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兄,你说我是该松了一口气还是该觉得失望呢?”
等陈三更将实情相告过后,苏密无语地看着他,哭笑不得。
陈三更叹了口气,“不是我要多管闲事,而是既然遇见,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左思右想之下,别无他途,这才不得不求到苏兄的头上来。”
苏密也收敛神情,“世人多苦,我们既然有幸拥有了更大的能力,就该做更多的事。请陈兄随我去见山长吧。”
没有客套的自吹自擂,没有虚伪地拿捏姿态,苏密就这么坦荡地应承了下来,带着陈三更一起去往白鹿洞的山长楼。
十宗各自有各自的特色。
青眉山和万妖谷的特色是占地广袤,紫霄宫的特色是神秘而强大,灵剑宗的特色是寒气逼人,极乐殿的特色是莺莺燕燕极尽奢华.......
而白鹿洞的特色,就是特色。
这不是陈三更的诋毁,是走在路上苏密自己开玩笑说出来的笑话。
他笑着说,白鹿洞的弟子来自大端各处,样貌各异,性格不一,这些形形色色的人,被枯燥的求学生涯和严苛的赏罚磨平了棱角,最终都成了色色的人。
陈三更听完没有笑,默默和他并肩走着。
他当然知道苏密跟他讲这些并不是要诋毁自己的宗门,侮辱自己的同门,而是以一种欢快的方式提醒陈三更,阻力在什么地方,白鹿洞大人物的忧虑又会来自哪里。
临近山长楼,苏密听见了有人交谈的声音,忽然扯住了陈三更的衣袖,“陈兄,山长有客,我们过会儿再来。”
“苏密,来都来了,就进来吧。”山长楼的一层会客厅中,一个声音笑着道。
苏密无声一叹,朝着陈三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二人走入房中,一个中年男子和一个老年男子正坐着聊着。
看见二人,他俩也俱都站了起来,中年男子开口笑道:“苏密啊,这位是你的朋友吗?果然是仪表堂堂,气度非凡啊!”
陈三更欠了欠身,他这才发现刚才开口的竟是此人而不是坐在正中的山长。
苏密介绍道:“陈兄,这是我们书院的山长和副山长。”
陈三更正式行礼,“见过二位前辈。”
在几句客套话之后,苏密主动开口道:“山长,陈兄此番前来是有要事相求。”
笑容和善的白鹿洞山长李梦阳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但说无妨,力所能及。”
苏密平静地将陈三更等人遇见猳国,然后为民除害,最后见到了这帮可怜女子的事情说了。
陈三更默默听着,敏锐地发现苏密自始自终都没有提及自己和范自然的名字,心有所感,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一旁不苟言笑,像极了曾经学校里政教主任的副山长朱曦。
苏密站起身,朝着山长和副山长拜了拜,朗声道:“我与陈兄来此,便是想请山长准许,在山中划下一块地方,庇护这帮苦命又无依靠的妇人,让她们有一片自力更生的静土。”
“荒唐!”
山长李梦阳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一旁的副山长朱曦却已经出声呵斥。
话一出口,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乱了规矩,连忙朝李梦阳拱了拱手,恭敬道:“山长明鉴,我们白鹿洞书院是宣扬圣贤学问,布道天下,教化万民之地,岂能将这些女子安置其中!”
苏密平静道:“副山长所言之天下,所言之万民,莫非没有女子?”
他抬起头看着朱曦,“若无女子,你......我自何处而来?”
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在你字后面加了个我,让矛盾不至于那么激烈。
但即使这样,朱曦的面色也立刻变得难看了起来,“白鹿洞从古至今,山门之中,皆是男弟子,这不合祖制!”
苏密神色依旧不变,开口道:“先前也无五岳,如今五岳敕封在即,往前还无大端,朝廷还是大廉,再往前,在那个群仙乱战的时候,更没有白鹿洞,副山长这祖制一说从何而起,莫非不知世事常变的道理?”
朱曦神色一肃,沉声喝道:“苏密!你就是这么学的礼法,这么讲的规矩吗?”
苏密平静地看着他,“所以这就是副山长的手段吗,我要跟你说情义,你要跟我讲道理,我跟你讲道理,你又要跟我谈规矩?”
当着李梦阳的面被苏密这么怼,朱曦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正要不顾一切地发作,一旁一个苍老的声音呵斥道:“胡闹!”
山长一发话,其余人顿时不敢吱声了。
李梦阳站起身来,怒气冲冲地看着苏密,“目无尊长,不守规矩!我看你是被自己那点虚无缥缈的名声冲昏了头脑,忘了自己还是书院的学子了!”
陈三更慌忙作揖,欲为苏密解释,不想苏密立刻就开口回道:“山长,如果觉得苏密哪里说错了,尽管指出来,不要拿这种长幼尊卑来说事!”
他昂然道:“仁义在心,兼济天下,礼教万民,这些不都是我们儒教书院天天挂在嘴边的话吗?怎么,现在真的有人放在面前,我们却不去救?我想问问山长,是平日里我们所学的都是假的吗?或者就像外面那些人说的,我们书院都是些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精明算计的人?”
“混账!”
李梦阳怒气勃发,猛地一拍桌子站起,吹嘘瞪眼的神情煞是生动,这架势就连朱曦都忍不住出来劝道:“山长,息怒,息怒,苏密年轻气盛,不懂事,你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说完他还看着梗着脖子站在原地的苏密,“你小子说话也没个轻重,这些话是能乱说的吗?还不赶紧跟山长道歉!”
苏密哼了一声,扭头不看,将一个气盛骄纵的优秀弟子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愤怒到了极点,便会归于平静。
李梦阳脸上表情归于平淡,眯眼看着苏密,“我们白鹿洞,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来的,这一点,不分男女。”
他轻轻哼了哼,“入我山门者,要么是熟读饱学之士,要么是机敏聪慧之人,再或者,至少也有大人物大势力的举荐,一旦出事可以追溯,这是保证山门风气,维护这片求学净土的必要,那些女子若是能满足这些,本山长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但若是满足不了,就休说我们不讲仁义了。”
妙啊!
朱曦看着李梦阳,眼前一亮,心中敬佩油然而生。
他何必跟苏密纠结那点死理呢,这些穷苦女子能有什么本事和背景?
用这一条来拒绝,苏密定然说不出什么话来啊,每年那么多来求学被拒,只能在山外学堂旁听的,总不能说都是我们不讲道德吧?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想到这儿,他也装作语重心长地对苏密道:“苏密啊,我们很理解的心思,但是的确山有山规,你也要理解我们。我们也很想帮忙,但对这些女子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苏密抬起头,“那若是她们有人保举呢?”
朱曦一愣,李梦阳捋着胡须,哼了一声,“老夫既然已经放话,就不会食言!你要是能让她们符合入山的条件,老夫就同意!”
苏密忽然笑了,他看着李梦阳和朱曦,“刚才一时情急,忘了像二位师长介绍我这位朋友。”
他伸手朝陈三更一指,“他叫陈三更,刚从天京城回来,便是他将这些女子救下,并且前来寻求我们的帮助。”
李梦阳捻须微笑的手一顿,笑容凝滞在脸上。
朱曦也傻了,这陈三更的大名修行界的大势力中哪儿还有人不知道的。
杀梅庸、擒董狐、据说万妖圣子的死也跟他有关,青眉山长老级客卿,在天京城中众目睽睽之下一巴掌扇在如日中天的楚王脸上然后全身而退,司天监白衣现身相护......
这光辉而彪悍的经历,是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成的,人家只用了两个月。
怪不得刚才看这小子长得人模人样的怪不爽利,原来竟是他!
苏密笑着道:“有陈兄做背书,想来应该可以了吧?”
李梦阳扭头看向朱曦,仿佛在问,怎么办?
朱曦脸色难看,忽然神色一振,开口道:“有陈公子作保自然是可以,就请陈公子前去,遴选十名女子入山,放心,我白鹿洞一定会在山中清静处将她们妥善安置,并且让弟子们不得叨扰。”
苏密脸色一变,“副山长,那些女子可有一百余位!”
“一百余位也好,一千余位也罢,入山之名额只有十位。”朱曦开口道:“苏密,你在白鹿洞中时日也不短了,当知道规矩,我已经是按照十宗宗主的级别对待陈公子了。”
他朝着陈三更拱了拱手,“陈公子,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无规矩不成方圆,这些女子固然苦命,但要想进入白鹿洞中,我们实在无法全部接收。请陈公子回去选出十人吧,我们说到做到,其余的,请陈公子见谅。”
陈三更连忙拱手回礼,“副山长言重了。”
苏密又开口道:“刚才还忘了说一件事,与陈兄一起行侠仗义的女子,乃是灵剑宗女子剑仙范自然,她总能也占据几个名额吧?”
不等朱曦答话,李梦阳就笑着道:“听说这位范剑仙脾气火爆,老头子我可生怕她回头拔剑砍我,就也和陈公子一样,给十个名额吧!”
既然山长发了话,朱曦也不好当面反驳,于是看着苏密道:“苏密,还有什么人吗?”
苏密看着朱曦,“我记得山门规定里有弟子保举的吧,我能不能也保举十个?”
朱曦面色难看至极,吃人的目光盯着苏密看了好一阵,“三十个,还有吗?”
苏密看着陈三更,眼神歉然,似在道歉。
一直默默旁观的陈三更忽然开口道:“请问山长、副山长,白鹿洞入门的考核是考哪些内容?”
朱曦愣了愣,李梦阳呵呵笑道:“白鹿洞分内外门,外门为白鹿洞书院,书院学子即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中三年之内若能踏上修行之路,便入内门,修行儒教术法。既是书院,考核自当以诗文为重。”
朱曦也接过话头,看了陈三更一眼,“在典礼大殿前,有一口文运清钟,能测诗文文运,想要入山求学之人需以诗文呈诵,若能引得文运清钟鸣响,便可通过,整个过程童叟无欺,无人可以暗中操作。”
他的话意思也很简单,看似在解释,其实也在告诉陈三更,别想找关系,别想走后门!
诗文么?
陈三更点了点头,拱手道:“在下知道了,今夜之事,多有叨扰,感谢山长和副山长,在下这就回去,将三十名女子送来。”
“无论如何,感谢二位仗义援手,白鹿洞无愧盛名,陈三更感激不尽。”
说完,陈三更长揖及地,李梦阳捻须微笑,朱曦面色冷淡。
苏密开口道:“山长、副山长,我也随陈兄一起去接应。”
两人都没反对,以苏密的地位,本身就是来去自由的。
从山长楼朝外走去,二人都没有说话。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二人平静地路过一座座平日里填满了读书声的屋舍,那简洁的人字形硬山顶,就像是一个个坦荡傲立的君子;
在月影婆娑的林下走过,枝叶中漏下一缕缕月光,仿佛是从天而落的疏疏残雪,匀净地铺在干净的地面上。
双层飞檐的大门口,悬挂着一副由开山祖师亲笔书写的匾额,在真元阵法的包裹下,闪烁着莹莹的微光,让那本就遒劲有力的五个大字,更显筋骨。
这里就是白鹿洞书院,天下第一书院,儒教圣地,十宗之一。
站在书院的大门外,苏密轻声道:“别怪朱副山长。”
陈三更摇了摇头,“不会的。”
“他是这样子的人,一切以书院的规矩为先,他也是为了书院好。”
“我理解的。”
“但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等到她们过来,他虽然只会放三十个人入山,但他一定会偷偷地派人去探望那些可怜的妇人,给出银两,安排人手照顾她们。他一向都是这样的,明明网开一面就能免去很多麻烦的事情,却宁愿把自己搞得很累,也要死守着书院的规矩。”
陈三更面色微动,“原来如此。”
苏密轻轻一笑,“你以为他刚才看不出来我和山长在故意演戏挤兑他吗?他看得出来的。”
同样看出来苏密和山长在演戏的陈三更感慨道:“一个团队中,总要有人泼冷水,总要有人黑脸。”
“副山长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山里有一个万人敬仰的山长就够了,总得有人来做得罪人的事情。”
苏密扭头看着那块熠熠生辉的牌匾,“他和山长,都对得起这块牌匾,对得起历代祖师。”
陈三更肃容敛袖,朝着那块牌匾,也朝着牌匾之后,极深处的那座山长楼,深深一拜。
洞中的峰顶,山长李梦阳和副山长朱曦临风而立。
李梦阳扭头瞪了朱曦一眼,“看见没,两个孩子多懂事?”
朱曦嗯了一声。
李梦阳眉毛一竖,“那你也不知道就把那些女子都收下?咱们白鹿洞那么大,缺她们那点地方,那几口饭吗?人家多可怜啊!”
朱曦平静道:“规矩就是规矩。”
“你......”李梦阳恨恨地一脚踹了过去。
朱曦不闪不避,生受了这并不重的一脚,开口道:“君子动口不动手,师叔打人,这不合规矩。”
“我......”李梦阳吹胡子瞪眼,拳头拎起,却发现朱曦脚底抹油,已经溜到了一旁。
“你不是不躲吗?”
“师叔动了真怒了,我又不是傻子。”
“你就是个傻子!”
......
若是天上的神明高坐天幕,俯瞰人间,就能瞧见有两道流光,从灵湘州北部的白鹿洞,飞快地去往中神州南部边缘的一座无名山头。
当深夜到来,两道流光才缓缓停下。
站在大阵外,苏密轻声道:“陈兄,这三十位女子的事情,我来说吧。”
言下之意很简单,恶人就让他当了。
陈三更却摇了摇头,“苏兄好意心领了,不过这事用不着。”
苏密劝道:“反正今后在白鹿洞,我还有的时间慢慢扭转她们的态度,就算一时得罪了也不妨事。”
陈三更微笑道:“如果我们不需要选呢?”
“不需要选?”苏密一愣,立刻明白过来,“你想让她们通过考核?”
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陈兄兴许是不了解,要想通过考核,必须有诗文,那个文运清钟也是真的能测诗文品级,就算我跑回去求山长暗中操作也是不行的。”
陈三更自信一笑,“诗文吗?我觉得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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