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盛老,什么风把您吹过来了?”
王无悔匆匆迎到正堂外,笑着将盛索泊请了进去。
盛索泊呵呵一笑,“也没什么,这不日盛行马上就要准备开业了嘛,我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王无悔摆了摆手,“这些我们王家都做过无数遍的了,熟练得很,盛老只管放心便是。”
“如此就好。”盛索泊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站在身后的随从,“那就麻烦王公子派一个信得过的管事,和我这位账房先生,再一起盘点一下金银房契,我们盛家便坐等着日后分钱了,哈哈。”
王无悔一愣,惊讶道:“盘库?”
“对啊,这开业之前,不得做个盘查,我盛家几乎全部家当都投进去了,我虽不参与经营,但也得对族里有个交代吧!”
“是是是。”王无悔干笑两声,“这样吧,今日时间有点晚了,明日我提前安排好人手,届时再请这位先生过来,他们早些开始。”
盛索泊摇了摇头,“择日不如撞日,他们反夜干,不然岂不正就是手底下干活的,今天干不完就熬是白领我那么多月钱了。”
“是这个道理,哈哈。”王无悔继续陪着笑,“不过实在有些不巧,我们王家的账房先生今天不在,晚上才会回来,那就请这位先生等到晚上?”
“没事,你们就不盘,派个人跟着就好了,我们自己盘就是。”
盛索泊老迈的双眼微微眯起,“咦,我说王公子,你这么推三阻四的,莫非有什么问题?”
“咳咳,盛老,实不相瞒,有一点小小问题。”王无悔一脸愧疚地看着盛索泊,“前些天物料的事情你也知道,当时临时应急还差点,我们挪了三万两银子。”
这是他多年练就的老本事了,瞧见问题实在瞒不过去的时候,主动有限坦白,十有**就能将真正的大错误糊弄过去。
盛索泊心中冷笑一声,还有点小聪明,若不是老夫知道内情,兴许还真被你糊弄了过去!
“岂有此理!”他愤愤地拍了拍椅子扶手,“王公子,老夫是信得过你,才与你一起成立日盛行,大家共同发财,这财还没发你王家就做出这等事,这今后还怎么合作,老夫还怎么信任你?”
王无悔连忙又是一阵猛劝,但怒火中盛索泊半点不听,强行要求盘库!
......
于是,第二天一早,王家又一次召开了一场气氛凝重的大会。
家主、族老们齐至,同时在座的还有盛索泊和他的几个随从。
已经知晓王家真正挪用银钱数量的盛索泊面色铁青,谁也不看,冷冷道:“老夫要一个说法!”
王无悔朝一个族老悄悄使了个眼色,那个族老只好硬着头皮站起来,谄笑着道:“盛老,此事是我们王家的错,这样,我们两日之内,一定将所有银钱补齐,不会耽误日盛行开业大事的。”
盛索泊并未表态,而是看向王无悔,“你也是这个意思?”
王无悔干笑一声,“如果盛老同意的话。”
“那没什么好说的了!”盛索泊站起身来,“自己好好翻翻我们的缔约文书,把钱准备好!”
冷冷扔出这句话,他便带着随从朝外走去。
“盛老盛老!您别急啊!”
虽然暂时不清楚盛索泊说的是什么意思,也有些记不大清文书上具体写了什么,但王无悔还是试图出声将盛索泊挽留住。
可惜盛索泊愤怒拂袖,丝毫不给情面地决绝而去。
“家主,家主,文书取来了!”
过了一阵,一个管事匆匆抱着一个小盒子跑了过来。
文书在宽大的案几上摊开,一颗颗头颅挤过来遮住了光线。
在目光聚焦到了文书上某一行墨字之后,一张张好奇的脸顿时变得惨白。
【凡所投财物,皆由王家统领收支,专收专用,不得腾挪拆借。确有需要他用之事,须由双方商讨确定,不得私自做主。】
......
【若背信毁约,毁约方须以其投入钱物的三倍向缔约另一方赔偿。】
王无悔抬头看着众人,吞了口口水润了润发干的喉咙,涩声道:“咱们投了多少钱?”
回应他的,是一阵的沉默。
沉默就意味着无力,无力是因为赔不起。
“我就说嘛,这钱不能用啊!”
瘫坐在椅子上,不知沉默了多久,一个族老忍不住开口,又引发了另一阵的沉默。
“挪用这个钱,的确不是一个好主意啊!”
又过了一阵一个族老轻声一叹。
“是啊,这个钱是专用的,虽然是我王家管着的,但也真不应该随便挪动,你看这下,就闯祸了吧?”
“哎,我当时就说不行嘛,可惜人微言轻,不管用啊!”
王无悔目瞪口呆地抬起头,看着那几个一脸痛惜之色的族老,当初一力反对的那位这么说说也就算了,你们特娘的哪儿来的脸皮说这些话啊!当初鼓动支持也少不了你们啊!
但他并没有将心头那些言语骂出来,王悦之的前车之鉴还在,一下得罪了所有族老,他也讨不了好。
他静静站起身,冷眼扫视一圈,淡淡道:“就这么点事儿,至于嘛!”
说完就朝外走去,身后一位族老连忙问道:“家主您上哪儿去啊?”
“去求见楚王殿下!”
王无悔如半个时辰之前的盛索泊一般,冷冷甩出一句话便走。
但和盛索泊不一样的是,他给王家留下的,是希望。
“对啊!还有楚王殿下的嘛!”
“只要殿下一发话,盛老也不敢多说半个字啊!”
“家主靠着楚王这颗大树,还能有什么风波难得住他啊!”
说着说着,他们便将眼光看向了方才开口质疑王无悔的那四个人。
除了一如既往都反对此事的那位,其余三人的面色忽然都变得很是难看。
“看着我干什么?我只是说那不是一个好主意,但家主有楚王殿下撑腰,那就不一样啊!化腐朽为神奇,这就是我们家主的厉害啊!”
“不错不错,我们只是说事,又不是针对家主!”
......
王家族老们的议论王无悔是听不到的,就算是听到了他也没空欢喜和嘲弄。
他此刻站在楚王暂住的豪奢宅院门口,却仿佛置身于北原最残酷的冰雪寒风之中。
因为,楚王不见他。
他朝着看门的一个楚王护卫拱手道:“周老哥!”
“哎,王公子,你也别多说了,殿下吩咐了,不见你!你也别难为我了,你看之前愿意见你的时候,我何曾拦过你一回!”
他顿了顿,将王无悔拉到一旁,低声道:“实话告诉你吧,在你来之前,盛老就来过了。”
王无悔身子一垮,颓然倒退两步,绝望地看着高墙之内,看来楚王已经在他和盛老之间做出了选择了。
他连招呼都顾不得跟那个护卫打,转过身失魂落魄地朝着王家走去。
他不敢想象接下来他将面临什么,如果有选择,他宁愿就此消失,远走他乡,但他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回去。
“咦,这不是王公子嘛!这是咋了?”
一个声音在一旁响起,王无悔头也不抬,理都懒得理,失了楚王的宠,王家即将破产,今后这座城池的风光与荣耀都再与自己无关了。
“哟,王公子,脾气见长啊,连贫道都敢不搭理了?”
贫道?王无悔心头一动,抬头一看,死寂绝望的心一下子又活了过来,这不是楚王身边受宠的那位老道士嘛!
他连忙拱手躬身道歉,然后好言好语地将老道士请到了就近的一座酒楼中。
听完了王无悔的说辞,老道士叹了口气,“王公子,你这是犯了大错了啊!”
“小人知道,这不正是追悔莫及嘛!”王无悔此刻满脸后悔。
“你可知道为何殿下不见你?”
王无悔急切道:“为何?”
“不是因为你与盛老的争执,也不是因为那区区一些银钱,而是因为你有了私心。”老道士摆了摆手中拂尘,白须白发虽稍显杂乱,但又恰到好处地烘托出了一种仙风道骨的不羁之意,他轻点桌面,“盛索泊没有私心,而你有,所以,殿下选择了他。”
王无悔恍然大悟,腾地站起,而后双膝一屈,看着老道士,“请真人救我,大恩大德王无悔必将铭记一生,定有厚报!”
说完就要伏跪在地,老道士拂尘轻轻一摇,一股柔和的真元便隔空将王无悔托住,让他再拜不下去。
他笑着道:“王公子不必如此,起来说话。”
王无争上半身挺起,双膝却仍旧跪在地上,“请真人救我!”
“好了,能在这路上碰见你,或许也是有缘,贫道便给你指条明路吧!”老道士叹了口气,看着他道:“此事不难,只要殿下发话,盛索泊便不然不敢追究,对吧?”
“对!”
“但是殿下却因为你的私心不愿意见你,那么你要如何挽回殿下的赏识呢?”
“请真人指点。”
“急人之所及。殿下如今也有为难之事啊!你若是能帮他解决了,他岂能不开心?他一开心,你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什么事?”
“你也在现场见证过的。”
王无悔眼前一亮,“王无争?”
......
“老二,交给你一个任务!”
王家大宅之中,王无悔看着站在下方的王家二少王无极,“去随缘食铺,将王无争请出来。”
“凭啥?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如今王家上下几乎都已经知晓王无争藏身在随缘食铺,让楚王都拿他无可奈何的事情,王无极一听这话,当然立马就不干了。
“这不是大哥在跟你开玩笑。”王无悔冷冷道:“这是家主的命令,如果不去,逐出王家!”
王无极一愣,扭头偷摸瞧了一眼一直庇护自己的族老,瞧见对方看都不看他,心头便是一沉。
王无悔继续道:“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激将也好,言语诱惑也罢,甚至跪下求他也行,只要让他走出随缘食铺,就算你完成了任务,届时会有极其丰厚的赏赐赐下。”
王无极只好领命,垂头丧气地出府朝着随缘食铺而去。
......
“三弟啊,二哥有事想请你帮个忙,能不能赏脸啊!”
“哎!当日之事是二哥错了,二哥在这儿跟你赔礼道歉,三弟大人有大量,再帮哥哥一回!”
“那天真的是二哥有些想岔了,总觉得是三弟掌权时克扣了我们,如今二哥终于知道当家不易,二哥错了,真的。”
“你是还在记恨当初的事吧?”王无极一咬牙,抓起桌上的茶壶,递向王无争,“你也给二哥淋一个!消消气,一世人,两兄弟,咱们没有隔夜仇!”
见王无争不伸手来拿,他直接给自己头上淋了下去,抹了把脸,“三弟啊,怎么样,现在心里好受些了没?”
王无争抬起头看了他一眼,“你回去吧,我不会出去的。”
好言好语说尽的王无极气急败坏,将茶壶朝地上一砸,“王无争,你别给脸不要脸!”
他噼里啪啦、唾沫横飞地骂着,王无争只当没听见,低头切着菜。
一刻钟后,王无极手段用尽,只能郁闷离去,没想到一根竹竿斜刺里伸出,拦住了他的去路,林师傅冷冷道:“茶壶赔来。”
王无极一愣,想起这个食铺的威名,不敢发作,只好从怀中掏出一块碎银子。
“茶壶一个,一百两。”
“你.......”
“嗯?”
拍下一百两,王无极灰溜溜地回去了。
林师傅看了王无争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半日,王家族老们先后前来,到最后就连王无悔也来了。
所作所为,无非就是一件事,劝王无争走出食铺。
路数也都如出一辙,从最开始的好言好语,再到接下来的情真意切,最后恼羞成怒的气急败坏。
当所有人都无功而返,食铺便重归于平静。
林师傅敲了敲锅沿,“怎么不答应?他们明显是遇到了极其困难的问题,才会丢掉面子来找你。”
王无争手中的刀微微抬起,却没落下,平静道:“我不出去,他们尚有一线生机,我若出去,他们便注定大难临头。”
林师傅沉默片刻,忽然道:“还记得那天我跟你说过的话?”
“记得,出了这道门,再与您无关。”
王无争点了点头,案板之上,刀声再起。
冬天的夜来得很早,寒风好像阻拦了人们对于美食的追求,如随缘食铺这种寻常人吃不起,吃得起的又不会常来的地方,已经没了客人。
王无争正帮着收拾铺子,将各种食材、调料整理收好,准备嵌上门板打烊,回去后院烤火歇息,一个黑衣人提着一个黑布包裹缓缓走到铺子门外站定。
他将包裹朝着王无争打开,食铺中昏黄的灯光扑洒其上,让王无争瞧见了包裹之中的物事。
一颗人头!
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王无争的脸色猛变。
黑衣人冷冷道:“每一个时辰,一颗。你好好考虑!”
说完,便将包裹一收,转身离去。
林师傅扭头看着他,王无争喃喃道:“那是我王家的一位族老。”
......
天京城外,有一支长长的队伍从灵湘州长途跋涉而来,终于即将抵达。
陈三更和范自然、洛青衣几人缓缓策马,遥遥坠在队伍之后不远。
见到那座大城在视野中越来越近,范自然长出一口气,慵懒地舒展了一下曼妙的曲线,“终于要到了,这帮白鹿洞的人也真是,一路上磨磨蹭蹭,走走停停,这么点路竟然花了这么久。”
陈三更笑着道:“游学不就跟我们游历一样嘛,所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一路上多看多学,朱山长的想法是好的。”
洛青衣也在一旁调侃道:“范姐姐多半就没赶过这样不爽利的路,要是策马奔腾,哪怕跑遍整个大端她都不会难受呢!”
范自然哼哼一声,“你不是吗?”
“我?”洛青衣眨了眨一双柔美的眼睛,“我只要跟三更在一起,怎么样都开心啊!”
范自然:......
云香掩嘴轻笑,“范妹妹,洛妹妹是在调侃你呢!”
“哎!”范自然叹了口气,“算了,争宠这事儿我是争不过你们。那谁!”
她朝着陈三更嚷嚷一嗓子,“你看我也不会跟你说什么甜言蜜语,你今后不会嫌弃我吧?要是会的话就早点说,我去另外找一个不嫌弃的。”
陈三更扭头一笑,“你觉得我们路过天京城之后继续朝哪儿走合适?”
范自然白眼一翻,“跟你说正事儿呢!”
虽然戴着面具的面容十分普通,但眼睛还是那般好看,一个白眼也能翻得妩媚动人。
陈三更用马鞭指了指北方,“我觉得北原州就不错,小范姑娘觉得如何?”
范自然心中猛地一动,就见陈三更微笑继续道:“尤其是北原州那个灵剑宗,剑修圣地,怎么都该去看看吧?”
“一个光秃秃冷冰冰的地方有啥好看的!”
明白了陈三更念头的范自然嘴上故作平静地嘟囔道,心里却乐开了花,。
众人都哈哈一笑,欢声笑语就如同这一路之上的许多次一样。
临近天京城,路上的行人便渐渐多了。
朝廷已经在城外十里布置了礼宾相迎,朱曦带着白鹿洞教习和弟子们正衣冠、收容止,在临近礼宾所在时,齐齐翻身下马,转身朝着身后遥远处的一男五女躬身一拜,然后才走了过去。
一番异样的举动,引得周遭的围观百姓和路人纷纷向后张望,遥遥看见了陈三更等人模糊的身影。
陈三更和众女也都默默下马回礼,而后重新上马,朝着北方行去,过城而不入。
“陈公子!陈公子!”
刚路过城门,便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喊在身后响起。
陈三更疑惑勒马扭头,看见了一个似乎面容有些熟悉的男子。
“陈公子,竟然真的是你!太好了!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男子从马背上跃下,激动得连滚带爬地冲到陈三更近前。
“你......谁啊?”
陈三更也下了马,看着这个满面风霜的男子,疑惑道。
“陈公子,是我啊,大运车马行的掌柜啊!”
陈三更一下子记起了他,诧异道:“我记得你不是很胖嘛,怎么瘦成这样了?而且你咋跑天京城来了?”
话音一落,胖掌柜扑通一声跪下,朝着陈三更磕头哭喊,“陈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公子吧!他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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