那姿态跟上宫白出神倦懒的样子颇有几分相似。

    他已经受到影响而不自知,但上宫白却视而不见,反而等他慢吞吞地回了神后,才缓缓道:“本王,并没有让你去查此事。”

    “啊?”朱暗错愕,“可……可这件事发生在皇宫,而且,而且皇贵妃娘娘差点遇刺,就连王爷您也——”差点被伤啊!

    这怎么不查呢?按照上宫白以前的脾气,不仅要查,还要查得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说不定会把整个皇宫都翻过来,让每个敌人都不得安生,最后非得把那男人的祖宗十八代都摸清楚杀明白了才会安心才对。

    朱暗脑筋一时转不过来,上宫白放下碧潭飘雪,瓷白的茶碗下画了三小朵说不上名字的鹅黄花瓣,别无旁饰,看在眼里,格外清雅。

    上宫白拢了拢袖子,那姿势像是怕冷,朱暗脸色又忍不住扭曲了一下——冷肯定是冷的,毕竟这个天,但以前的主子即便掉进冰窟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啊!

    所以,我家王爷果然是得了什么绝症吗?!

    他面露惊恐,甚至绝望,心里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无比心疼。我家王爷雄才伟略,空有治世之能,中兴之力,更有满腔抱负,若不是生死之困,如何会如此颓废失落?!

    老天爷竟如此亏待于他!天哪,我家王爷竟然是个小可怜!!

    朱暗的眼睛都悲红了。

    上宫白拢了袖子抬头,冷不丁就发现朱暗双眼通红地盯着自己,眉毛一挑,“……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问了一句,又未谴责怪罪,怎的还就红了眼?

    上宫白不禁反思,难道自己已经可怕到了如此地步。想到这里,他的态度稍稍温和了些,“此事你做得也无错,只是既然不是冲着本王来了,我们也不必管这闲事,将人处理了便是。”

    想必平白无故死了个手下,对方不论是冲着谁去的,都会收敛害怕。看昨夜那情形,锦瑟明显是误打误撞跟人碰上的,人既然已经悄无声息的死了,那杀手身上留下如此多的破绽,料想身后之人也没多大本事,估计也猜想不到锦瑟身上去。

    如此一来,他视而不见就是。

    朱暗身体一颤,眼泪差点流出来,但好在他还有理智,没有确凿的证据并不敢妄下定论——虽然在他心里已经有了九成笃定!

    “王爷您放心!”朱暗正色,“只要有朱暗在的一天,无论王爷要做什么,朱暗都会陪着王爷!”

    上宫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辛苦你了?”

    朱暗痛心疾首地“笑”道:“王爷,以前属下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王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从今往后,朱暗一定会好好照顾王爷的!”像上次王爷昏睡自己竟然不敢靠近这种蠢事,他绝对再也不干了!

    上宫白冷不防被属下莫名其妙表了两次衷心,面上神色不动,然而若是仔细看的话,那眼底的懵然简直不要太过明显。

    “王爷,还有一件事,那奸细已经查出来了。”朱暗下定决心,态度越发谨慎,将上次摄政王昏睡后消息传得飞快的事提了出来。

    这件事倒不得不理会了。

    上宫白虽然只想咸鱼半生,但身边多了个他人耳目到底还是有些不喜。

    他出身皇族,尊贵无比,便是天子都没有资格来监视他,何况别人?

    “也处理了吧,”他并没有问那是谁,狭眸淡淡掠过一丝冷光,凌厉而危险,“从哪儿来的,就送回哪儿去。”

    朱暗心领神会,王爷是要给对方一个警告。他点点头,就要去处理,就在此时,门外有人急急忙忙来报,“王爷,锦国公来了,说是有急事请求王爷帮忙。”

    锦国公?

    上宫白剑眉微蹙,张口就想称病不见,但忽又想到他家侄孙女儿被自己坑了的事,还有昨夜锦瑟……

    锦瑟……

    罢了。

    “把人请进来,”上宫白坐起身,“给本王拿件披风过来,锦国公亲自上门,不可怠慢。”

    朱暗会意,只得将其他事情暂且放下,转而让人奉茶伺候。然而茶水还未到,他就见锦国公一脸阴沉宛若风火雷霆般冲了进来。

    锦国公以前也来过摄政王府,锦家依附摄政王,但却不像其他人那般谄媚卑微,他们一门三将军,将门世家,手握兵马,只需来此喝茶交换一番意见,表达一番立场就已足够了。

    他来了这么多次,这还是第一次目露惊愕。

    他看着这房间里清一色的淡雅青白,看着摄政王那慵懒贵气,气质如玉的清冷样子,再看看那个将他第一次差点把他吓出毛病的獠牙屏风换成了的幽兰画屏……

    这、这里是摄政王上宫白的房间?确定不是哪书香世家公子哥儿的书房?

    他的惊讶过于明显,上宫白抬眼看了看他,“往日那些东西觉得不打眼了,近来换了些喜好,想试试修身养性。”

    说出这话时,他的手里还握着两只价值连城的圆、润红玉在打转,仿佛一个准备收租的土地老爷。锦国公面色古怪地看了他好几眼,慢慢的,脸上竟带了一丝笑意与慈爱。

    “老臣以前就觉得王爷有些杀伐气过重,而今王爷能够修身养性,果是进益了。将来若成大事,也必更令人心悦诚服!”

    上宫白:“?”

    锦国公是个直肠子,说话没什么虚与委蛇的意思,他又是三朝元老,可谓是整座郓城辈分最高的长辈,上宫白还真没法反驳——总不能说自己是倦了朝堂权力,想要混吃等死吧?

    锦国公眉间阴郁,可见身上必有紧急之事。上宫白深思了一下,这人毕竟年纪大了,气一气锦瑟倒也无妨,气倒了锦国公他还得给人请太医,多麻烦。

    他略一踌躇,只得木着脸点头,“过誉了。”

    锦国公见状,越发觉得上宫白可堪造就,国家未来有望。可突然间,他就想到了自家孙女儿做的好事,笑容一僵,脸色铁青。

    “王爷,”锦国公深吸口气,白胡子在粗重的呼吸下一飞一扬,上宫白的目光就忍不住跟着那胡子走了两圈,“陛下中毒了!”

    视线一顿,上宫白缓缓凝聚焦点,目光放在了锦国公的面上,“……哦?”上辈子,好像没这事?

    锦国公心急如焚,面上还颇为惭愧,“都是、都是锦瑟那蠢物自作主张!你说他给人下毒就下吧,好歹把毒下均匀点,明明隔了半个月就下一次,结果这次她居然忘了!”

    上宫白:“……”

    “王爷,我这孙女愚钝不堪,此刻事发,太医院与陆家恐怕都已经进了宫,锦瑟已经先去斡旋,然而凭她的能力,老臣实在忧心忡忡!我锦家辅佐历任明君,六十年门楣恐将毁于一旦!那傻丫头非得给人扒层皮不可!”

    上宫白:“……”

    “而此事若是让他们查出端倪,不仅我锦家满门服罪,恐怕还会牵连王爷!老臣并非是来威胁王爷,而是锦瑟传话来说,她可以助陛下解毒,只恐陆家与太医院在清风殿纠缠不休,那陆镇老儿子不是个东西,最会拖延时间!”

    上宫白:“……”

    “错过良机陛下若是出事,好不好是另说,史书上必定会对王爷大为攻讦,故而老臣只能厚着脸皮来请王爷出面,挡一挡风波了!”

    上宫白看着锦国公那慷慨激昂,仿佛这毒是他所下的架势,眼皮轻抽。

    锦国公口口声声说不是来威胁他,实际上却摆出了不容拒绝的架势。不知怎么的,上宫白就想起了锦瑟在御花园里两次纠缠他不放、又派人把那破裤子碎布送到王府门口的事来。

    难怪人总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祖孙两个……一般的无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