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容敬之到达肃州的第一天,就以靖边王府军仪懈怠为由,将他们“发配”到了君子城。江宏虽伤势未愈、还发着烧,却一点没有讨价还价,爽快地带着兵马执行了命令。
三军统帅阵前带伤带病,乃是兵家大忌,会影响军心,更何况还在君子城这个孤城之中,所以靖边王府上下,都认为江宏这个不满十八岁的将门之子,心情一定不会舒畅。
可各位也看到,他几乎并不在意。
江宏说“当初对战北狄人的时候,因为我一时不忿,言语中怠慢晋王,惹得王府和晋王府势同水火,若不是姐姐出奇谋,在一线天全歼北狄援军,不知道陛下面前,会得什么罪责。吃一堑长一智,争一时之气的蠢事,我是不能再做了。”
一个孩子竟有如此气量、如此见识,不得不令年近半百的端木磊有了不小的震动。
江宏又说“凉国人为何突然与我朝交恶,到现在我们也没明白,这件事很让人在意。听说我朝有不少人或明或暗地去探查消息,几乎都死在了边界线上。我们虽暂时稳住了阵脚,却并没有摸清北狄人的门路,何况他们连续好几天没有动静,我总觉得他们在琢磨后招。”
“兄弟们也深以为然。”
“所以啊,呆在肃州我不放心,倒不如来君子城,还方便探查对方行动。再者说,太子对兵法并不熟悉,常年在京城,对于此战没有什么高明的见解。若是呆在他身边,不知道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任务需要咱们卖命,离他远一点反倒干净。好处这么多,我为什么要生气?”
句句在理。
端木磊重新恭敬地施了个礼,由衷赞叹“王爷见识在我等之上,末将受教了。”
谁知道江宏大手一挥,笑呵呵地说“叔叔不要夸我,我都是跟着姐姐学的。”
唔,靖边王府的军师,自然更是出色呢。
“哎,想来姐姐知道我被凉国人偷袭,定然担心的什么似的,不管不顾地往这里赶。京城里那么多人盯着她,不知道又要存心给她找什么腻歪!”江宏说。
端木磊开解道“有晋王殿下在,朝廷上的人应该不会太放肆吧。”
“他?”江宏冷笑,“他就是姐姐最大的麻烦——容慕之那张不可一世的脸,我想起来就烦!”
虽是孩子话,却也不错。江寒和容慕之的婚事,时至今日依然是靖边王府上下将士梗在喉咙里的骨头,吐,吐不出,咽,咽不下。
眼见江宏脸色暗淡下去,端木磊有心换个话题调节一下病中的江宏的心情。他瞧着江宏怀里露出一角的玉笛,问“末将从没有见过郡主吹过笛子,王爷做的笛子是给谁的?”
“这个……”江宏果然立刻抛下了郁闷的心情,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玉笛上。只是他言辞含糊,眼神躲闪了几下,又将玉笛藏的更深。
这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端木磊终于拿出了一个做长辈的派头,穷追不舍地问“难道是给……嗯……”
“将军被乱猜,当然是给姐姐的!”江宏的脸有了红晕。
将“叔叔”改成“将军”,明显是急了。这个时候不刨根问底,岂不是吃了大亏?端木磊笑了,说“曲绍那个老东西,胡子里长了一张脸,黑得赛锅底,长得比钟馗还丑,怎么有那么一个漂亮的女儿呢?把我们靖边王都迷住了!”
江宏急了,左右瞧了瞧,拉住端木磊的手臂,带着命令的口吻请求道“端木叔叔,你小点声,八字还没一撇呢!”
谁知道端木磊更加嚣张起来,朗声说道“是嘛,那就好办了。不瞒王爷,我家那混小子去年就求我,要我向曲绍家提亲。要不是这一连的仗,我怕是聘礼都下了。等这场仗打完了……”
“铁娃?铁娃才多大,你就给他求亲?他不是想进野战军吗?他成了家还有上进心吗?!”江宏红着脸问。
“他只比王爷您小一岁,怎么不能议亲了?——还有啊,您别叫他铁娃了,他都多大了?郡主早就给他起了名字,叫鸣冲,端木鸣冲。郡主还夸过他枪术很好呢!”端木磊越逗他越上瘾。
“曲姑娘同意了?曲将军怎么说?”江宏急切地问。
“这个嘛……”
“啊?”
端木磊再也绷不住,朗笑起来,说“曲姑娘十分豪爽,将我那个冒冒失失的混小子一脚踹了出来,还笑话他说,连西北野战军的白虎营都选不进去,怎么敢登她家的门?混小子听了这话,回家没日没夜地练功夫,发誓今年一定进白虎营——你说我训了他这么久也没起色,人家姑娘怎么有那么大的能耐呢?”
江宏一边脑补着端木鸣冲被踹出门的一幕,一边认真地回想自己有没有在曲姑娘面前出过丑而被她记恨,思路乱七八糟,倒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了。
端木磊说“说起来,人家曲姑娘人又漂亮性格又豪爽,比京城里扭扭捏捏的丫头们好多了,怪不得能入王爷的眼呢!”
“我……没有……”江宏小声嘟囔。
“那断云剑怎么会在她的手上?那可是江家开国先祖手上传下来的宝剑!”端木磊明知故问。
他竟然也知道!江宏还以为这件事只有姐姐察觉了呢。
还有什么可瞒的?江宏终于“缴械投降”,说“都逃不过叔叔法眼……”
能代替江听白见证江宏的幸福时刻,端木磊是发自内心的高兴的,比自家儿子成亲都让他觉得快意。他想,若是郡主也能有这样的好归宿,该多好啊。
端木磊问“郡主知道这件事了吗?”
江宏有些羞,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姐姐说,已经准备好了聘礼,到时候她亲自去曲将军府上提亲。”
“好!”端木磊兴奋地拍起手来,一身的铠甲哗啦啦直响,“等灭了凉国,靖边王府就要双喜临门了!老王爷在天有灵,一定会高兴的!哈哈哈哈……!”
灿烂的阳光下,一位络腮胡子的长者提着大刀仰天而笑,一个年轻的将领摸着一支温润精致的玉笛扭捏地笑了笑,而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也跟着大笑起来。
君子城的城楼上,憧憬着美妙的未来。
甘州城里的气氛可没有这么轻松。容慕之的剑抵在苏淮婴的咽喉处,像对待一个十恶不赦的罪犯。他的眼中泛着血红色,宛如一头被夺了食物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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